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不是孩子，她终究没法放下妹妹，不管不顾地跑出去。

    对着墙站了片刻，她翻手拿出一粒冰糖来，托在手心里，送到妹妹面前：“夏，看看这是啥？来，你舔一下，甜不？”

    看着夏虚弱难受着，却仍旧因为一颗冰糖弯了眼睛点点头，秋心里些许酸涩怨气也一下子无足轻重了。

    她遮住夏的视线，那护士在她的背后拉过夏的手臂，做了皮试。

    做过皮试的人都知道，针扎下去反而不怎么疼，皮下注射之后才会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夏忍不住哇地一声哭起来，秋连忙托着妹妹的手，不让她乱动，一边将那颗冰糖送到妹妹嘴边：“夏别哭，你不哭，姐姐就给你糖吃哈！”

    片刻后，夏止了哭声，心翼翼地裹住那颗冰糖的时候，眼睛里还含着满满两泡泪！

    皮试无过敏反应，夏终于顺利注射了青霉素。

    秋暗暗松了一口气，看着王利民抱着夏到隔壁的观察室里歇着，秋脸上的笑也淡了。爹还是不肯理她……

    王利军走过来，拍拍秋的肩膀，低声劝道：“秋啊，你爹一夜没歇着，又心疼夏，并不是真的恼你哈，你也别难受……”

    秋垂着头摇一摇，旋即微微勾出一丝无奈地笑来，道：“大伯，我懂得的，我不会跟我爹置气……您也一宿没睡，且去歇息一会儿，我去我姥娘家拿点儿吃的去！”

    王利军看着大侄女也是一脸倦色，心里不忍，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镇上他没有什么亲戚，别到了年根儿，就是平常日子，街上也见不着个卖饭食的呀。唉，夏还要等下午一针才会回去呢，一天不吃饭，他们兄弟俩大人还能忍一忍，俩孩子却实在撑不住呀！

    王利军也带秋一起，却被秋婉拒了，只好叮嘱她注意安全，然后目送她出了卫生院大门。

    时隔二十几年，秋已经记不太清去姥姥家的路，要去姥姥家她只能靠问的……这种情况，却不能让大伯知道，所以，只能一个人去。

    姥爷宋胜书年轻时家境好，上过私塾，后又上了学堂，即便家世没落，即便如今遭人举报被批斗断了腿，却仍旧眉目慈和，神态淡然从容。舅舅也继承了姥爷姥姥的好基因，个子高高，五官清俊，性格没有受家庭遭遇影响，脸上总挂着一派温和从容的微笑。

    这样的一家人，上一世却是那般遭遇……

    秋压下心中的激动、悲哀，撑起一个孩子该有的表情，爬上炕问候了姥爷的腿伤，之后才把夏生病的事了。

    姥姥连忙收拾了吃的用的，让宋秀程送过去，然后留了秋在家里，洗漱吃饭。

    看着秋吃了不多就搁了碗筷，脸上浓重的疲倦，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钟玉琴连忙招呼秋去炕上睡一会儿。

    待秋躺下，她坐在秋旁边，替秋掖好被子，到底没忍住，问道：“你爹怎么会半夜里去接夏？”

    秋抿了抿嘴，还是决定不再隐瞒，就把奶奶算把夏送给大姑的事情了。

    钟玉琴怒气上涌，当着秋却没有多，只低低地骂了几声，就拍着秋哄她入睡。

    秋本就疲倦困乏到了极点，有姥姥在身旁守着，又有暖和喧软的被窝儿，她几乎完话，就立刻睡死过去了。

    看着秋睡着了，钟玉琴这才不再压抑满脸的怒气，起身就下了炕，一边穿棉衣棉鞋，一边拿了两块松糕放在老头子身边的矮柜上，一边道：“你饿了就先拿这个垫垫，我得去看看莲花……就菊花跟她在那儿我不放心，那个黑心烂肚肠的老婆子若是知道夏被利民抱了回来，指定不甘心去闹腾，就莲花菊花那姐妹俩根本定挡不住……”

    宋胜书是读过书的，但也不拘泥不假清高，也知道老伴儿的在理，连忙道：“你先去趟卫生院，最好能让莲花她大伯哥家去。”

    宋胜书心里还想着，若是王利军能回去，让自家子一块过去，也足够了。他们是去护闺女的，可不是跟那王家的老婆子对着骂街的，不为了难看丢人，只因为不值当。骂街、吵架，不但是个体力活儿，还跟着生气不是，他家老伴儿的身体看着挺硬朗，他自己心里却是知道，这些年跟着自己没少受委屈，身体早不如当年了。

    钟玉琴跟宋胜书相濡以沫了半辈子，老头子的话她哪能听不明白，只不过心里惦记着两个女儿，恨不能去亲自去看护着，所以没接老头子话茬儿，只点了点头，拿了条围巾包了头，就匆匆出门去了。

    再秋，到底不是孩子，妹妹在卫生院，娘和弟弟在家，她两头不放心，自然也睡不久，也就个把钟头就自己醒了。

    倚坐在炕头的宋胜书老爷子看见，就道：“你昨晚儿没睡好，咋不多睡会儿？天还早呢，还不到十二点！”

    秋笑着摇摇头：“睡一觉就精神了，不睡了！我姥姥呢？”

    “你姥姥惦记着夏，去看看了，一会儿就回来。”宋胜书回答着外孙女的话，其实心里大概知道，老婆子即便没去大闺女家，也是留在卫生院了，要不然，这么长时间也该回来了。

    眼瞅着过年了，馒头、菜都准备的充足，秋洗了把脸，挽挽袖子就去做了午饭。菜是炸好的丸子炖了白菜粉条，熥了二合面馒头，又熬了一锅大米粥，夏给姥爷端上饭来，叮嘱几声，就拎了一大碗菜三个馒头，匆匆出了门，往卫生院去了。

    结果，还没等秋过桥，就遥遥地听着卫生院的方向隐约传来吵嚷哭骂……她最初并没有在意，可等她走上比较高的桥面时，就被卫生院内外人头攒动、熙攘热闹的情形给惊住了！

    这个时代，就已经有医闹事件了？

    可这些日子，也没听卫生院出什么医疗事故啊？

    虽郑院长的医术可以信任，但毕竟卫生院的硬件条件有限，处理个外伤啊，缝合个伤口啥的还行，真是开膛剖腹的大手术，卫生院可真的做不了，一察觉不对，就都早早发去县医院、地区医院了。

    那么，问题来了，没有医疗事故，又是怎么引发的医闹事件呐？

    这么寻思着，秋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也加快了些，夏还发着烧呢，若是被这么大阵势的闹腾吓到了，加重了病情可就糟了！

    “不就是个丫头片子吗？又不是独一个，你还当宝贝嘎哒啦？头一个我也没给你姐吗？你俩闺女，又添了个子，本来日子过得就艰难，眼瞅着孩子们吃不饱穿不暖的，就跟着她大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那是你亲姐，是孩子的亲大姑，难道还能慢待了孩子……”这声音太熟悉啦！不是秋奶奶李秀英还能是哪个！

    她奶奶居然追到卫生院来了！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了大姑，母女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