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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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岘真的被堵了,而姜梨来晚了。

    刚到昨天那条巷口,便听见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三两个孩儿欢快地由内跑来,为首那个,不是李冬霸那胖子是谁?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个子比他稍矮的男孩儿,一个黑得像个煤球,一个白净却长着许多雀斑。

    黑煤球数着手里的一叠零钱,笑出一口白牙,“没想到那个杂种这么有钱,深藏不漏啊!”

    李冬霸两手揣在兜里,昂首迈着八字步,活像只自鸣得意的大公鸡。

    “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一定是偷的!”

    雀斑脸迎合道:“对!一定是偷的,我们算是为民除害!”

    李冬霸看起来很是喜欢为民除害这个字眼,胸脯昂得更高,“对,为民除害!走,我们去吃烧烤。”

    姜梨再次看了眼那黑煤球手里的零钱,想到早上宗岘给人写作业的情景,皱了皱眉。

    她转身往巷里走,远远便看见,那巷道深处,一个瘦弱身影低垂着脑袋,萧条的蹲坐在地上。

    姜梨心里一沉,急忙向他跑去。

    “宗岘。”

    听到喊声,宗岘缓缓抬起头,向她看来。

    他半张脸上满是灰泥,另半张脸上横过一个脚印,眉骨与嘴角的淤青沁着血迹。

    脚边,破旧的书包大张着开口,书本铅笔散了一地。

    姜梨看得有些揪心,蹲在他跟前,“宗岘,对不起,刚刚忘了你放学的时间。”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睑绯红,眸子里布着缕缕的猩红血丝,深褐的瞳孔冷噤噤的,像极了浓雾密布的深渊。

    仿佛下一秒,巨兽便会呼啸着破雾而出。

    “你你是来报恩的对不对?”他嗓音喑哑又压抑。

    姜梨一愣,想起昨天随口编的理由,点点头,“嗯。”

    他眼里冷光微动,睫毛轻颤,“把他们都杀了,我们两清。”

    姜梨怔住,怀疑自己听错。

    但男孩儿面色严肃冷凝,她连确认的话都问不出口。

    他是认真的,无比认真的出了这句话。

    “那个,”姜梨微微抬起手又放下,试着让他平静下来,“宗岘啊,他们欺负你是不对,但是我们不能因为这样就想着要杀掉他们啊。”

    “我们可以想别的办......”

    “你不愿意?”他冷冷地断她。

    姜梨竟被他那一眼看得有些愧疚,语塞道:“不是不愿意,只是我们不能做这种事情你知道吗?”

    他看起来完全没将姜梨的话听进耳里,见她不愿,身上冷意更甚,也不再同她多一句话,垂首将散落一地的书本胡乱塞进了书包。

    随后站起来,将书包挎在肩上,没有多分给姜梨一个眼神,一瘸一拐地兀自往前走。

    那背影决绝得,像是马上就要舍命奔赴战场的大无畏义士。

    “欸,宗岘!”

    姜梨追上去,“你去哪儿啊?”

    宗岘阴沉着脸,任凭姜梨在他边上什么,他瞳孔凝滞着,半瞬都不曾偏移,全将她当成了空气。

    执拗的孩子堵起气来是真的可怕。

    昨天宗岘也曾被那三个熊孩子欺负得厉害,但反应远没有今天来得偏激。

    所以是什么,让他一下子如同雪崩般爆发?

    姜梨脑子里飞速运转,随后扯住他的书包,止住他的步伐。

    “我帮你把钱拿回来。”

    宗岘腮帮动了动,看过来。

    见他总算有了反应,姜梨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猜对了。

    林淑云不像是会给他零花钱的人,那钱,一定全是他自己想方设法赚来的。

    他付出了多少?他努力了多久?

    那不仅仅是一点点零钱。

    那是他的浮木,是他的依凭,是他的安全感,是他在漫漫苦海里的唯一支柱。

    想清了这些,怜悯之意油然升起,姜梨松开手指,柔软弥漫于眸中。

    “我一定会帮你把钱拿回来,你放心。”

    他嘴唇动了动,不太肯相信地问道:“你准备怎么拿回来?”

    姜梨暗暗咬牙,她哪里知道要怎么拿回来!

    只是现在如果不把他给稳住,看这架势,她真担心这孩子操着板砖儿就要去同那几个赖皮拼命。

    “我有我的办法,不是了嘛,我是神仙啊。”

    虽心里满是无力,姜梨还是强撑起笑意。

    她手撑着膝盖,面朝他微微倾着身,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笑得温和又坚定。

    “你相信我。”

    看着她笑意盈盈的眼睛,宗岘觉得周边凝滞压抑的阴霾忽地散开些许,有光线破霭而入。

    他总算有些喘得过气来。

    心里头那股想要与人拼命的狠意渐渐散去,委屈取而代之的涌上心头,他垂下眼,鼻尖酸涩,红了眼眶。

    “那是我存了好久的。”

    那副决然冷戾的模样慢慢瓦解,他那伤痕累累的脸孔在此刻才流露出些八岁孩子该有的稚嫩来。

    看着他眼角浸出的点点湿润,姜梨暗叹一口气,有些心疼。

    但她不能抱抱他,也不能摸摸他的脑袋,只能温声安慰:“我知道,我知道。”

    哭泣了一会儿,他渐渐安定下来,只是还有些气息不稳地抽着鼻子。

    见此,姜梨叉起腰,装作同他一样的同仇敌忾,“那三个屁孩儿真的太可恶了!”

    “嗯!”宗岘抽噎间不忘重重点头,学舌一般,“他们太可恶了!”

    姜梨又:“我一定帮你欺负回来!”

    宗岘眼睛一亮,眼角的泪渍都绽放了光泽,“真的?”

    被他那湿润的狗狗眼这么一盯,姜梨想收回话口都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额,会的会的。”

    “现在吗?”

    他眼泪停住,看起来对这件事情怀抱着极高的热情。

    “额,现在不行。”谁知道那几个孩儿跑哪儿去了。

    听到这话,他又抿了唇,眼里的光亮再次变得黯淡。

    姜梨被他那几秒内数次变化的表情逗笑,惹来宗岘疑惑的一眼。

    “我们现在去另外的地方。”姜梨。

    “去哪儿?”宗岘兴趣缺缺地应道。

    “去找个诊所给你治治伤。”姜梨指着他的脸,这个才是当务之急。

    他脸一垮,“不用了。”

    “怎么就不用了,你这脸都快肿得像猪头了。”

    他狠狠瞪来,“你才像只猪!”

    见他已经有了同她斗嘴的精神,姜梨轻轻吐出口气,这才完全放心。

    姜梨开手机相机,对着他晃了晃,“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好丑哦。”

    “男孩子不需要好看!”宗岘瞄了眼手机,又捏紧拳反驳。

    男孩子不需要好看?啧啧,年轻人啊。

    姜梨想了想,挑眉道:“要么去诊所,要么我就不帮你把钱拿回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完,不待他回应,甩着手往前走了。

    她只起耳朵听着身后动静,听到宗岘踢踢踏踏的跑上来,唇角勾了勾。

    “你,你等等......”

    姜梨侧身向他看去,“怎么,想好了?”

    他抿着唇,闷闷哼出句,“嗯。”

    见他妥协,姜梨满意地颔了颔首。

    街边一家私人诊所,见着一个人走进来的宗岘,接待的护士走上前,有些惊讶地问询,“朋友你一个人来的吗?”

    宗岘瞄了眼身边左顾右盼的姜梨,应了声,“嗯。”

    姜梨闻言笑眯眯道:“怎么是一个人,明明有我陪着啊。”

    不是一个人......

    宗岘手指扣着裤腿侧,睫毛禁不住的颤了颤。

    护士姐姐量着他脸上的伤,也没多问,只温柔道,“跟姐姐来诊疗室吧。”

    诊疗室内的医生五十多岁,刚写完上一个病人的处方,一抬眼见着满脸伤的宗岘,扶了扶眼镜惊讶道:“哟,这孩儿是怎么了?脸弄成这个样子。”

    姜梨不太喜欢医院和诊所的味道,见医生已经开始为宗岘处理伤口,便默默退出了房间。

    站久了有些腿软,她走到门边的椅子上坐下。

    看着街上的车来车往,托着下巴开始烦恼,刚刚一时口快答应了宗岘要给他欺负回去,可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她这边脑子里圈圈绕绕,没注意到宗岘已经拿好了伤药走近。

    “姜梨。”

    他轻轻一声喊。

    姜梨回过神,看了眼宗岘贴着纱布的脸,“好了?”

    宗岘点点头,还了她手机,推开玻璃门往外走。

    姜梨起身跟在他的身后,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他刚刚的那一声称呼,纠正道:“什么姜梨,叫姐姐知道吗?”

    宗岘捏紧手中的塑料袋,“你才不是我姐姐!”

    姐姐是亲人,他身边的亲人没一个对他好,不像她。

    姜梨被他驳得心头一哽,和着自己又是给他买吃的又是送他看医生的一番折腾,结果就没刷到一点儿好感度?

    她有些挫败,也有点生气,觉得这孩儿有些不知好歹。

    自环境的关系,宗岘对人的情绪十分敏感,此刻一见姜梨面色微变,便意识到自己错话。

    他心里一紧,蠕动着嘴唇轻声解释,“你是姜梨,不是什么姐姐。”

    可惜姜梨不懂他的意味,只木着脸,“哦。”

    她抱起臂往前走,不想再去搭理身后那个忘恩负义的崽子。

    看着她一味前行的背影,宗岘咬着唇瓣,心里仿佛裂开一道沟壑,空空落落。

    她越走越远,那道沟壑便愈辟愈深,他总算受不了,提起步子追在她身后。

    姜梨走了一会儿其实就已经不再生气。

    孩子嘛,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坚持,何况是这么个性格执拗的孩儿。

    她这边刚刚自行开解完毕,便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姐姐。”

    作者有话:  宗.口嫌体正.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