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平原本只是借着这事占杜安点儿便宜，没想到现在都快成了他的心病了，但凡有什么事都扯出来一，对于杜安这种自动送上门的把柄，倒让杜仲平下不去手了。其实杜仲平和杜安这事，也就是像两口子间“你看我对你多好多好，为了你我别的什么也不要”那样撒个娇似的，也是种情趣了，没成想杜安把他当了真，成了负担就不好了。杜仲平少不得耐下心来把自己的算都跟杜安了。

    话杜仲平其实真没像外人想得那样清高，人生在世，又是个男人，要一点儿不爱钱不爱权的，真的很少。只是有的人心里有更重要的东西，这些也就能放下了。杜仲平中举后是有人可以补个缺什么的，但是从举人上补缺，其实都是芝麻大的官，摊上有实权的也有些油水，但是想要往上更进一步，却是很难。杜仲平自己是读书人，很知道那些两榜进士出身的人对于举人当官的看法，绝大多数是看不起的。而且杜仲平出身上有个硬伤，他虽然过继给杜家三房，但是出去仍然是商贾人家的出身。平时的时候，可能没人去计较这些，可要是真的碍了谁的路，少不得就得有人把这事拿出来嘴。

    燕北离南方是远，一般人家可能一辈子也翻不出来这事，可是换了当官的，真是挺容易的。到时候杜仲平身世让人拿出来嘴，虽当着官，费心劳力的，还有可能被人看不起，前途也是有限的，何必呢？在家里舒舒服服的教教学生，众人见他只有尊重的，还可以拿出更多的心力来教谨儿。等到谨儿再出去科考，杜家如今已经是正经的乡绅人家了，土地也有几百亩，是耕读传家也未尝不可，这样多好，谨儿的身份就无人可以指摘了，出去也是体面的。

    杜仲平把话细细的与杜安讲明了，杜安才长出了一口气，不禁抱怨一回读书人讲究多，在他心里，杜仲平自是无一处不好的，要是真让人因为出身的缘故了嘴，不够生气的呢。再，若杜仲平真是从杜家得了好处，被人了也就算了，明明都被逼得远走了，还得吃他们的挂落，想想就要吐血了。倒还真不如在乡间自在些，现在家里日子也很过得，何必外头去受气。

    杜安心里把前后想了一遍，定了心神，才有功夫去想杜仲平原来可不是跟他这么的，不免很是和他算了一回帐。杜仲平虽然现在脸皮见厚，到底于此事上有些心虚，也就半推半就了。还是杜安留得一丝清明，想着要给他在学生面前留点儿面子，才没狠折腾。

    夜半，杜仲平已沉沉睡去，杜安把他往怀里带了带，又伸手去掖了掖他那边的被角，方才合了眼。不管平哥儿怎么，这里头到底有自己的原因在，不过，要自己放开手，如今已是不能。这辈子自己总不会负了他就是。

    且蒋家父子两个回去，稍稍巡视了一下，又与几个掌柜的了几句话，方才让店家上了壶茶，二人坐下细细话。

    蒋瑜就将那杜尚谨带着他到处转一回之所见所闻了一回：“杜家哥实在是个好的，虽是读了书的人，却没有半点迂腐气，但凡我什么，他都领会得，全不似那些腐儒，明明不懂还在那里子曰诗云的。”

    杜尚谨本就心思灵透，家里几个大人也没有愚笨的，自然越发的灵巧。加之后来杜安买卖做大，遇事也多，杜安又是个什么事都不瞒着家里的，是以杜尚谨年纪其实经的见的却不少。蒋瑜原本有些轻视之心，本来他比杜尚谨就大了些，再加上杜尚谨乡下长大的孩子，就算会读两本书，眼界想必也少了些。哪里想到一起来，那杜尚谨往往能直切要点，真是半点也不含糊，蒋瑜方真心与他相交起来。后来杜尚谨又请他去自己内院的书房里坐着话，蒋瑜眼睛略略一转，就知道他那书房里陈设虽少，却很有几样不俗的，这才信了父亲的话，杜家只是不张扬罢了。

    蒋茂林听得儿子了杜尚谨种种，不禁点点头，又问：“你看他行事为人如何？”

    蒋瑜略一想，道：“虽然认识的时间短，但是依儿子看，那杜尚谨真是个重情重义的。”蒋茂林见他的郑重，不免问了一回。

    原来一进内院，就有一个极大极壮的黑狗在院里，唬了蒋瑜一大跳。偏那狗不像一般人家栓得严严实实的，竟是散放着的。见有人来那狗也只是懒懒的抬头看一眼，又趴了回去。饶是如此，蒋瑜也有些心惊胆跳的，想来那杜尚谨也是知道自家的狗吓人，忙把人带进房。

    杜尚谨先是道了回歉，他实在是忘了一般人见了旺旺总是有些怕的。蒋瑜年轻人，倒是不在意这个，站在屋里往外看，院子里收拾的很清静，西边一个葡萄架，只才长叶而已，阶下有些绿意——听杜尚谨介绍那是些药草。其他再无其他杂物。偏靠着东边的墙角，有木头垒的屋，看那大，不像人住或是放东西，倒是那条大狗进出正合适。蒋瑜就有些好奇，一般人家养狗不外是为了看家护院，倒是没有像杜家这样的，又不是妇人们抱在怀里的西洋狮子狗，哪里就要娇养呢？

    杜尚谨只笑着给他解释一回，这狗原是个义狗，当初还只一点点大时，就救了家里人——当然这是夸张的法了。就为这个，杜家所有人对这狗都是十分的好，不肯委屈了它。这狗又是个性灵的，从不乱咬人，也就散养在内院里，免得拴起来遭罪。杜尚谨的舌颤莲花，把旺旺救主的故事得活灵活现，着重突出了狗——只有贼人腿高，不但给主人家示警，还奋不顾身的冲上去狠狠咬了贼人一口，又被穷凶极恶的贼人一脚踢出去丢了半条命等等。只把蒋瑜的也感动了，着实赞了两句。再看院里那狗，觉得不吓人了，那一身溜光水滑的黑毛都透着一身正气！

    蒋瑜道：“他家里对一条狗犹能如此，可见是重情重义的。”

    蒋茂林点点头：“既如此，与杜家来往就亲近些——不但是咱们与他家有买卖，也要往长远了看。读书人的前程不定在哪里，不定就有用上的一天。”蒋瑜忙肃手应了。

    谨儿倒没想到蒋家人竟这样看待自己的。原本蒋瑜问的时候，谨儿有些不好意思，就把旺旺原来的事略夸张的讲了一回，好把这事掩过去——自己喜欢旺旺，对着旺旺细心的很，出去不免被人玩物丧志等语，他是不肯留人口舌的。

    这会儿，谨儿正把旺旺的大头搂在自己怀里，与它难舍难分的——自己就要去府城参加院试，这一去，可得些日子呢。

    杜安与杜仲平两人给他收拾路上要用的东西，见他那样，不免笑话一回。谨儿满心都是与旺旺分开的黯然，只随他们笑。

    等到谨儿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家爹爹已经收拾出满满两大包的东西，看那样子还没完，不禁抗议道：“爹爹，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东西？听二柱他们，人家带的东西只一包，再带上文具就是了。”

    杜仲平皱皱眉还没话，杜安已是道：“一包哪里能够呢？现在天还凉呢，衣裳可得多带点儿；你又是个挑嘴的，一路上未必有什么好吃食，把家里能搁住的点心带点儿去，垫补垫补也好；还有些常用的药丸儿，万一要是水土不服怎么办？”

    谨儿拖长了声音：“安叔~，带了这么多，人家会笑话我呢。”两人看看大包，确实是多了点儿。霏;凡,論,壇

    杜安坐到桌边喝了口水：“要不我还是去吧，不亲眼看着不放心，我亲自照看着谨儿舒服些，你在家也放心。”

    杜仲平道：“那你的生意怎么办？冷不丁的把人撂旁边，这些年的信誉都毁了，这是万不能的！再，里正好容易挣了这事儿，咱们再去人，倒像是不信他似的。”

    今年村里几个孩子都要去考，其中就有里正家的两个儿子，里正喜欢的什么似的，定要亲自送他们去。拍着胸脯跟杜仲平保证，一定把孩子照管的妥妥当当的。杜仲平不好推脱，只好应了，临走却对谨儿怎么也放不下心来。就是杜安，也是撒不开手，谨儿自也没离开眼前一天，怎么放心得下？

    纵使千般不放心，也只能送他走了。走之前，杜安给谨儿的包里塞了些银钱，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委屈自己，也别怕花钱，务必以身体为要。谨儿头一回离开家人，也红了眼圈，狠下心不去看自家爹爹，跟着村里的伙伴一起上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