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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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见暖实习的青玄宫是申市历史最久的宫观之一, 地处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青玄宫建的那会这里还是个山明水秀的清修之地,此时也仍然是个闹中取静风景优美的好地方。

    前殿香火鼎盛, 但并不喧闹。冬日里也有苍翠的松树衬着满院青烟, 树木落尽了叶子的枝条孤兀地向着天空伸着。青白的天色棕黑的枝,袅袅青烟随风而上,纵然人来人往, 也透着股出尘脱俗的仙气。

    外人免入的后殿反倒更有几分世俗的烟火气,几只猫儿懒洋洋地趴在檐下享受冬日里难得的阳光。厚实的毛在阳光下暖融融的蓬松着,路过的道士都要忍不住伸手摸上一把。

    猫儿们并不怕人,眯着眼任着人上下其手,摸得舒服了还会摊开毛肚皮, 与道士们极熟稔亲近的样子。

    “这只是那个的儿子。”俞见暖给俞浦深介绍这些猫儿复杂的关系,“那只黄的和这只也好过, 那个是它们的女儿, 刚出生两个月。”

    最的奶猫走路都还不是太稳当,但很是活泼地咪咪叫着蹦蹦跳跳。有时候猛地往大猫身上扑过去,原本兴许是想要跳过去的,却对自己的弹跳力预估不足, 反被撞得在地上了好几个滚。

    “哎呀,咪咪又淘气啦?”俞见暖蹲下身揉揉奶猫的脑袋。这些道观里养着的猫儿与他颇为亲近, 俞见暖一蹲下就竖着尾巴凑上去, 在他腿边蹭来蹭去,蹭得俞见暖腿上沾了不少猫毛。

    也有胆子大的猫儿往俞浦深身边凑。一只狸花在俞浦深转,好奇地嗅着这个陌生人的气味。

    俞浦深只垂眸看了看凑在脚边的毛绒绒, 并没有像俞见暖那样这个揉揉那个摸摸,坐享齐猫之福的兴趣。

    于是狸花在他脚边转了转,像是也觉得没意思,又自顾自地散开去晒太阳了。

    俞见暖撸够了猫,才站起来往自己宿舍的方向走,嘴里还道:“送上门的毛绒绒都不撸,你这也太浪费了。”

    俞浦深让开蹦跶到脚边的奶猫:“我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猫。”

    “这话可不能乱。”俞见暖笑,“皮卡要是知道了,可不得气得骂街。”

    他家皮卡可是又气脾气又大的坏蛋,鬼精鬼精的像是听得懂他们话。每次俞浦深一要给皮卡减肥,那胖橘就要喵嗷喵嗷地骂上几声。

    俞浦深淡淡道:“他又不是我带回来的,你这管捡不管养的才该骂。”

    是的,虽然皮卡一直是俞浦深在养,从娇可人的奶猫养到了寿终正寝,但实际上俞浦深对毛绒绒是真的没什么兴趣,把皮卡捡回家的是俞见暖。

    七八岁的孩子当然管捡不管养,能忍痛贡献出买零食的零花钱已经是精神可嘉。铲屎的主要战斗力还是俞浦深和他叔叔俞澜冰,两人还得跟有点洁癖的婶婶斗智斗勇,才能让奶猫皮卡获得俞家的永久居留权。

    因为俞浦深和婶婶不会像俞澜冰父子那样没脸没皮试图吸猫,皮卡反而跟他们两个更加亲近一些。

    后来俞澜冰夫妇过世,俞见暖又包袱款款地看破红尘,就只留下俞浦深和皮卡相敬如宾。哪怕俞浦深还是对猫没什么兴趣,也会出于对毛绒绒的尊重撸一撸钻到怀里的胖橘,尽职尽责地为它铲屎做饭,养老送终。

    俞见暖摸摸鼻子,满脸无奈,“我后来倒是想管,那也得它让啊。”

    刚把皮卡捡回来的时候年纪不懂事,等他觉悟过来想做个合格的铲屎官的时候,已经被皮卡划入了家庭地位底层的黑名单。

    那只胖橘的领地意识再强不过,俞见暖敢动它的御用猫砂盆一下,它就能嚎得震天响,扑上来赏俞见暖一套十八连环挠。

    别跟讨好俞浦深那样钻被窝摊肚皮乖巧任撸,俞见暖躺那皮卡都能视而不见地踩着他的脸过去,让他充分体验到管捡不管养的恶果。

    但即便这样,皮卡也还是他们家的大少爷掌心宝,知道皮卡过世的时候他连夜坐车赶回申市,陪着俞浦深一起送这最后一位家人下葬。

    俞见暖挑着些皮卡的劣行劣迹跟俞浦深抱怨,“你家里那么多杯子,它每次都盯着我的往地上推,当着我的面都敢往下推。”

    俞见暖努力让语气活泼一点,一边一边关注俞浦深的面部表情眼神变化。

    作为俞浦深自杀误会的始作俑者,他至今都相信自家哥哥的抑郁倾向比医生检查出来的要严重,得时刻心看顾着俞浦深脆弱的心脏。

    顺带一,当年第一个把俞浦深灌醉的也是他,结果被俞浦深眼泪还没掉下来他就先嚎啕大哭起来。第二天俞浦深没啥事,他倒是哭得两只眼睛睁都睁不开。

    俞浦深笑笑,“那皮卡还在我杯子里喝水呢。”

    搞得他到现在喝水前都得纠结一下杯子里的水皮卡喝没喝过。尤其皮卡刚走那会,他往往洗好杯子才反应过来已经不会有皮卡来偷喝他的水了。

    “不一样。”俞见暖在自己宿舍门前停住,“就这里了,先好,进去不准乱。”

    “行行行。”俞浦深摆摆手,“跟你住了那么多年,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道。”

    俞见暖这才推开门,让俞浦深进去。

    ……

    宿舍里是不出所料的乱。

    但跟俞见暖初中时候的邋遢样子相比,足够让俞浦深点点头夸一声有进步。

    俞见暖挠挠脸颊,谦虚道:“主要还是我室友的功劳。”

    他在道教学院的时候其实也没好到哪去,单人单间怎么高兴怎么来。这次还是因为青玄宫住宿紧张,实习生统一两人一间。

    他的室友,嘴毒,洁癖,强迫症。

    “本来还想让你见见他的,可惜他前几天出差去南市了。”俞见暖把床上的衣服卷卷塞进柜子里藏好,将自己的搞事之心隐藏得极好。

    他才没有想看自家哥哥跟自家室友battle,虽然想想就觉得很刺激。

    “啊!给你看个厉害的!”想到自家室友,俞见暖一拍脑袋,从抽屉里翻出个盒子献宝似的捧到俞浦深面前。

    俞浦深挑眉,等着他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当当当当!”俞见暖开盒子,里面是一个人形的木雕。

    手掌大,身躯顺着木材的纹理雕刻,无嘴无眼,纹理起伏又组成了面容似的图案。

    木材漆黑,人僵硬,一眼看过去颇为诡异。

    “你室友做的?”俞浦深问。

    “不是做的,是捡的。”俞见暖满脸得意,“我室友运气可好了,总能捡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就是管捡不管养,全塞给我。”

    都让他怀疑室友是不是皮卡转世,专门叫他品尝什么是管捡不管养的恶果。

    “给你看他照片,有的角度跟皮卡可像了!”俞见暖掏出手机翻相册,挤到俞浦深边上个没完。

    于是俞浦深就额外知道了自家堂弟的室友吊眼角傲娇,能干贤惠口嫌体正直,跟自家脑袋缺根弦的弟弟相性良好。

    只可惜洁癖嘴毒强迫症,活该单身当道士。

    俞浦深嗯嗯啊啊点头应着,量着盒子里的木人。

    一眼看过去以为是木雕,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木人上全无雕刻痕迹,纹理起伏圆润平整,仿佛从土里长出来就是这个样子一般。那面容似的纹理也颇为生动,甚至还能分辨出是眼睛闭起沉睡状的安详神态,非但不诡异,还有一点点可爱。

    是个草木花朵般漂亮的孩子。

    俞见暖还细心地给盒子里的木人盖上了块手帕做被子,就跟姑娘和洋娃娃过家家一样。

    “哥你,我们妞妞是不是最可爱的花精呀。”俞见暖把木人举到俞浦深面前,神情极似爱女成痴的老父亲。

    “我室友还想给她取名叫什么芳蕤,明明就是妞妞比较可爱!”

    “你这个当伯伯的,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突然涨了辈分的俞浦深冷漠脸,“哦。”

    这名字,跟旺财鹅有的一拼。

    ——一样的烂。

    作为一个成年人,俞浦深对自己起名废的程度很有自知之明,而青春年少的堂弟,还觉得自己名字起得挺好的。

    俞见暖甚至给“乖女儿”像模像样缝了裙子,虽然从歪七扭八的走线就能看出来,他一点都没学到俞浦深的手艺。

    俞见暖继承到的是父亲俞澜冰的手残,给自己钉个扣子都弄不好。而俞浦深的父亲俞瀚海可是核舟记(?)级别的心灵手巧 ,俞浦深时候的衣服鞋子帽子,不少都是俞瀚海的杰作。

    就像现在俞浦深会时不时给俞见暖缝锦囊,用来装这子刚画好的符箓。

    俞见暖放好木人,从库存符箓里挑挑拣拣出成色最好的一张,“你走的时候把这个带着。”

    他把那张符箓仔仔细细叠起来,装进锦囊里了个结才塞给俞浦深,信誓旦旦道:“驱灾辟邪转运招财还能招桃花,一般人我都不给他!”

    他语气像电视里推销水晶首饰的,神情像以前街头卖十全大补丸的,看着就没什么可信度。

    但他又得认认真真一本正经,仿佛这样别人就信了。

    俞浦深笑笑,把锦囊放进口袋里,“那就谢谢你了。”

    “不是,哥你别不信!”俞见暖又要开始激情演,“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能用科学来解释,就像我这道符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但经过实际验证是真的特别好用。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跟你啊——”

    “我没不信啊。”俞浦深眨眨眼,截住了自家弟弟的絮絮叨叨。

    他都要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buff,不然身边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能。

    他看着俞见暖委屈巴巴,明显不相信他真的相信的表情——那张脸上还带着点孩子气的稚气,却也可称得上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也是时候跟他讲点之前没讲过的事情了。

    俞浦深的语气轻飘飘,半点也不庄重,“我要是不信你……”

    “你真以为你每次出事,我都是正好路过?”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个世界是唯物主义的世界。

    然而他家弟弟那拙劣糟糕的遮掩水准,叫他想装被骗过去了都装不出来。

    也幸好他家弟弟继承了婶婶的神经大条脑回路简单,才会相信俞浦深每次都是因为活动/工/补习班正好路过事发现场,又正好能把他给捡回家去。

    “?”

    俞见暖张张嘴,愣住了。

    俞浦深拍了拍俞见暖的肩膀,走出门去便正好看见门口探头探脑的猫儿。

    狸花睁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尾巴翘得高高的。

    俞浦深放弃地叹气,蹲下身拍拍手,“过来。”

    狸花高高兴兴地咪了一声,嗖地钻到了俞浦深手底下等撸。

    ……

    俞见暖迟缓地,非常非常迟缓地弄明白俞浦深的意思。

    又努力地,非常非常努力地回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半晌之后……

    “艹。”

    俞见暖道。

    作者有话要:  俞浦深:看破不破:)

    三更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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