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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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像是烟头在浓墨色的纸上烫出来的一个窟窿,光芒不足以照亮城市这片空洞的黑。

    海岛市的格局分布得特别清楚,繁荣度是由内而外层层递减的,市中心在岛内,灯红酒绿,霓虹灯光闪烁,处处弥漫着上流社会纸醉金迷的气息。

    岛外的夜不免苍凉晦暗,连提供夜间去处的门店也相对简陋。路边做吃生意的人,棚上搭拉一条电线,一个大灯泡悬挂着,手里晃一把扇子扇去食物上乱飞的苍蝇。

    “老板,两碗沙茶面,加醋肉、五香条不要辣!”

    娄京用脚勾来一张塑料椅坐下,另一张椅子踢给夏槐:“喝一杯吗?”

    “行啊。”

    “再来两瓶青岛,老板!”

    晚上刚忙完局子里的事,换上便装出来喝个酒吃个宵夜,对夏槐来是一天内最痛快的时光。

    两瓶啤酒上来,娄京用牙咬开啤酒盖子,往嘴里灌了两大口,舒舒服服地呼出一大口气:“一天累得要死要活,回家还得被我老婆念叨,哎,就这个时候最自在了。”

    夏槐拿开瓶器撬开啤酒盖,调侃道:“你是婚结得太早了,大好青春全给了家庭,还没到男人的黄金时期呢就先成‘黄脸婆’了。”

    娄京“切”了一声:“我这是及早完成人生大事好吗!哥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闺女都三岁了。你呢?现在对象还没找着吧?”娄京歪脑袋调戏道,“谈过恋爱没有呀?高中时牵牵手的那种可不能算!”

    夏槐仿佛被戳中痛点,不想跟他话了,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一口喝净。

    “我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对象这玩意儿又不像买衣服,宽了一点窄了一点将就将就穿得了。对象要是将就了,人这一辈子不什么都得将就了?”

    “你这话,还真出道理了。”娄京笑道,又咕噜咕噜灌了两大口酒,一抹嘴,忽地转了话题,“话前两天那个夫妻吵架坠楼案里,你是女方是以前你家保姆是吧?”

    “嗯。”

    “你还记得他家有个孩子吧?”

    “是啊,怎么了?”

    “你和女死者这层关系,我在交给民政那边的报告里把这个写明了,那边的意思是,孩子现在十七,没满十八,爸妈都死了,举目无亲,找不到监护人。”娄京讪笑了一下,这段话得很有深意。

    夏槐感到一丝不妙:“然后呢?你难不成想让我当他监护人?”他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

    想不到,娄京还真有这个意思:“才十七岁,爹妈全没了,亲戚一个都找不着,你总不能还把人丢孤儿院去吧?他父母那房子也是租的,现在出人命了房东不给住,没地方去啊。他倒是自己有办法,叫我们不用管他,可你我们能不管吗?”

    “娄哥你不是逗我吧?”夏槐干笑两声,这个笑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我也才二十四,像你的,对象还没有呢,婚都没结呢,你就让我带孩子,我以后怎么办?”夏槐刚刚那“单身快活”的态度没了,有种掉进娄京挖的坑的感觉,现在想跳出坑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什么怎么办?这不是很好吗?老天给了你一个储备经验的机会,以后你自己有孩子了带起来也能比较得心应手啊!”娄京在他的手臂上拍了拍,“你找对象不愿将就,自己的孩子总也不能将就带吧?现在能让你先抓个白鼠练习练习,你不乐意?”

    夏槐纳闷了:“这种事谁能乐意?”

    这个时候,老板把两碗面端上来了。夏槐不想继续往他坑里钻,抽出两根筷子在袖子上擦了擦:“饿了,先吃面。”

    娄京不着急要他的答案,点点头拿起筷子也吃了起来。

    吃摊看起来一片祥和,外面的街道并不平静。

    二十多岁的男人瘦的像只猴子,双手插兜,走路时身子一晃一晃的,活生生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他头上戴着个贝雷帽,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有多特别似的,左边脸颊贴着一张“哆啦A梦”的贴纸。

    街口水果摊的大妈正算收摊,男人在街口停下,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慢慢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刀。

    他快步来到水果摊大妈面前,当水果大妈抬头时,那把刀已经架在她脖子上。

    男人看起来似乎比大妈还紧张些,压低声音:“我第一次哈,有点紧张,你配合点。”

    “哦、哦。”大妈“配合”地举起双手颤抖。

    “咳咳。”男人眼睛到处乱瞟,跟大妈,“有多少拿多少给我。”

    大妈哆哆嗦嗦地从挎包里拿出零零碎碎的散钱,递到男人手中:“现金就这么多了……”

    男人望了望手里的零钱,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你干了一整天了就赚这么点儿?耍我?”

    大妈的脸快拧巴成一团:“不是,大哥,现在谁还用现金啊?大家都用手机交易了,要不我把手机也给你……?”

    男人咂了下嘴,他还没傻到这种程度,拿了她的手机等于把GPS往自己身上装,这条街不用走完估计就要被警察抓了。

    手里的现金虽然不多,也够吃上两天饭。

    推开摊主大妈后,男人拿了摊上一个苹果咬在嘴里,边走边数钱,心里犯嘀咕:现在的社会怎么回事儿,我才刚要干这行,就告诉我这行没出息?

    男人一口脆生的苹果刚咬下,身后的水果大妈便突然大喊:“抢劫啦!肖海抢劫啦!肖海又抢劫啦!肖海这次开始抢钱啦!”

    男人一听,连忙把钱揣兜里,咬着苹果撒腿就跑。

    夏槐和娄京在面摊那里听见叫喊,扔下筷子立马冲出去。

    见到仓皇逃跑的瘦背影,娄京厉声喊道:“肖海!”

    肖海一听这声吼叫,眼睛大瞪,腿上跟加了马达似的,越跑越凶,越跑越狠。

    “站住!”夏槐腿脚麻利,追着追着就把他逼进了巷子里。

    肖海吐掉咬着的苹果,巷子里暗,夏槐没瞧见已经滚到自己跟前的苹果,一脚踩下去,一声“噗通”,整个人四仰八叉摔地上。

    肖海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见出口出现了一人堵住他的去路,要再往回跑时,夏槐已扶着腰站起来了。

    肖海无路可逃,只得站在原地迂回战术。一口气快喘不上来了,还不忘挤出力气笑呵呵装作熟络:“哎呀,哎呀……这……这不是我老娄哥吗!巧巧巧,实在是巧!”

    娄京双手叉腰走到肖海面前,盯着肖海脸上的哆啦A梦贴纸,冷笑了一声:“最近混得不错啊,脸上都能搞个贴纸装饰装饰了啊?”

    “你要是喜欢,我……我可以送你。”肖海把气喘匀了,撕下脸上的贴纸递到娄京面前,讨好地笑着。贴纸下是一条狰狞的疤,他一笑起来,狰狞的疤痕挤在一起,一张不协调的笑脸看起来十分滑稽。

    “拿开!”娄京表情严肃,不跟他开玩笑,“你以为你把疤遮起来,就没人认得你了吗?”

    “我不以为,我就贴着玩玩,没别的意思……”肖海双手下垂,弓着背,故意摆出很委屈的模样。

    夏槐扶着腰一步步走上来,捡起肖海扔在地上的刀。

    “这刀塑料的。”夏槐。

    娄京觉得可气又可笑,问肖海:“塑料刀你也敢拿出来抢钱?”

    夏槐拿出手机,联系片区值班的同事。

    “娄哥你看,这真是个误会哈。”肖海露出一口大白牙。

    娄京拿出银手铐,毫不留情地将他铐上:“误会啊?你都在我这里误会三次了,还误会呢?”

    “这证明咱俩有缘啊,误会不给别人撞见,偏偏都让你撞见了!”

    “上次抢人家狗的狗粮你误会,上上次抢人店里的包子你误会,这会儿钱都在你口袋里,又怎么误会了?”

    “是这样哈,”肖海咽下一口唾沫,开始了他的表演,“我刚从店里买了一把玩具刀,看着挺别致的,就拿手上到处溜达溜达。谁知道刚溜达到水果摊,那大妈误会我要抢钱,拿着钱就往我手里塞,我还没反应过来啥事呢她就开始大喊,然后你们就追着我跑。那你们这么凶神恶煞地追着我跑,我能不跑吗?一紧张一着急没顾虑那么多啊,钱也带着跑了!你看,钱都在这儿呢,我一分没敢放钱包里,这就是个误会!误会啊!”

    “别在这儿跟我扯这些废话!”娄京按着肖海走出巷子,问夏槐,“怎么样了?”

    “片区的同事现在过来了。”

    刚走出巷子口,就见警车响着警铃驶来。两名警员从车上下来,准备接手犯人。

    “持械抢劫,人证物证俱在,还有监控,三年以上有期徒刑。”娄京数完肖海的罪状后,把他推给眼前的同事。

    肖海边走还边问:“能给我套个头套吗?”

    押着他的警员:“套什么头套?这附近还有不认识你的?下到满月狗上到七老八十,什么人的吃的你都抢,这回还开始抢钱了,真给我们海岛人民丢脸!”

    肖海被抓走后,娄京关心地问还扶着腰的夏槐:“没事吧?”

    夏槐摇摇头:“没事。”

    “我带你去附近医院看看吧?”

    “我自己走过去吧,你家里还有人等着,先回去吧。”

    娄京似乎还有什么话想,最后却只了个“行”,见夏槐现在这个状态,也不好意思再那件事。

    夏槐看娄京没再提让他当监护人的事情,觉得这一摔摔得真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