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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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被拘留二十六时后,裘因来了。

    肖池甯还穿着血衣,身上的伤口却已经被包扎过了。姓王的警官告诉他,这还是看在他爸面子上才特行的方便。

    裘因听了,感激地握着王队的手,只不住地重复一句话:“清官难断家务事。”

    没一个字是事实。肖照山不是清官,这起案件也不难,他们更非一家人。

    从派出所出来,裘因带着他直奔医院,路上不忘逼问为什么他要和爸爸闹到这个地步。肖池甯不想回答,哼着曲儿专心地数手心的伤口。

    二十一道划痕。浅的已经结了疤,深的依旧殷红,涂了厚厚一层碘伏也无济于事。最深的一条伤口在右手生命线上,数数针脚,缝了八针左右。大概是他还处于昏迷状态时,由专业的医生处理的。

    肖池甯毫无印象。在被警 棍电晕前,他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肖照山,睁开眼后,他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一名年轻的扒手。

    扒手问他犯了什么事儿,肖池甯指了指自己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虚弱地:“杀人未遂。”

    扒手一噎,揣着手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牛逼。”

    肖池甯靠在墙上,又饿又渴,他舔了舔泛白的嘴唇,问扒手时间。然后他才知道,自己已经在派出所里待了整整二十四时。

    肖照山多好多正直,到做到。

    拘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扒手耐不住无聊,又问:“你本来算杀谁?”

    肖池甯仰着脖子,答:“我爸。”

    扒手又往边上挪了挪:“为什么?他怎么你了?”

    “他强 暴我。”肖池甯斜眼看向他,“你该不该杀。”

    “呵呵。”扒手已经退到他对面那堵墙的墙根儿了,“该。要我,杀之前得先把他的烂鸟给剁了。狗 日的,既然管不住,不如割下来让你保管。”

    他比出一个手起刀落的姿势,活生生把肖池甯惹笑了:“好建议,等我出去了我会考虑的。”

    两时后,他出来了。然而当他躺在医院着点滴,看见池凊和肖照山一起出现在他病床前时,他的想法又改变了。

    池凊显然刚下飞机,只画了眉毛涂了口红,风尘仆仆神情疲惫,瞧着那面色还比不上坐高铁来的裘因,倒是选连衣裙的品味胜过了老不死的不止一成。

    “凊凊。”裘因今年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儿,难免激动,在她走进病房后就上前拉住了她的手,“照山你明天才回来的呀。”

    池凊拿另一只手搭上裘因的背,给了她一个短促的拥抱:“合同谈完就改签机票提前飞回来了。”

    裘因拍了拍她的手背,似是哽咽:“乖女儿,辛苦了。”

    肖照山没有话,自走进病房后,他就在观察肖池甯。然而遗憾的是,清醒了的肖池甯眼睛里不复绝望,反而云诡波谲不同往常,使他的寻觅犹如雾里探花。

    肖池甯很享受这种意味不明的寻觅,在裘因和池凊话期间,他特地在枕头上转过脸,正面迎上肖照山审视的目光,任他看,任他漫想,甚至在最后还启唇笑了笑,用口型无声地控诉道:“你真狠啊,爸爸。”

    肖照山没有回应,仍旧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两人的目光穿透了医院夜间灰败的灯光,越过了仍在嘘寒问暖的虚伪的母女,笔直地抵达进对方眼底,一来一回地较量着,直到池凊扭头望向肖照山,后者才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照山,你先吧。”

    尽管没有仔细听前文,但肖照山也立刻领会到了妻子的意思,自然地接道:“妈,等肖池甯出院,让他跟着你回杭州吧。”

    “为什么?”裘因意料之外地看了一眼病床上面色不渝的肖池甯,“他要在这儿高考的呀。”

    “我们会在杭州给他找个英语家教,等他考完托福就把他送出国。”池凊走到床尾,双手握着床栏,低下头,带着怜爱的笑容问,“甯,可以吗?”

    肖池甯这才明白,自己刚刚那句话还是得太早了,肖照山和池凊可以比他想象得更狠,狠得多。

    他望着这个陌生的母亲,直截了当地拒绝道:“不可以。”

    “如果你是因为怕孤单,让外婆过去陪你。”池凊语气温柔,“在北京,我和你爸爸都忙,没办法照顾你、关心你,下次再出现这样的事情怎么办?”

    裘因犹豫着插了个嘴:“我不会英文啊。”

    “妈。”池凊有点不耐烦了,回身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大不了我们再请一个会英语的保姆。”

    肖池甯朝肖照山挑了挑眉:“爸爸,这是你的提议吗?”

    “不是。”肖照山答,“这是我和你妈妈商量后共同的决定。”

    肖池甯感受到了威胁:“所以现在只是来通知我一声,我没有拒绝的权利,是吗?”

    肖照山:“你当然可以拒绝,只是留下来对你的发展没有任何好处。我看过你在杭州念书时的成绩和排名,实话,待在国内考个二本都难,不如出国。”

    肖池甯只觉得讽刺:“原来爸爸你还会在乎我的发展,专门去看我的成绩和排名,我以为我就算杀人放火你也不会管呢。”

    肖照山不为所动:“如果你杀人放火,那也轮不到我管了。”

    池凊绕到床头,俯身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劝解道:“甯,别让爸爸妈妈太累。”

    可活着不就是受累吗,为什么你不去死?

    肖池甯暗自嘲笑完她的敷衍,抬眼又撞见她悲悯的眼神,突然灵机一动。

    他冲肖照山投去一个胜券在握的眼神,紧接着换上天真无辜的情态,歪过头蹭了蹭池凊的掌心,软乎乎地叫她:“妈妈。”

    要杀死一个强 暴犯,便勾引他上 床,要杀死一个伪善的女人,那便装作需要她行善的对象。

    “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我不想出国,我想留在北京。”肖池甯悲哀地望着池凊,情深意切地,“妈妈,我想留在你身边。”

    只有这样,才能把二十一道伤疤,一道一道,一笔一笔,一桩一桩,统统还给你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