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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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宿半天没吃没睡的,秋这会儿才觉得浑身疲乏,肚子里也咕噜咕噜唱起了空城计。扶着宋秀莲躺好后,她就着剩菜唏哩呼噜把另一个窝头吃了。

    冷了之后的玉米面窝头很硬,也很粗,往下咽的时候有些碴喉咙……秋喝口水把干硬的窝头冲下去,跟宋秀莲招呼一声,拿着缸子出门刷碗,顺便去厨房再些热水来。

    一出帐篷,就见一辆吉普车停在了卫生院门口。这种军绿色帆布车篷的吉普车当时很稀罕,一个县里也就一两辆,秋看了一眼,并没在意。

    等她了热水回来,弟也正好醒了,猫儿一般弱弱地呜咽着。

    秋冲了一点点葡萄糖水,一点一点地给弟弟喂了,东西倒是不挑嘴,吧嗒着嘴儿喝了足有三四勺,方才作罢。秋眨个眼的功夫,就看着东西微微眯缝了眼睛,嘴儿一嘬,眉头也皱了皱……开东西的包被一看,果不其然,子拉臭臭了。

    一边动手给臭子清理换尿片,秋一边感叹,第一次拉臭臭,也是这子的第一次呢!

    做母亲的宋秀莲不必,王奶奶和玉华婶子也没有半点儿嫌弃,反而都一脸欢喜地样子,好像这臭子立了什么功劳一样。

    秋借了王奶奶的脸盆,端着脏尿片出来洗……腊月的水冰冷刺骨的,手一沾上就刺刺地疼,等她洗完尿布,十根手指都冻成了胡萝卜,一根根通红僵硬,几乎没了知觉。

    她将手指放在腋下暖了暖,略略好一点了,这才端着脸盆往回走。刚走了没两步,就听到有人叫她:“哎,就是那丫头……秋!”

    她闻声回头,就见郑秋实郑院长正陪着一对中年男女朝她走过来,叫她的就是郑院长。

    秋端着脸盆快步迎上去:“宋爷爷,有什么事吗?”

    “你就是秋吧?”李希微微弯了腰,让自己的目光与秋平行,微微笑着道,“我们是上午送过来那孩子的爸爸妈妈……听你是给我们孩子输了血,救了他的命,我们都很感激你,谢谢你啊秋!”

    郑秋实笑着介绍道:“秋啊,这位是县武装部部长吴海港同志,这是吴海港同志的爱人,县医院外科主任李希同志,他们听你给吴戈输了血,特意向你道谢的!”

    吴海港不到四十岁年纪,中等身材,穿一身绿军装,腰背挺拔、肩背开阔,有军人特有的英武气。李希略年轻些,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年纪,皮肤白皙,端庄漂亮,一直挂着和煦优容的微笑。

    虽然有点儿意外,秋还是大大方方地向人问好:“吴叔叔好!李阿姨好!输血的事只是碰巧,不用谢我呢!”

    李希略略意外地回头,夫妻俩交换了下目光,再看向秋,李希的笑容中就多了一抹欣赏:“是个懂事的孩子!”

    秋笑笑,转而看向郑秋实:“郑爷爷,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见郑秋实点头,她略略向几人躬躬身,转身回了病房。

    输血的事,她本来就是为了给自己母亲找供血者,根本谈不上施恩。当然,只是献一回血,哪怕真是救命,也不算什么,她眼下尽管艰难,却还不至于拎不清地拿献血的事,求什么回报。

    回到病房里,宋秀莲和弟都睡着了。秋把尿片晾上,压低声音向王奶奶和玉华婶子听了一下买奶粉的事,没想到,买奶粉不但要用副食票,还要医院开证明……这些东西都齐备了,还得看供销社有没有货,奶粉可是精贵东西,供销社一年也见到两回。或者如玉华婶子的,好不容易来一点货,也被供销社和公社领导们分了,外头根本见不上。

    秋一边听着一边琢磨,证明信她可以找找郑秋实,应该问题不大,倒是副食票不好找……

    秋突然想到了什么,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好在,她背着人的,这抹狡猾加猥琐的笑没让玉华婶子和王奶奶看见,不然,她给两人的印象要改观了。

    看天色离黑天还早,秋跟王奶奶玉华婶子了个招呼,就去姥姥家看看,就走出了卫生院。她注意到,吴家的吉普车已经不见了。

    泰平镇的卫生院与公社大院、学、中学几个单位挨着,与泰平村隔着一条河,河西是公家单位,河东是老百姓的民居,颇有些泾渭分明的味道。

    正因为这个布局,河西这边人不多,特别是学中学放了假后,更是人烟稀少,一派冷清。

    秋没去河东她姥姥家,出了卫生院,径直穿过马路,走进了一路之隔的公社大院。正如她所料,因为地震原因,公社里的人都下村,协助抢险救灾去了,秋从大门里进来,一直穿过前面办公的两排平房,走到后边的宿舍区,竟一个人也没看见。

    按照记忆往右手里走,东厢房里终于有了人话的声音。

    “司务长,这些油和肉要不要给屈主任送家里去?今儿都廿六了……”

    另一个声音很不耐烦道:“送什么送,屈主任下村前交待了,今天早晚回来……再,你知道屈主任还有没有别的用处呀,你就送……”

    先前那个声音一派恍然,嘿嘿笑道:“是,是,还是司务长懂领导的心思啊!”

    秋在窗下听到这里,就悄没声息地撤了,转而又往宿舍那边去了。

    因为是最后面一排房子,紧挨着就是院墙,屋后这个过道轻易没人光顾,散乱地丢着些碎砖头破瓦片,还有些干枯了的草棵子。

    秋个子矮,再一猫腰,屋里人即便站在窗户跟前也看不见外头有人。她悄没声息地潜到一排房子中段几间屋后边,蹲在墙根下,耐心等起来。

    大腊月的,又猫在屋后边的阴凉处,实话是真冷啊,秋也不敢弄出大动静来,只能揣着手蜷缩着身体,来了把农民揣。

    终于,在秋冻僵前,左侧一间屋子里有了动静,她把着窗台往里窥了一眼,就见矮胖的司务长一手拎着一桶油,一手拎着一只沉甸甸的化肥袋子进屋后,放在门后……

    看了一眼,秋就缩了回来,然后勾着嘴角笑了:亏得有这两个人,要不然她还真不好找!

    又等了片刻,听得关门上锁,那两个人走了,秋这才重新站起来——屈主任屈明强,就是这个人带人批斗了姥爷,断了姥爷的腿!

    十几分钟后,秋回头看看那一大桶油、一大块肉、还有两袋子白面,叹口气,转身,轻巧地从窗户里跳出来。这一趟,她的收获还是颇丰的:一沓钱、布票、粮票、副食票、工业票、一张自行车票!也如愿让她找到了足够曲明强身败名裂的东西!

    秋手脚利落地布置好现场,原路从窗户跳出来,回手擦去窗台上的痕迹,把几块砖弄散,拍拍手,咧嘴而笑——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给屈主任的老婆送个信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