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卷 一抔尘土 半载风情(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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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楼的时候, 大厅里热闹。

    被围在中间的姑娘就是家冕的妹妹——向园,长得尤其漂亮,乍眼看去, 肌骨匀称的跟个模特似的,藕段般的臂莹白玉润, 用个不恰当的词语,像个妖精,但不惹人讨厌,偶尔不经意还能透出那么一股傻劲儿。

    此刻正蹲在地上将零食袋里的东西一包包拿出来,丢在沙发上。

    听见楼梯上的响声, 向园转头看过来,一笑:“怀征哥!”

    陆怀征点点头, 牵着于好下去。

    他独子, 家冕也就这一个妹妹,这帮人是都拿她当亲妹妹疼,宠着惯着。一脸大哥做派:“这么晚过来?”

    “我们飞行队过来集训。”姑娘完, 余光瞥见后方的于好,眼神亮盈盈、声音响亮地贼机灵喊了声:“嫂子好!”

    两人都不解释, 嫂子在这基地里几乎是默认的称呼了, 于好也笑:“你好。”

    陆怀征走过去, 捡了瓶水, 拧开递给于好, 看着向园道:“什么飞行队?”

    不等向园回答, 林一辉过来勾着向园的肩, 吊儿郎当地挤兑陆怀征:“你难道不知道咱妹子前阵子考了飞行执照吗?”完又跟在向园耳边挑拨离间道:“不是你辉哥,你怀征哥啊,自从有了嫂子之后,对我们这些人啊,薄情的很。”

    薄情两字几乎是咬着牙。

    虽是开玩笑的口气,但向园对于好的第一印象很舒服,怕于好听了这话心里不舒服,拿手肘狠狠捅了下林一辉,“开这飞行基地的时候,怀征哥可拿了不少钱,哪里薄情了!人跟你算账了么?!白眼儿狼。”

    林一辉捂了捂胸口,声:“开个玩笑嘛。”

    陆怀征笑笑,把于好拉过来,介绍:“这是向园,家冕的妹妹,也是从跟我们一起玩大的。”

    向园再次冲于好露出一个大笑脸,特别热情。

    飞行队八个人,房间安排不过来,其余六人被家冕安排在隔壁的度假村,那是个私人度假村,一般不对外开放,除非这边挤不下人,才会开放,其实是向老爷子的度假村,向家冕不愿意动老头子的东西,平日里也都关着。

    向园还带了一个朋友过来,那个男人很酷,一晚上冷冷淡淡地坐在沙发上几乎没怎么过话,偶尔看手机,偶尔去门口抽烟。

    林一辉挤到向园身边,指着门口抽烟那男人问:“那谁啊?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不是咱们的学员吧?”

    “不是。”向园。

    林一辉急了,“不是你往这带?昏头了吧你?”

    向园也急了,“哎呀,不清楚,以后再跟你吧!”

    林一辉看透:“切,你就是看人长得帅,想留在身边吧,心我跟你哥告状。”

    向园挤出一标准八颗牙的笑,特别认真地看着林一辉,“辉哥,你真误会我了,我一正经孩子,怎么会有这种思想呢,是吧?”

    ……

    十二点,陆怀征洗完澡,关了水,听见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明天走吧?”是向园的声音,有点心翼翼。

    “嗯。”

    “别摸。”

    “别摸什么?”男人轻笑,“进我这房里不是早该有觉悟了么?”

    “我哥在隔壁呢。”

    “那你过来找我做什么?”

    “我就过来问问你,需不需要被子……”

    “口是心非。”

    “徐燕时!”

    “在。”漫不经心又懒洋洋的。

    “别撕,撕坏了我没得换。”

    “已经撕了。”

    “……混蛋。”

    隔壁房间简直有毒,陆怀征没耳朵听,囫囵擦了两下就着赤膊出来了,只裹了条浴巾在腰间,连头发都没吹干,还在湿漉漉地往下滴水,胸肌线条分明,轮廓硬朗,腹鼓起的一包包像是山丘那般厚实,一身腱子肌衬得整个人修长有力。

    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他的胸线和紧实的腰身滑入腰口的浴巾里,中间那突起的一点格外显眼。

    他靠着厕所的瓷砖抽了根烟,也没让那家伙下去,最后叹着气无奈地从厕所出来,结果,发现于好醒了。

    昏暗的房间里,姑娘侧躺在床上,两眼睛乌溜溜地盯着他。

    陆怀征第一反应是去捂她眼睛,可两人距离太远,如果躲进厕所里也太不像样了,在他做反应之前,于好已经下意识把眼睛闭上了,闭得紧紧的,还拿手牢牢捂着眼睛,侧躺改为平躺。

    陆怀征拿起沙发上的衣服去厕所换上,再出来时,于好淡定地靠在床头看他。

    陆怀征过去坐下,把人抱起来,垫在自己胸口,低头问她:

    “怎么醒了?”

    于好没敢自己做噩梦了,她这些年,夜里总睡不踏实,梦境里都是一些绝望又撕心裂肺的场景,她一遍遍做,一遍遍醒,惊醒时一身大汗,房间里空荡荡的,只能心有余悸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我感觉现在太幸福了。”

    于好在他肩上枕了个舒服姿势:“不敢相信,我总觉得不真实。”

    陆怀征轻轻摸她头。

    于好仰头看他,男人刚洗过澡,头发还渗着水,连眼神都湿漉漉的,眉目却温柔地跟她对视。

    “什么时候初筛?”

    陆怀征:“后天。”

    “初筛如果没事,能排除多少?”

    邵峰跟他过,初筛如果显示阴性,可以排除百分之九十七,三个月后如果还是阴性,在原先百分之九十七的基础上可以再乘以一个百分之九十七,如果半年后复查显示为阳性的话,相当于两个概率事件要同时发生,这在概率学上称为不可能事件。

    基本上三个月就能排除。

    陆怀征解释完,于好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但为了以防万一,这半年内他还是要心观察。

    于好却心头梗着一根刺,这根刺是她从头到尾都没办法拔除的,她尝试过很多次,想要彻彻底底把它从自己心头拔出,可总是被它扎得遍体鳞伤。

    她没有办法跟陆怀征启齿。

    她至今都找不到开口的勇气。

    她想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逃离这根刺了。

    她甚至害怕,如果陆怀征知道,会不会不要她?

    这一瞬间的幸福,让她觉得是海市蜃楼,不过是黄粱一梦。

    醒了,那便是一堵南墙,是她无论怎么拼尽全力、歇斯底里都冲不破的障碍!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这天竟然这么快就来临了!

    ……

    翌日。

    于好醒得很早,难得主动要跑步,陆怀征人还躺在沙发上,一只长腿搭在地上,双手架在胸前,懒洋洋地瞥她一眼,挑眉,声音还带着点惺忪:“真的啊?”

    于好认真地点头。

    他慢慢坐起来,整个人松散地靠在沙发背上,仰着头醒神,揉了揉鼻尖,这才站起来:“行。”

    等他们回来,基地全然天翻地覆。

    向园跟向家冕吵起来了,向园这姑娘也是从被这几个哥哥宠大的,向家冕就这么一个妹子,这么多年都没舍得跟她急过眼儿。

    那天第一次众目睽睽之下甩了向园一耳光,那一耳光,算是把他俩这么多年的感情给硬生生破了。向园脸被偏,五个手指印赫然地印在那白皙粉嫩的脸儿上,她何时受过这个,当下眼泪止不住,满眼委屈,却始终梗着脖子不肯再看向家冕一眼。

    旁边围了一圈学员,个个低着头,不言语,虽内心也不希望家冕把这基地给卖了,很喜欢这里曾经的氛围,可如今老板要卖,他们自然是不上话的,只能垂着头尴尬地立在一边。

    林一辉把两人隔开,先是看了看向园,叹口气,又对着家冕:“好歹是你亲妹子,你不心疼啊,下手也忒重了。”

    这么一,向园更委屈,瘪着嘴,潸然泪下。

    向家冕铆足了劲,咬着牙,狠着劲儿:“这事儿我跟你没完!从到大,什么都惯着你,我他妈给你惯出毛病了,这合同你都敢给我撕!”

    向园却跟疯了似的,使劲儿扯着向家冕手中的合同,一边声嘶力竭地哭,一边急赤白脸地骂:“我就撕!我就撕!我不许你把基地给卖了!”

    向家冕爆喝一声:“你给我松手!”

    林一辉也劝:“园园,这事儿你哥跟我们商量过,别闹了乖。”

    合同书已经被撕了一半,两兄妹谁也不肯让,牢牢拽着,都是两头犟驴,脾气拗得很。

    听到这,于好下意识抬头去看陆怀征,显然他是知道的,表情毫无意外。

    “基地要卖?”她问。

    “嗯。”

    基地要卖这事儿很早前家冕就跟他商量过,陆怀征没意见。家冕很坚持,这基地一直在亏本,连本都没捞回来,家冕原本是算再坚持两年,但眼下迫在眉睫,又有人肯接手,再适合不过。

    陆怀征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那晚家冕要把所有人叫一起。

    谈起过去跟理想,难怪那晚,家冕喝多了抱着酒瓶不肯撒手。

    起初刚建这飞行基地,他们是有个不着边际的英雄梦。

    白山地震那年,陆怀征陪家冕还有几个兄弟在附近山庄散心,他们是见过那梦魇般的场景的,荒烟滚滚,满天飞尘,一转眼,一个繁华世界,变成黄沙遍地,哀嚎遍野,神州悲泣。

    他们那地震感也明显,当时还在房间里牌,却没想一只巨手正在朝他们伸来。先是桌子开始微微晃了晃,几个北京孩子从没经历过这些,更没想自己会那么倒霉,就没一人往地震那方面想。还以为家冕又开始抖腿了,家冕这人牌就有一股得瑟劲儿,拿到好牌必定要抖抖腿显显威风,陆怀征抬起一脚狠狠踹过去,“得瑟什么得瑟!”

    家冕一脸懵,“我没有啊。我这手牌烂得嘞!”

    紧随而至,周身墙壁也开始剧烈晃动起来,眼看着电视机从墙壁哐当砸下来——陆怀征第一个反应过来,地震啊!

    等恍过神来,几个男孩拔腿就往门外跑,酒店响起了警铃,客人们正一窝蜂地往门外涌……

    那天算是看尽了人生百态。

    有边套裤子边往外跑的、有穿着睡衣往外跑的、有抱着孩儿往外跑的、有抱着电脑往外跑的、还有裹着一条床单往外跑的情侣……甚至有人嫌前面的孩跑得慢,直接把人推开跑的,结果那孩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绝望地坐在地上哇哇直哭,陆怀征忙过去把人抱起来就往楼下跑。

    下了楼,开手机,才知道这次的伤情险重,地震新闻一发出,几人的手机几乎是同时响起来,全是家里来的电话,独独陆怀征的手机安静地躺在裤兜里,实话么,还是挺失落的。

    那会儿爷爷还在,不过老人家平日里也就在胡同口溜溜鸟,写写字,赏赏花,没个伴儿,挺封闭也挺孤独的。而且陆怀征走时,也根本没跟人他去了四川。

    他那阵子自己在外头租房住,姑姑家那边也几乎没怎么回过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四川。

    还是家冕拎了电话过来,是向老爷子,这老头跟谁都不待见,但唯独对他格外疼惜,隔着电话嘘寒问暖,一下子就把他心里那股子失落感给消除了。

    挂了电话后,几人就商议,是继续南下还是回去,正犹豫时,当时不知道是谁在门口慷慨激昂地振臂一呼:“走!上白山去!”

    他们几个互递一眼,胸中少年气血涌动,当下决定跟他们一起加入了当地的志愿者搜救队,运送物资。家冕一通电话回家里,向老爷子也是个爽快人,当下就捐了五百万的物资,留他们几个在当地派发。

    可那几天交通堵塞,他们是最后一拨进白山的志愿者,第二天的余震把接连白山的一个镇给震塌了,最重要的一条路几乎全线封锁,车开不进去。这意味着上白山的命脉断了,只有头顶的直升飞机在轰轰作响。

    从白山回来后,陆怀征入了伍,向家冕几个便去考了飞行执照,组建了这飞行队,偶尔看见哪哪又塌方了,他们就轰隆隆开着直升机过去,也曾匿名给留守山区的儿童做过飞行表演。

    孩儿们看见飞机在空中摆出各种整齐划一的队形就高兴的手舞足蹈,天天盼着他们去,问他们是谁,他们笑笑不答。

    只待尾翼划过长空时,尾气在空中画出波澜壮阔的一笔——W。

    这是这些男孩心中的英雄梦。

    不曾拿出来与人道的,虽然也微不足道,但仍在以一己之力尝试改变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