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番外四:十八岁的愿望)

A+A-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广州都阴雨绵绵,肖池甯觉得自己随天气变成了一朵野菇,顽强地依附于肖照山这棵参天大树上。

    肖照山洗澡,他一起;肖照山刷牙,他同步;肖照山去给酒店服务生开门,拿预订好的午晚餐,他也要跟在后边儿探头探脑地瞧上一眼。

    外面雨下个没完,温暖湿润的房间里事态越发严重,肖池甯逮着机会就发|情,有事儿没事儿总要黏着肖照山咬一口、蹭两下。

    肖照山以为他是闲得慌了,错误地将这种现象归因为孩儿在用撒娇来暗示自己赶紧带他出去玩儿,殊不知肖池甯根本不是那种会撒娇的人。

    于是他瞅准了雨歇时分,先后带肖池甯去了越秀公园、北京路、上下九步行街、圣心大教堂和城隍庙。雨如果下得比较大,实在不便去户外,他就带肖池甯去逛博物馆和美术馆。

    广美近期有好几位艺术家的个人展,涵盖了国画、油画、装置等领域。虽然天气不佳,又恰逢工作日,但访客的热情似乎并未受到影响,展厅里人数可观,甚至还有好几个学龄左右的孩儿。

    肖池甯和肖照山看展的节奏不一致,不强求一起行动,两人走着走着就自然而然地分开了。

    平地一声雷,一个男孩儿突然指着一处展品大叫道:“妈妈!妈妈!好多骷髅头!”

    肖池甯循着声源回头,周围其他人也向这对母子投去不满的目光。年轻的母亲连忙捂住孩子的嘴,嘘声:“嗯嗯,是骷髅头,大家都知道,你不用喊出来。在公共场合要保持安静,来之前妈妈是不是教过你了?”

    “好,我安静,嘘——”男孩踮起脚,示意女人矮身。

    女人蹲下来,将耳朵凑到儿子唇边,男孩仰着脸,用手握拳做传声筒,在她耳旁一脸神秘地了些什么。女人随之一笑,也贴到他耳边跟他交换观后感或是秘密。

    肖池甯目睹这一场景,心中莫名回响起了微妙的共鸣。顷刻间,他陡失对眼前作品的兴致,只一心想找到肖照山。

    在这个展厅转了几圈,都没能找到肖照山的身影,他索性回到楼下林丰俗先生的国画展。果不其然,肖照山还停在那儿。

    见到人之后,迫切的心情平复了大半,他就站在不远处,看肖照山长久地驻足在一副色彩明艳的田园画之前。

    身后人来人往,肖照山一动不动,欣赏得过分投入。肖池甯缓缓靠近,在他身侧站定,想看看让他如此着迷的画该是什么样。

    画纸上生长着一丛丛的树,一丛丛的树上开满了一丛丛红色的花,一丛丛的花下是一条柔软的河。毫不壮阔的河流上依次驶过几叶船,船上载满了丰收的蔬菜瓜果。撑船人望着岸边,不知是在看那恍若梦境的、与水色相接的繁花,还是岸上浣衣的人与牵着气球的孩童。

    肖池甯不是第一次见到用色明亮的中国画,但他是第一次发现青瓦白墙窈窕水乡竟也能用这般热烈的红来描绘。生机好似无处不在,生活仿佛有形可托。

    肖照山的视线仍旧流连于这幅《节近端阳》,始终揣在裤兜里的手却不期然伸了出来,坚定地握住了肖池甯的左手。

    “逛得差不多了?”他问。

    “嗯。”肖池甯颔首。

    肖照山扭头看向他,:“那走吧。”

    两人十指紧扣地走过所有展厅,途中遇见一些有意思的作品,肖照山就停下来,给肖池甯讲解一番。

    出了美术馆,已是下午四点,停了一上午的雨再度温柔地飘下来。肖照山撑开伞,揽过肖池甯的肩膀,漫步去找吃晚饭的地方。

    那抹红尚在肖池甯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犹豫半晌,忽然问:“《林中月夜》当年是被岳则章买走了对吗?”

    肖照山不知道他缘何提起这一桩事,反问道:“你听谁的?”

    肖池甯答:“我亲眼看见的。”

    肖照山放在他肩头的手指一紧:“你看见什么了?”

    肖池甯正色道:“他当着我的面把那副画烧毁了,我想知道那是不是赝品。”

    肖照山许久不话,肖池甯也不急,难得耐心地等他开口。

    两人脚步不滞,等走过了这个路口,肖照山才迟到地:“不是卖,是拱手送给他的。”

    肖池甯仰头看他:“可惜吗?”

    肖照山低垂着眼笑了笑:“当然可惜。怎么,你很喜欢那副画?”

    肖池甯大方承认:“是啊,我喜欢了好多年。”

    “好多年是多少年?”肖照山不大相信。

    “从见到那副画的第一眼就喜欢到了现在。”肖池甯。

    他试图去体会肖照山刚才行走在展厅中的心情,试图去填补肖照山在目睹他人成就时心中隐秘的空缺。他想安慰肖照山,想鼓励肖照山,想跟肖照山在这件事上完全地和解。

    “你呢?你的所有作品里你自己最喜欢的是哪幅?”他问。

    肖照山想了想,蓦地叫了声他的名字:“肖池甯。”

    “嗯?”

    他将伞撑高,抬眸与肖池甯对视,宽解道:“忘了吧。”

    肖池甯微怔:“忘了什么……”

    肖照山从伞沿望出去,兀地叹息:“什么都忘了吧,我最喜欢的永远是下一幅。”

    肖池甯安慰不成反被安慰,下意识别开脸掩饰自己的别扭:“哦。”

    “等我们去了国外,一切稳定下来,我就重新开始画,不着急。”肖照山玩笑道,“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出了新作品,还能不能博得肖池甯同学的青睐啊。”

    “干嘛非要去国外?”肖池甯睥睨道,“在国内就不能画吗?崇洋媚外。”

    肖照山不解:“你就这么讨厌出国?”

    “不习惯呗。”肖池甯答,“反正岳则章已经被抓起来了,在国内生活很安全。”

    肖照山问:“你认真的?”

    “是啊,国外的饭菜巨他妈难吃,你要想去你自己去。”

    “就因为这个?”

    肖池甯转过脸来,惊讶道:“不然呢!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够够够。”肖照山顺着他,“我把房子退了就是了。”

    “嗯,我们在北京买个好点的房子搬进去,一样能过得很好。”

    “肖池甯,老实,你是不是不想准备作品集才不想出国的?”

    “滚!我明年参加艺考,要是考上清美了怎么?”

    肖照山是从隔壁同样负有盛名的央美毕业的,自然知道此中难度,他好笑地拿伞柄敲了敲他的胳膊:“朋友,想太多了啊。你明年能有学上就很不错了。”

    肖池甯不屑地冷哼:“万一我考上了,你就在下边儿一回,敢不敢赌?”

    “什么狗屁赌注。”肖照山皱眉,“换一个。”

    肖池甯挑眉:“哦,你不敢。”

    “激将法在我这儿不好使。”

    “承认吧,你就是不敢。”

    “这个赌注很无聊。”

    “你不敢。”

    “考大学是你自己的事,拿这个来赌有什么意义?”

    肖池甯依旧坚持那三个字:“你不敢。”

    肖照山被他念叨烦了,干脆地终结了话题:“差不多得了啊,等你明年考上清美了再。”

    两人在伞下一路斗嘴斗进了街边的粤菜馆,身影渐渐模糊在了雨幕深处的玻璃门后。

    起来,肖池甯的确挺无聊的。在广州待了快一个月,该卡的景点基本都去过了,每天车去各种美术馆看展也不是个事儿,偏偏肖照山喜欢,他又不想独自呆在酒店玩手机,就只能忍着懒意作陪。

    本以为剩下的行程会接着这么平淡安稳地“无聊”下去,但老天总是能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出其不意地给你制造点儿“有聊”的波澜。

    美术馆之旅坚持了没几天,肖照山大概瞧出了他的腻味,一声不吭地提前退了广州的房间,执意要带他去顺德玩。

    决定做得突然,到顺德的第一晚酒店只剩下了标准间,肖池甯看着那两张单人床,恨不得把肖照山塞行李箱里从楼上扔下去。

    他横刀立马往肖照山跟前一怼,不满道:“什么意思?要跟我分床睡?”

    肖照山压根儿没被他吓唬到,仍自顾自地蹲在床尾整理行李,闻言甚至还点了点头:“是啊,别胜新婚,距离产生美。”

    肖池甯转头就从桌子上抓起了自己的背包:“我回杭州,几千公里的距离更美。”

    肖照山牵着他的背包带,阻拦道:“诶诶诶,没听前台么,明天就有大床房空出来了,急什么啊。”

    肖池甯的腻乎劲儿一上来,九头牛都拉不住。他放下背包,幼稚地回嘴:“你急什么啊,全顺德又不是只有这一家酒店,我们换一家不就行了?”

    肖照山好言相劝:“外面下着雨呢,我俩拖着行李到处跑多麻烦。明天中午楼上房间一空,我们就换过去,成么?”

    肖池甯不听:“别了,你就是想跟我分床睡。”

    肖照山顿了顿,朝他勾了勾手指头:“肖池甯,你过来。”

    肖池甯甫一蹲下|身,就被他以一种九曲十八弯的体|位抵在床尾亲了个结实。

    肖照山将他压在单人床和行李箱之间,一只手捧着他的石膏,一只手掐着他的腰,把人亲到不知今夕何夕之后,才轻声问:“还闹吗?”

    肖池甯姿势崎岖,腰疼脖子也疼,不禁破口大骂道:“狗|日的起……”

    下一秒,未尽的最后一个字连带着感叹号,统统被肖照山吻进了肚子里。

    他离开肖池甯的唇,笑看面前气喘吁吁的混蛋:“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离不开我啊?别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肖池甯抬起脚,想给他一个窝心踹:“你他妈的才不干净!”

    肖照山料到他要来这么一招,先握住他的脚踝卸了他的力,又趁机把他拖近了点儿,突然正经地问:“吧,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大好?”

    肖池甯躺在地毯上,右腿被迫举得老高,屁|股尖儿不偏不倚正抵在肖照山的膝盖上,模样怎么看怎么不正经,实在没可能和他讨论正经的话题。于是他索性学着肖照山刚才的路数猛地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肉|体转移视线。

    肖照山这段时间顾忌他的伤势,兴致上来也点到即止,荷枪实弹做全套的次数很少,这会儿轻而易举就被肖池甯撺掇起了火,两人很快便忘情地在地毯和沙发滚上了几个来回。

    然而晚些时候洗漱完,肖照山还是念念不忘,锲而不舍地重提了此事。他一边给肖池甯换绷带,一边貌似随意地:“后天就是你十八岁生日了,别不开心。”

    肖池甯跟他折腾了一晚上累得很,蔫嗒嗒地抱着枕头,看他细致地为自己包扎,软绵绵的不忍油然而生。

    他伸手摸了摸肖照山的脸,轻声道:“我没有不开心,我就是……”

    一种类似于向家长坦白青春期心事的窘迫使他不得不踌躇了一会儿,才斟酌着措辞:“我只是……不太清楚一个人被爱的时候该怎么表现。”

    从那个温存的早上起就一直哽在喉间的话终于出了口,肖池甯胸中一阵通畅:“以前特别希望能被谁爱一爱,但当我真的感觉到被爱之后,却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肖照山意识到原来是自己草木皆兵,也松了口气:“所以故意这么依赖我?”

    肖池甯靠向床头,笑道:“嗯,享受吗?我的老父亲。”

    肖照山替他缠好绷带,挤到他身边坐下,顺手从床头抄起了烟盒,递了支苏烟给他:“好久没一起抽烟了,来一根?”

    “我刚出院的时候你不是不让我抽么,今天怎么突然想通了?”肖池甯怕他反悔,立马接过来叼进嘴里,把烟凑到他面前示意他点火,“快快快,点上。”

    肖照山也给自己点了一支:“先好,只这一根儿。十七岁的最后一支烟,好好珍惜。”

    肖池甯抻着脖子,浮夸地朝天花板吐出烟雾:“等我成年了你就管不了我了。”

    肖照山曲起左腿,把手肘搭在膝盖上,闲散地问:“生日那天你算怎么过?”

    “嚯!听听,这的是人话吗?”肖池甯嫌弃地瞥他一眼,“看来你压根儿没准备啊。”

    肖照山侧身将烟灰抖进烟灰缸,揶揄道:“怕你又觉得我太过爱你,不能习惯。”

    “我撤回我刚刚的话,我习惯,非常习惯。”肖池甯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腰,“现在开始准备惊喜还来得及,我正好学习一下该如何应对别人的惊喜。”

    “你以前生日怎么过的?我参考参考。”肖照山问。

    肖池甯简洁明了地答:“和裘因在家里吃顿饭,没了。”

    “没了?”肖照山略显讶异地看向他,“不和同学聚个餐什么的?我以为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儿都这么过。”

    肖池甯若有所思地:“如果胡颖雪还在,我应该会这样。”

    肖照山拿过他指间的烟,替他抖掉烟灰:“礼物呢,有收到过什么印象深刻的礼物吗?”

    “没有。”

    “你外婆没送过?”

    “算是送过吧,我本命年,她送了我一条金链子,是能保值。”肖池甯强调,“注意,是送一个学生千足金粗链子哦。”

    肖照山听得发笑:“我知道了,不能送你金链子。想要新滑板吗?”

    “你送过了啊,虽然被我搞丢了。”肖池甯否决了这个提议。

    肖照山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他刚吹干的头发,问:“那你有什么别的想要的?”

    “天上的星星。”肖池甯随口道,“快去给我摘。”

    “做不到。”肖照山直截了当地回绝。

    肖池甯又:“那就水里的月亮。”

    肖照山和他商量:“送你一个水晶球,星星月亮城堡雪花,齐活儿。”

    肖池甯点了点头:“行啊,你要敢送我就敢当着你的面把它从楼上扔下去。”

    肖照山语气不变:“高空抛物很危险。”

    “在我生日那天激怒我更危险。”肖池甯怨声道,“不是,我就不明白了,哪儿有跟寿星讨价还价的?你对池凊可不这样。”

    肖照山被他逗笑了:“不是‘那个女人’吗?”

    肖池甯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对那个女人可不这样!”

    “因为我不爱她,”肖照山把烟灭了,理直气壮地抱住肖池甯,“所以我给她多大的负担都无所谓。但如果你认为被爱对你来是一种负担和焦虑,我可以尝试着不那么爱你。成人礼嘛,随随便便过一过就好了,反正它也只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很平凡的一天。”

    肖池甯没想到他的战术居然可以如此迂回,颇有些气不过:“不准,给我好好操办!”

    肖照山低头在他脸上咬了一口:“瞅瞅,你就是欠揍。”

    肖池甯咬回去:“不管了,你他妈得好好爱我。”

    肖照山吻了吻他的嘴唇:“嗯,好好爱你。”

    社会人对于“爱”的定义总是在广度上宽容,在深度上严格。肖照山第二天晚上就带着肖池甯去见了一位每年都会回顺德老家过冬的央美教授,美其名曰为他的清华美院之路铺垫,是“好好爱他”的重要体现。

    约定的地点是一家没有当地人推荐外地人便很难知晓的水蛇粥店,店里条件有限,大圆桌塑料椅水泥地,活脱脱上世纪末的大排档风格。肖照山穿着笔挺的衬衫,脚踩锃亮的皮鞋,坐在这破旧且憋屈的店子里宛如一个误入烟柳巷的公家人,格格不入到肖池甯忍俊不禁。

    肖照山这么扮自然有他的道理。

    即将见面的教授曾是他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在人物肖像上很有造诣。当年他见肖照山这个明星学生天赋异禀,有搞纯艺术的意向,一度明里暗里服他来考自己的研究生。

    不过肖照山偏爱风景题材,同时已极具市场号召力,愣是谈着恋爱去英国意大利游完了学,压根儿没半分要踏上学术道路的意思,把他给气的,毕业典礼跟肖照山合张影都绷着个脸。

    肖照山清楚今天铁定还会被逮着这件事埋汰几句,特意穿得比较体面,以此展示自己的诚意,希冀老教授可以不计前嫌,度完假回到北京能指点指点肖池甯。

    结果老教授落座后的第一件事,却是问他前些日子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岳则章案处理得如何,全然不提过去的罅隙。

    肖照山老老实实作答,肖池甯在旁边烫碗筷,见他和世上所有面对严师的学生一样正襟危坐不敢懈怠,觉得很是新鲜,一直盯着他看。

    喷香的椒盐蛇段和招牌水蛇粥上桌后,三人相继拾筷,气氛总算松弛了一些。但该来的总是会来。

    老教授戴上假牙,熟练地啃干净一段椒盐蛇肉,蹙眉感叹道:“当年你要是继续深造,哪儿有这么多麻烦啊。肖,别怪我们老人家念叨,你看看你,多少年没出过好作品了,我都没想到我是在报纸的财经板块瞧见了你的名字,啧啧啧。”

    肖池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得肖照山和老教授齐齐看向他。

    他赶忙肃容夹起一块蛇肉,放进肖照山碗里,侧身过去声附和道:“你看看你,啧啧啧。”

    老教授举起茶杯,隔空与他碰了碰:“肖都明白这个道理,对吧?来,爷爷跟你走一个!”

    如果赴约前肖池甯还对接下来的一年里要跟着一位花甲老人学习艺术概论和创作有所介怀,那么现在他已经彻底消了疑虑,因为这个老教授真的太有意思了,交流起来根本不费劲。

    眼看着饭菜见了底,授课事宜也板上钉钉了,老教授听闻店外雨声骤起,便起身告辞,要早点回家哄松节油睡觉。

    肖照山送老师上了车,把自己的伞给了他,临了还算塞个大红包做肖池甯的学费,没成想被老教授一通好骂:“去去去!你身上铜臭味儿熏得我头疼。”

    他越过肖照山,望向乖巧地站在后边儿的肖池甯,态度当场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笑呵呵地:“肖,好好养伤,咱们北京见啊。”

    肖池甯同他挥手告别,嘴巴贼甜:“嗯,爷爷回见,到时候千万记着把松节油带上来一起玩儿。”

    松节油是老教授养了快十年的大金毛,据黏人得紧,早上去学校上课都得连骗带哄好几分钟才开得了门,不然它会闹脾气故意在客厅撒尿。

    肖池甯在饭桌上靠着一张温顺精致的脸和张口就来的唬人技巧,和老教授在撸狗问题上聊开了,三两下便博得了对方的好感。

    肖照山见他们关系和睦,一时竟不知是该为肖池甯会处事而开心,还是该为自己被拿来开涮而恼怒。

    他目送老师远去,转身意味深长地对肖池甯:“松节油这名字取得有意思。”

    肖池甯从街道尽头收回视线:“嗯,一听就是画油画的人养的狗。”

    肖照山拍掉肩上的雨珠,严厉地嘱咐道:“去了老师家里别成天只想着逗猫遛狗找乐子,认真学点儿东西。”

    肖池甯嫌他败兴,不耐烦地:“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大人怎么翻来覆去就这几句。”

    肖照山走至他面前,用双手掐了掐他的脸颊肉:“了多少次,别把自己刨除在群体之外。还有不到四个时你就满十八了,也是我们大人中的一员了。”

    肖池甯拍开他的手,哂道:“大人和孩儿又不是靠年龄区分的。有些人年纪轻轻就熟得快烂了,有些人直到躺进棺材都是巨婴。”

    “但儿子永远是爸爸的孩儿。”

    肖照山不与他深入争辩,只在俯仰间估计眼下的雨势:“我去对面超市买把新伞,待会儿咱们散步回酒店吧。”

    肖池甯默不应声。

    他站在水蛇粥店的屋檐下,看着肖照山穿过潮湿的街道和撑伞的行人,身影融进路灯下行道树的阴影中,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们作为亲父子和真情人,模糊的身份似乎正如大人和孩间的界限,暧昧不清,又泾渭分明。

    街对面,肖照山在超市里挑了把红格子大伞,结账时瞄了一眼烟酒柜,临时起意让收银员拿了包肖池甯最爱抽的那款万宝路。

    “……唔该,请问下你地呢度有无卖水晶球呀?”结完账,他撩开塑胶门帘的手兀地收了回来,回身这样问店员。

    收银员摇头:“无喔,唔好意思。”

    肖照山顿了顿,道了声“多谢”遂掀起门帘走出超市,不料踏下台阶一抬头,就看见肖池甯矗立在传统红字招牌下对他笑。白色的灯光聚光似地定格在他身上,衬得他好像画中人、云上鸟。

    肖照山自认尚且不够了解这个儿子,甚至时常会困惑于他的言行与变化,可现在,当下,此刻,他却仿佛突然在这条雨声嘈嘈切切错杂弹[1]的老街上,找到了肖池甯想要的星星和月亮。

    灵感无疑是源于命中注定的血缘。

    他想,那个抓着爸爸手指不放的婴儿真的长大了,马上就要步入热烈、吵闹、神圣的十八岁了。但他没有选择往缤纷的广阔世界走,而是就停留在街对面等了自己好久好久。

    一瞬间,荡涤周身的愧疚彻底淹没了肖照山,竟让他厘清了镌刻在血缘中的不可避免的悲剧:父母苦等孩子长大、变得成熟,孩子又何尝不是这般期待父母?无奈时间和际遇是条河流,生生隔开了理应最亲密的两代人。

    “我们从哪儿走回去?”肖池甯向前半步,扬声问,“左转右转?”

    肖照山注视着他,嘴唇翕张喉咙干涩,没能出话来。他死死地抓着手里未开的新伞,宛如初入学的稚童一般紧张无措。

    他不敢倒推,如果这十八年里,累积的失望与孤独让肖池甯放弃了渡河的决心,他们会不会终其一生只是一对长得比较像的陌生人而已[2]?

    肖池甯见他出了神,不免加快了脚步:“问你话呢,我们……”

    肖照山瞳孔一缩,后背猛地窜起冷汗:“车!”

    肖池甯被他突兀的一声狮吼吓得止住了脚步,顺着他的目光往右侧望去。

    与此同时,尖锐的女高音近在咫尺地炸开了:“诶!”

    “砰”——电瓶车急刹,肖池甯应声砸进了冷硬的路面,随积水一起发出了破碎的闷响。

    从他们进店吃饭开始,门口就停着这辆三厢面包车,不过当时谁都没意识到它会造就一片视野盲区。

    如今肖池甯倒在电瓶车吱溜溜转的车轮边,余光里的面包车车影让他猝不及防地想起了去思亲园看望胡颖雪那天,躺在冰天雪地中的滋味。

    泥泞溅起,剧痛袭身。

    “肖池甯!”

    肖照山冲过街,蹲到他身旁,却不敢移动他半分,只能紧张地观察他的情形:“甯,伤哪儿了?还能话吗?!”

    肖池甯蜷起身体,喘息着捂住右臂:“手,右手……”

    雨越下越大,肖照山果断地为他撑开伞,低头去看他的右手。然而隔着石膏,他并不能准确地判断伤势严重与否。

    “别动,忍一忍,我们马上去医院。”他分心安抚着肖池甯,掏出手机叫了救护车。

    老街上的商户和行人渐渐围了过来,似乎还嫌不够热闹,又试图向身边晚来的看客还原事件的经过。

    大家七嘴八舌各执己见,肖池甯听不懂粤语,朦胧间更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他几乎快要相信这是噩梦再度照进了现实,胡颖雪从商场的楼顶坠落,无关的人们默契地圈出了一座坟墓。雨水越来越烫,是血液的温度,吞天没地,没有尽头。

    他惶恐地告诉肖照山:“血……流血了……”

    肖照山没有看见血,他只看见肖池甯半阖的眼睛里有泪光。

    “哪里在流血?”他把手探入肖池甯身下,心地寻找别的伤处。但除开浸透了衣物的污水,他根本没有摸到任何异常的出血。

    披着雨衣的电瓶车车主和人群站在一起,强作镇定地指责肖池甯过街不看路,有错在先。肖照山闻声回头,充满戾气地乜了她一眼,用普通话警告道:“我没有找你要赔偿,你非得上赶着来送钱?”

    女车主高声质问他:“你这个做家长的不看好孩子怪我咯?!”

    她作势要报警让警察来裁定,肖照山却没心情在这时候谈担责问题。他咬牙用右手抬住肖池甯的后背,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让他躺进自己怀中。

    肖池甯倚着他的胸膛,一个劲儿地痛。肖照山束手无策,只能把伞放低,为他挡住周遭赤|裸的目光和议论,在伞下时不时吻他的额头,轻声安慰他不会有事。

    城里救护车到达得很快,没一会儿肖池甯就被送进了急诊。

    然而神奇的是,拍了X光,做了CT,检查了右臂里的钢板,医生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患者恢复得很好,起码从拍的片子上来看是这样。”医生有些疑惑,“而且他年纪这么,没得过风湿,痛得挺奇怪的。”

    肖池甯一身污秽地躺在诊断室里的病床上,手肘擦伤的地方已经做好了清创消毒,精神也恢复了许多,自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肖照山仍不敢松懈,转而挂了内科的号。

    内科医生看了验血报告,依旧没发现异常,委婉地向肖照山询问了肖池甯手臂是如何粉碎性骨折的。

    肖照山简略地答了两个字:“人为。”

    医生一推眼镜,看了眼坐在他身边面无表情的肖池甯,沉吟半晌,终是劝道:“带孩子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要是没好,就带他去精神科开点镇静的药物吧。”

    肖照山心下了然,向医生致谢后便牵着肖池甯回了酒店。

    肖池甯情绪低迷,始终沉默,被肖照山哄去洗漱,出来还是一言不发。他蜷缩在被窝里,左手掌着右手的石膏不放,像是后怕。

    两人中午换到了楼上的大床房,肖照山收拾妥当,掀开被子上床陪他睡觉,一晃眼就发现了他的动作。

    “热敷一下会不会好受点儿?”他问肖池甯。

    肖池甯摇头,不知是在表达“不用热敷”还是“不会好受”的意思。

    肖照山强硬地拉开他的左手,裹进自己的掌心:“现在能睡吗?”

    肖池甯:“还是痛。”

    “是我不对。”肖照山叹息,“当时该让你跟我一起去超市的,几步路的事儿。”

    肖池甯嘲笑道:“你真把那女的的话听进去了啊?”

    肖照山见他总算有了点表情,暗自安定不少:“嗯,我得把你看好了。”

    肖池甯缩进他的胸口,用额头在他脖子边儿上蹭了两下:“我是十八岁,不是八岁。”

    肖照山笑着搂住他的腰:“八十岁我也得把你看好了。”

    “这可是你的。”肖池甯仰头与他对视,“你得活到我八十岁的时候。”

    肖照山亲了亲他的额角:“好,我争取。睡吧。”

    蹊跷的疼痛宛如缠身的蟒蛇,让肖池甯难以彻底平静,无法快速入睡。肖照山不着急,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聊,从明天吃什么讲到了画坛八卦。

    比如某位青年画家至今未婚的原因是爱上了自己笔下的女人;某位知名画家离异两次的原因都是生活难以自理遭到了妻子的嫌弃;某位画家最烦给作品起名字,于是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自己养的猫,助理拟好ABCD四个选项,猫爪子踩中哪个就用哪个。

    “仔细一想,我好像太普通了。”肖照山趣道。

    身侧没有传来声音,他低下头,发现肖池甯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两扇睫毛在他的一呼一吸中轻颤,俨然睡着一会儿了。

    肖照山悄然移开放在他腰后的手,回身关掉了床头灯,缓慢无声地躺下酝酿睡意。

    深夜雪下得很大,肖池甯在广州美术馆门口迷失了方向。他冥冥中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应是和谁一起来的,但纵使环顾四周处处寻觅,他也没想起来那人是谁。

    其他观展的访客见他气喘吁吁六神无主,一传十十传百地蜂拥而至,密密麻麻连成一个没有缺口的圆,将他堵在了美术馆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极端的恐惧攫住了肖池甯,他想冲出重围,手脚却动不了分毫。园区外巨大的照明灯刺得他双眼发涩,汗如雨下。

    “救命……”他拼命张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儿声音。

    “救命!”他在心里呐喊。

    肖池甯从噩梦中惊醒,失声的喉咙像是为确认什么而使他激烈地咳嗽起来。

    肖照山被这震耳欲聋的噪音吵醒了,略带茫然地睁开眼,问:“怎么了?”

    肖池甯咳得满脸通红,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攥住了他的胳膊,断断续续地求救:“救、救命……”

    肖照山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赶忙坐起来把肖池甯捞到自己腿上坐着,哄婴儿似地一下下拍他的背。

    “又做噩梦了?”肖照山听见他慌张的吞咽声,彻底清醒了,“乖,没事了没事了。看看我,我在这儿,没事了。”

    梦境里被众人审判,找不到出路的孤独感还未消散,肖池甯一身冷汗,抖着手去解肖照山的睡衣扣子,语无伦次、神情哀切地求|欢:“爸爸,做吧……我们做吧。”

    肖照山不认为这是个做|爱的好时机。他按住肖池甯的手,语气严厉地让他冷静:“梦见什么了,告诉爸爸,听话,告诉我。”

    肖池甯没有耐心叙述噩梦。他挣脱不开肖照山的桎梏,仅凭一只断手又难以成全自己,于是很快就发了狠,埋头改用牙齿去撕咬肖照山的睡衣。

    肖照山决心在今晚解决痼疾,身子不断后仰躲开他毫无章法的进攻:“肖池甯,醒醒,和我话。”

    肖池甯粗暴地扯掉了衣领附近碍事的扣子,径直扑到肖照山身上,急切地舐吻他的颈项,如入无人之境。

    肖照山皱紧眉头,梗着脖子叫道:“肖池甯!”

    肖池甯眯着眼,身躯扭动,貌似沉浸在了情热中,只自顾自地做着敷衍的前|戏。他舔了舔肖照山的耳垂,哑声:“让我操一操,爸爸,让我操一操|你。”

    肖照山终于被这种无视激怒了。

    他一只手拽着肖池甯的绷带结,一只手掰着肖池甯的左肩,骤然翻了个身,同他换了上下。然后他没一声招呼,大掌直接按住了肖池甯的下|体。

    黑暗中,肖照山一瞬不错地盯住他,咬牙切齿地:“够了吗?你硬都没硬起来,装什么?”

    肖池甯终于睁开眼,怔怔地望向上方,却不是在看肖照山的脸,而是在空洞地看着酒店房间的天花板。

    “那你操|我吧。”他平静道。

    “对……”他仿佛想起什么,伸手扒下了自己的睡裤,“对的,你来操|我。”

    肖照山被他气得青筋暴突,无计可施下,俯身衔住了他干燥起皮的嘴唇,像是要碾碎一面镜子一样用力。肖池甯被他压制到觉出痛了,亦回之以粗鲁,故意用牙尖啃咬他的舌头。

    两人紧紧抱着彼此,在双人床上左滚右滚,四肢摩擦碰撞,看起来不像是接吻,倒像是架,非要争出个输赢。

    肖照山用膝盖抵住肖池甯的大腿,蛮横地在他的口腔中掠夺,实在无心去管这样的姿势会不会伤到肖池甯的手。

    较量无处不在。

    肖池甯攀上他的后颈,一旦发现肖照山有想离开自己换口气的预兆,就死命地把他往自己身上按,顺带踢他一脚以示警告。肖照山不愿落于下风,不留劲儿地掐着他腰上的那二两肉,颇具技巧地脱了他的睡衣。

    肖池甯在他唇中发出痛吟,同时也开始热了。

    他不讲道理地蹭掉肖照山早已凌乱的上衣,脚趾勾着他的裤腰,把他的睡裤拽到了腿肚。肖照山意外地表现出配合,自己蹬掉了最后一截不,还好心地誊了一只手帮他剥光了底裤。

    这下身体内的热量便可以没有阻碍地传递出去。

    肖池甯张开五指,从肖照山的后颈沿路摸下去,捏过他的背肌,捏过他紧实的臀肉,最后回到起点,指尖战栗地捧住他的脸,双腿也不自觉搭到了他的胯上。

    事情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肖照山抛弃了带有惩罚意味的掠夺。他放轻力道,啜水似地啄吻肖池甯的唇舌,像是要用更好的吻覆盖住刚才不那么好的吻。

    被子早已掉到了地毯上,大床中央两人的身形无声地停止了抗衡。肖池甯仰着下巴,和他吻得难舍难分。

    片刻后,肖照山缓缓拉开距离,看着身下情动的肖池甯,连急促的呼吸都心翼翼、微不可闻。他抬手梳理着肖池甯的短发,低声问:“还装吗?”

    肖池甯摇头,把即将从他腰上滑落的腿再度缠紧:“真的硬了。”

    肖照山垂首在他耳边笑起来:“我也是。做吗?”

    “做。”肖池甯补充道,“做满一个通宵,你不要出去。”

    肖照山舔了舔他右耳耳后的肌肤,随后贴到他的耳廓上,用气音问:“手不痛了?”

    肖池甯的右半边身体登时便涌过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直冲腹。他难耐地抬起下身,用腿蹭着肖照山的后腰,呻吟道:“嗯……不痛了,我忘了。”

    肖照山摆动身躯,隔着内裤把硬起来的性器对准他紧绷的穴口戳了戳:“你没忘,你只是不想让我记得。”

    “开关在我身体里面,你进来我就忘了。”肖池甯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却又因为这种卑鄙首次明确地感觉到了自己的高尚。

    回顾与肖照山朝夕相处的这九个月,他真正付出过的东西只有“代价”。肖照山要他真诚,他撒谎,肖照山要他爱,他选择恨。包容、尊重、理解,这些品德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为追求幸福做出的唯一一个称得上明智的决定,就是留在了肖照山身边。

    但尽管如此,肖照山还是爱上了他,至今仍在爱他,实属不可思议。

    肖池甯有些想落泪。

    他如法炮制地拽掉了肖照山身上的最后一块布料,主动握住他肿胀高昂的性器,迫不及待地往自己身体里送。

    肖照山抓住他的手腕,制止道:“急什么,还没扩张好,慢慢来,免得待会儿痛。”

    肖池甯不想慢慢来,他顺着床铺往下滑,语气几乎是在撒娇了:“痛死我最好,这样以前的痛就不算什么了。快点快点!”

    但肖照山误以为他是破罐破摔,后退一步坚持要先喂他一根手指。肖池甯马上软成了一汪水,颤抖着往床头缩。

    肖照山看乐了,倾身过去嘲笑他:“我看我不用进去了,几根手指就能痛死你。”

    话罢,他便再加了两根手指,一起按压肖池甯的前列腺。

    肖池甯全神贯注地适应着异物感,没一会儿就得了趣,忘情地催促道:“爸爸,进来吧,甯想挨操了……”

    肖照山被他叫得腹一紧、喉咙一烧,立刻去床头拿来酒店准备的套子和润滑油,三两下做好了保护措施。

    “你也只有这时候会叫我声爸爸。”他抓住肖池甯的右脚踝,抬高他的右腿,低头在黑暗中试出了位置,随后缓缓地将自己推进肖池甯的身体里。

    肖池甯咬着唇,直到感觉到肖照山的精囊触碰到了自己的屁股,整个粗长的性器楔入了自己的肠道,才满足地张开嘴呵出一口热气。

    肖照山被他滚烫湿润的肠肉夹出一层细汗,脊背在氤氲晦暗的月光下泛起迷人的光泽。

    他提着肖池甯的腰肢,耸动臀部一抽一送,起初还是浅尝辄止的,到后来就变得又重又急,像是恨不得把肖池甯捅穿。

    他昨天给肖池甯换了新绷带,结的手法似乎不大专业,把人摁在床上干了几下,那个疙瘩就一副要松不松的样子。他索性把肖池甯从床的中央操到了床头,进无可进后拉他起了身,让他面朝墙壁双腿大开地跪坐在自己腿上。

    他紧贴肖池甯的后背,捏着那个快松的绷带结递到他不断发出呻吟的嘴边,喘息着哄道:“来,自己叼着。”

    肖池甯睁开眼,迷茫地看了看他手里的白色绷带,极其顺从地咬住了。

    肖照山奖励了他一记深顶:“宝贝真乖。”

    肖池甯瞪大双眼,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

    肖照山被他可怜的呻吟惹得双眼发红,下身顶得更为迅猛:“怎么没刚才叫得大声了,是不是爸爸还不够用力?嗯?”

    肖池甯躺在肖照山肩膀上,只觉自己快要被他操到墙里去了,下意识抬起左手掌住面前的床板,受不住似地拼命摇头。

    肖照山不忍心因贪图一时快感让肖池甯受罪,遂减少了冲撞的频率,慢慢地抽插,温柔地吻他,不过依旧次次到位。

    肖池甯无比喜欢这种既克制又狠绝的律动,是他以往在上位时体会不到的快乐,是那些酒吧里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们模仿不来的稳重和自信。

    他和肖照山隔着一根绷带湿吻,一个在这头勾引一个在那头追逐。没人觉得脏,没人觉得不妥,粗糙的纱布反倒磨得他们欲望更盛、温度更高。

    肖照山大概是怕他累,还体贴地托住了他悬在胸前的右手,指尖在石膏上刮来刮去,共振激发了肖池甯体内生骨一般透彻的痒。

    他快射了。

    身后肖照山的肌肤是那么热,比他过去十七年经历过的所有夏天加起来都要热,让他周身的体液也为之沸腾了起来。

    没有人会拒绝迄今为止生命中所有的夏天。

    “爸爸……我、我想射,要射了……”肖池甯吐掉绷带,大着舌头。同时左手不自觉移到了腿间微翘的性器上,上下撸动着。

    肖照山眼疾手快地扶了扶他的右臂,避免他磕到床铺上受伤。然后他握住肖池甯的手,放到唇边亲吻,将他带离了那片危险的区域。

    “甯,让爸爸把你操射好不好?”

    肖池甯一到床上就容易昏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结果被肖照山抱到落地窗边后,又对着窗外顺德宁静的夜色干了十多分钟。

    期间炽热肿胀的性器前端总是会被顶到冰凉的玻璃上去,激得他纵使箭在弦上也发不出来,差点没让他当场大哭求肖照山让他射。

    肖照山发现了规律,倒是极为享受肖池甯那被操出水的后穴时不时令人头皮发麻的缩夹,立马更为放肆地把他摁在玻璃上,让他在冰火两重天之中学习如何更持久。

    肖池甯终究是崩溃地哭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生理眼泪还是委屈的眼泪。他踩着肖照山的脚背,毫无气势地骂:“妈的!让老子射!”

    肖照山控制住他蠢蠢欲动的手,将自己抽了出来:“得不对,重来。”

    “滚啊!”

    肖照山拿沾了黏液的大家伙拍了拍他的臀瓣:“不对,重来。”

    肖池甯低吟一声,一颗饱满的泪珠悬至睫毛根部将落未落。

    “我困了,我好困……”他试图装可怜。

    肖照山重新插进去,只是不动。他揉弄着肖池甯的乳头,沉迷地:“是谁要做满一个通宵的?现在才几点?”

    肖池甯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远不是天亮的时候。

    不得不认命。

    “叔叔……”肖池甯撅着屁股,回头望向肖照山,那颗眼泪应声顺着他潮红的脸庞滑落,挂在了漂亮的下巴尖儿上,“甯好想射,想叔叔快点射进来……啊!”

    肖照山看得心惊,被他这副模样勾出了体内真正的野兽,不等他把话完,就紧咬住牙关动作起来,每一下都像是在要他的命,每一下都像是要让天边的月亮瞧见,为他们做个见证。

    肖池甯体力不好,站着做了一会儿就挺不下去,只能软软地弓着腰任他撞得更深。

    肖照山听着他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尖厉的呻吟,加足马力做最后的冲刺,没一会儿便喷射出了浓稠的液体。

    里面被摩擦得太烫,衬得精液都有些凉。明明肖照山戴了套没有真的射进来,肖池甯却在他射精的一瞬间恍惚感觉到了那抹弹道。

    他无辜地扑在玻璃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自己也失声射了出来。

    释放后,两人皆是气喘吁吁,肖照山单手取掉套子,搂着肖池甯的腋下,和他坐在窗前。他记得今年的元旦,自己便是这样和肖池甯一起坐在家里的飘窗上迎来了新年。

    肖照山把下巴垫在他的头顶,笑问:“宝贝满意了吗?是真正的成人礼。”

    肖池甯还陷在高潮的余韵中,一句话都不出来。

    肖照山指了指雨停后天上显现出的月亮和稀疏的星星:“你看,生日礼物全来了,你要记得快乐。”

    肖池甯疲惫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有气无力地:“滚,这么没诚意,谁爱快乐谁快乐。”

    肖照山叹了口气,无言地松开他起身去了行李箱那边,不知从里面找出了个什么。

    肖池甯注视他遛着鸟走回来,嫌弃道:“肖,你看看你,啧啧啧。”

    肖照山不搭理他,这次背着右手坐到了他旁边,朝他摊开了左手手掌。

    “唔该。”他冲肖池甯绅士地笑了笑,用目光示意他将自己的手放上来。

    肖池甯见他这么正经,莫名地有些紧张。他清了清嗓子,略显迟疑地把手搭到了肖照山的掌心。

    “干嘛?敢给我搞个戒指你就死……”

    可惜,覆水难收。

    肖照山拿着婚戒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当时离肖池甯的无名指指尖只差0.01厘米。

    “……定了。”肖池甯声若蚊蝇地补完了没完的两个字,也愣在了原地。

    气氛不免有些尴尬,尤其是两人此时都赤身裸体。

    肖照山收紧五指将婚戒藏了进去,无所谓地:“不喜欢的话,就给你重新挑个礼物吧。明天带你去商场里选,怎么样?”

    肖池甯回过神,赶紧攥住他的手,试图抠开他的手指:“我操……我没想到,我是开玩笑的!让我看看!”

    肖照山把拳头背到身后,公式化地笑了笑:“有什么好看的,别看了。”

    “好看!喜欢!老子要戴!”肖池甯大声喊。

    肖照山蹙眉:“声点儿,楼上楼下都睡了。”

    肖池甯开心得快绷不住了:“是婚戒对么?我看你准备往我无名指上套来着。”

    “不是,就是普通的装饰戒。”肖照山还是不给他。

    “!你是不是要跟我求婚?”肖池甯指着他的胸口问。

    肖照山有些窘迫:“我们一当不了夫妻,二不可能像别的情侣一样分手,有什么好求婚的。”

    肖池甯见他眼神不似平常坦然,便知自己对了。

    “当然好。”他突然跪坐起来抱住肖照山的脖子,正色道,“这样我就有新开关了,每天低头看一看,什么痛苦都能忘记的。”

    肖照山自觉回抱住他,:“肖池甯,忘记很难,我知道我没这个本事,我只是希望你能活得轻松一点,可以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肖池甯退回去,将左手手心向下伸到了肖照山面前:“好,我答应你了。”

    肖照山没想到会闹出这么一个乌龙,好笑地摇了摇头,把已经攥得暖热的素戒给他戴上:“生日快乐,祝你新的一岁嘴巴可以慢一点儿。”

    肖池甯正借着月光欣赏戒指呢,乐呵得不行:“这——么——慢——可——以——吗——”

    肖照山屈指在他鼻尖上弹了弹:“有那么高兴吗?不是我死定了?”

    肖池甯倒进他怀里,笑嘻嘻地:“不送金链子就不会死。”

    肖照山顺势环住他的腰:“是铂金戒。买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会去国外,怕送你带钻的纯金的以后走大街上被人抢。”

    “嗯,想得好。”

    “过奖。”

    “你的那只戒指呢?什么时候戴给我看看?”

    “等我们通宵完就戴给你看,成吗?”

    “成,太成了。通他妈的宵!”

    肖池甯豪言壮语完,总算欣赏够了戒指。他收回手扭头看向肖照山,追问道:“除了这个,没别的生日贺词了吗?”

    “没了,思路都被你断了。”肖照山。

    “那换我来。”肖池甯猝不及防从他怀里蹿起来亲了他一口,正经道,“爸爸,我爱你。”

    肖照山对上他不似玩笑的神情和虔诚的双眼,吃惊得差点忘记了中文怎么发音。

    他这辈子还没跟任何人完整地过这三个字,包括婚礼上的池凊,因为他曾认为这句话是无效的、多余的、做不了任何担保的。

    那么,“爱”究竟可以做到些什么?肖池甯好像用短短的九个月,就把答案展示在了他面前。

    必须得承认,爱的作用极为有限,既不能让一个饥寒交迫的乞丐立即变得富有,也不能让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重新获得健康与自由。她只能让人——甚至或许仅限于一些敏锐细致的人——有可能产生一种“去爱”他者的冲动。

    是冲动。发誓努力学习、突然辞职去远行,亲吻、拥抱、繁衍,做决定、做选择题、改变人生轨迹……生活就是无数的冲动的组合。

    这一刻,肖照山正被巨大的冲动裹挟着。

    “甯……”

    生平第一次,他竟有些手足无措。

    一方面,他想找一些更妥当、更具余地的词来教导肖池甯:这是世界上比“对不起”更难真正做到的三个字。然而另一方面,这件事也可以无比简单,只要那个“你”是肖池甯。

    肖照山为这一瞬间的犹豫而自责。他要抓住冲动的尾巴。

    “宝贝,我也爱你,世界上最爱你。”

    “但这不是生日贺词,”他吻了吻肖池甯动容的眉眼,坚定地,“这是我的求婚誓词。”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足为外人道也[3]。

    ——

    [1]出自白居易《琵琶行》。

    [2]化用自李宗盛《新写的旧歌》歌词:“两个男人/极有可能终其一生只是长得像而已/有幸运的 成为知己/有不幸的 只能是甲乙”。

    [3]出自陶渊明《桃花源记》。

    作者有话:[1]出自白居易《琵琶行》。 [2]化用自李宗盛《新写的旧歌》歌词:“两个男人/极有可能终其一生只是长得像而已/有幸运的 成为知己/有不幸的 只能是甲乙”。 [3]出自陶渊明《桃花源记》。 【感谢@古早青花鱼 @seimei @我追的都是你爹 @看见什么吃什么 投喂的“完整版才可见”牌医用绷带】【文中提到了林丰俗先生的《节近端阳》,没错是我夹带的私货,个人非常喜欢,大家也可以去网上搜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