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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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池甯不想拥有朋友,维系友情对他而言是一种累赘和盲从。那些人能忍受一时的无聊,却绝不会愿意承受漫长无尽期的无聊,何必开始呢?

    裘因苦口婆心地规劝过多次:“我看其他这个年龄的孩儿放了假都爱和朋友约着出去玩,你倒好,一放学就待在房间里不出来。池甯,你在学校好好和同学相处,多交些朋友,以后出了社会才好办事。”

    肖池甯不以为意地夹了一块香酥茄盒:“想太多,以后他们来求着我帮忙还差不多。”

    裘因叹了口气,默然地给他再夹了一片茄盒。

    但时间还没到以后,孩儿们还能暂时按自己的喜恶直觉,而不是资本积累来做出选择,所以没人愿意跟肖池甯这个二世祖建立友情。

    除了刘润。

    即使他别有所图。

    肖池甯起初毫不在乎,偏偏刘润总能拿出解高考数学B卷最后一道大题最后一问的执着来回应他的视若无睹与冷嘲热讽;偏偏如此拙劣的演技和幼稚的征服欲,别人竟然都相信了,科科全能的年级第一跟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富二代成了朋友。

    班主任特地在午休前把他叫到办公室,夸奖他终于愿意开心房接纳他人,教诲他家庭的缺失不意味着人生的缺失,千万不要对爱失去信心。

    哇哦,爱,刘润对他能有什么爱?爱在今天已经廉价到这种地步了吗?

    然而,这时的肖池甯没想到,一年后他会对班主任这番独到的见解和精准的预言心生敬意。

    “我们是一类人,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

    算刘润有种。

    “哪类人?你看。”肖池甯反身跨坐在黑色折叠椅上,双手搭在椅背,饶有兴致地望着他,“要是不好,你就得为你的弱智发言付出代价。”

    刘润面色严肃地推了推眼镜,大概在模仿柯南。

    “你也是喜欢同性的,对不对?”

    柯南虽是学生的身体,但好歹有高中生以上的头脑,怎么这个逼空有高中生的身体,头脑还不如学生呢?他的考试分数教务处真的不算查一查吗?

    等肖池甯尽情地笑完了,刘润又自问自答道:“文科班这么多漂亮女生,我从没见你正眼瞧过谁,你下了晚自习就会去隔壁街的gay吧喝酒,还对着那些男的笑……那样笑。我都看到了,我知道你是。”

    “刘润,先不管我是不是gay。”肖池甯起身,绕到椅子旁,手指在椅背轻快地弹了弹,“按你的法,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跟你一样吃肉,一样戴眼镜,一样活着,既然他们和你都是一类人,你为什么不和他们全都试试?怕屁股被 操 成筛子么?”

    刘润皱着眉头,握紧了拳:“我喜欢你,我只想和你试。”

    “真有意思。”肖池甯缓缓走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贴上他的额头,低声问,“那你想和我怎么试?”

    像是提心吊胆做足了准备去参加一场很难的面试,结果考官只问了他根本没想过需要准备的简单问题一般,刘润反而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乱了阵脚。

    他喉结滑动,结巴地:“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肖池甯抬手抚上他的后颈,和他鼻尖相抵:“你喜欢我什么呢?”

    “我不知道……”刘润快要不敢呼吸了,“爱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或许是从这句电影台词中得到了某种支撑,他突然鼓起勇气:“遇见你之前我总是很孤独,认识了你之后我才发觉,我不是一个人。”

    闻言,肖池甯收回摩挲着他后颈的手,垂着眼后退半步,摇摇欲坠似地扶住身后的折叠椅,喃喃道:“哦,孤独……”

    他猛地抓紧椅背,“哗啦”一声,抬手就将整张椅子在半空抡出个弧线,狠狠地砸在了刘润身上。

    “好,现在你该为你的弱智发言和狗屁孤独付出双倍代价了。”

    刘润挨得措手不及,震惊之下做不出太多反应,只能痛呼着后仰身子,将双手支在胸前聊胜于无地格挡。

    折叠椅被撞得合上,转瞬就成了趁手的工具,肖池甯甩出了挥高尔夫球杆一般的视觉效果,将它拎在手里毫不留情地攻击刘润胸口和头颅以外的地方。

    “不正眼瞧女生是因为她们都太丑了。”

    他将毫无架经验的刘润一脚踹翻在地,碾灭一根烟头一样,踩上他的胳膊。

    “去gay吧是因为只有那儿不唱民谣。”

    椅架落在肉体上发出痛苦的闷响。

    “至于为什么那样笑——”

    肖池甯揪起抱住脑袋惊恐呜咽着的刘润的衣领,把他提到自己面前,偏过头将嘴唇贴近他的耳朵,居高临下地复制出与之相同的勾人的微笑。

    “因为我当时在想,要怎么把他们骗到酒店的床上,怎么挨个操 哭他们,怎么让他们互相操。懂吗?”

    刘润的惊恐终于爆发出绝望的嘶吼:“你会有报应的!”

    “什么报应?”肖池甯松开椅子,腾出手一把扯住他后脑勺的头发,迫使他与自己四目相对,“得艾 滋吗?大不了就是死,这算什么报应?”

    话音未落,刘润红肿的泪眼中就迸发出万分的讶异和悔恨:“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人……我怎么会,怎么会把你当同类……”

    肖池甯微喘着替他解惑:“是啊,为什么你看上了我的脸却不好意思承认呢。”

    他笑起来:“孤独的年级第一沉迷色相,这让你觉得很丢脸吗?”

    肖池甯貌似怜惜地用食指指背刮了刮刘润满是眼泪和红痕的脸颊,叹息道:“对自己诚实对别人谎才会遭报应,这是考点,记住了吗,?”

    然而还有后半句他当时没出口,因为他也尚未得到答案。

    对自己诚实对别人也诚实的人会如何呢?是不是该天雷劈五雷轰顶?

    肖池甯靠在厨房门口,看着身着浴袍的肖照山在灶台前等待水沸的背影,时隔四个月再次燃起对这个问题的好奇。

    “她知道吗?”

    他不愿意称呼池凊“妈妈”,但显然,即使这样肖照山也明白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她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她?”

    肖照山拉开橱柜抽屉,拆开一包全新的挂面抽了一把扔进锅里,用筷子搅了搅:“你是在为你妈妈抱不平吗?”

    肖池甯不耐烦地答:“我是在问你哲学问题,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来到这世上,我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从不回答哲学问题。”肖照山俯身开柜门,拿出一个靠家政才保持住洁净的面碗放在了流理台上,“你们这代屁孩儿最大的毛病就是,还没学会走路就想着跑了。”

    “那我问一个实际的。”肖池甯得意地抬了抬嘴角,“你对着她硬得起来吗?”

    肖照山把调料依次加进碗里,背影依旧毫无波澜,声音却已经带上了回忆与想念的色彩:“她比你想象得要迷人得多。”

    还没完全绽开的笑容这一秒彻底凝固了,半晌后,肖池甯才调整好合适的表情,语气僵硬地纠正:“不好意思,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她。”

    肖照山把生抽放回调料台,快速接道:“那你现在可以开始想象了。”

    肖池甯咬紧牙关,终于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一些事情。

    “你爱她?”他站直了身子,眉头紧蹙,如临大敌。

    肖照山撩起湿发,拿筷子挑了一夹面,似乎在确认它熟没熟。

    “这很奇怪吗?我如果不爱你妈妈,你早就死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本来不算要你,”肖照山放了筷子,终于转过身来,双臂盘在胸前,沉静地望向他,“但你妈妈还是决定生下你。我尊重她理解她,支持她的一切决定,愿意为她改变自己的人生规划和理念要一个孩子。可也仅限于此。”

    转折来得突兀,肖池甯却似乎接受得很快,他耸了耸肩膀,:“怪不得,十七岁再回家就是一场骗局吧?你不想养儿子的骗局。”

    “那倒不是,我要不想养你没必要这么费劲。”肖照山转回去关了灶台的火,把给楼上那个年轻男人煮的面条盛出来,“我会让你妈妈在我和你之间选一个,而她一定会选我,我再把你送到随便哪家福利院去就行。”

    “但我不想让她为难,她那时候很想当一个母亲。”

    这简直比观彻卜的卦还他妈扯淡,肖池甯笑问:“那后来她怎么又不想当了?”

    “终于反应过来还是自己的人生最重要罢了。”肖照山把面和调料搅拌均匀,“我们这二十年一直都是这样过的,你也不能改变。”

    肖池甯恍然大悟般替他概括道:“哦,事业最重要。”

    “不止事业,包括性和爱。”肖照山对此毫不避讳。

    他抽了双崭新的筷子,端着面碗擦过肖池甯的肩膀走出厨房,才上了四级楼梯便被后者叫住了。

    “可你的事业还不是一团糟?”

    肖池甯仰头看向停在楼梯上的肖照山,射灯洒了一束暖光在他身上,使他浴袍外的脖颈和胸膛显露出圣洁的柔和线条,阴影中的脚踝和手腕桡骨又锋利得宛如刀刻。

    这一具身体好似不会衰老,岁月反倒如虎添翼地向他的肌肉群中注射 进了名为岿然不动的蛋白质。

    然而,越是不动,肖池甯就越想看它动,让它乱,逼迫它风雨飘摇。

    他讥讽道:“肖照山,你停笔不画其实是因为你画不出了,对吧。毕竟‘天才的蛰伏’比‘天才的陨落’好听太多了,不是吗?”

    肖照山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悦,他侧转身子朝向肖池甯,低头审视了一番陌生的儿子的脸,忽而问:“你就这么想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吗?”

    于是肖池甯这才看到他左边锁骨下被浴袍挡住的红色吻痕,艳得几乎让人挪不开眼。他瞧着那儿,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以牙还牙道:“那倒不是,我要想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没必要这么费劲。我只要和我妈上床就可以了。”

    性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东西,可以使人们了解到爱之前,就甘愿奉献出爱的全部所指。同样纵横欢场的肖池甯没理由做不到。

    “是吗?”肖照山闻言,难得在无动于衷之外扬起了一个与梦境中相似的微笑,“她下周三结束出差,到时你大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