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吃了早饭，王利民就去院子里收拾兔子。夏在床上玩石子儿。

    秋端了热好的药给宋秀莲送进去，伺候娘喝了药，转出来，就在灶头旁跟刷锅的宋秀菊话：“姨，昨儿我问卫生院的宋院长……”

    两个人正着话，就听得叮铃铃地一阵响，宋秀菊笑道：“你舅舅来了！”

    秋愣了愣，脑海里跳出来的却是上一世舅舅被诬陷入狱，后又赶上严，被判枪决的悲惨命运。她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抛开那些联想，避开宋秀菊的目光，快步迎了出去。

    院子里的青年穿着一件磨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棉衣，高瘦却阳光，听到声音就抬头看过来，向着秋展开一个明朗的笑容。

    这个笑太明朗太暖，让秋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她回来了，她救下了娘和弟，找回了妹妹……舅舅的厄运，也一定能够改写！

    她笑得鼻子有些微微地皱起来，轻快地叫：“舅舅！”

    “就我一个，叫舅舅就好嘛，叫什么舅舅！”宋秀程从车架上拎下一个篮子来，顺手拿了一块糖递给秋，一边屈起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然后才跟擦着手迎上来的王利民招呼，“姐夫，你什么时候下的套啊？套了这么多兔子啊！”

    王利民笑着走过来，“昨天早去下的……年前没工夫了，年后你来，我们一起去。今年上了一冬河工，没有人得空这个，苇塘里都快成兔子窝了！”

    “哎，那太好了！”宋秀程跟王利民着话，一手拎了篮子，一手牵了秋，又感叹道，“昨儿没细看，今儿才发现，秋瘦了许多呀！”

    王利民看了一眼大闺女，眼底有欣慰也有惭愧：“一冬天我在河工上，只有你姐姐带着两丫头。秋是老大，又懂事早，平日里就没少帮你姐姐干活儿。这一次，竟是多亏了她，才保全了你姐姐和外甥……”

    王利民到这里顿住，宋秀程也随即笑呵呵地，摸摸秋的头顶，笑着赞道：“原来这丫头瘦了，是照顾娘和弟弟，累瘦了！好孩子值得表扬！”

    秋若真的是八岁，大概会因为这肯定高兴雀跃吧！可惜，她不是……

    不过，她还是心情好起来，笑眯眯歪着头看着舅舅，道：“舅舅有没有奖励啊？”

    宋秀程哈哈一笑，刮了秋鼻子一下，趣道：“还当秋改了性子，却原来还是那个财迷啊！”

    笑着进屋，夏先在床上站起来，张着手脆脆地叫：“舅舅！”

    宋秀程夸张地叹口气，将篮子递给宋秀菊，然后大步过去，抱起了夏：“夏今天还难受吗？要不要舅舅带着再去一针？”

    夏立刻皱了脸，手脚并用地从宋秀程怀里挣脱了，转身把脸埋进被窝里，表示很生气，不搭理舅舅了。

    宋秀莲也在里屋里，出声问道：“秀程来了啊？这是放假了？过完年什么时候上班啊？”前一趟来，兵荒马乱的，一家人都没顾上句话。这回见了，才有心情细细询问关切一下。

    “哎，姐姐，你觉得怎么样了？过了年初九才上班呢。”宋秀程脱下身上的棉衣，放在椅子上，一边搓了搓手，觉得手指暖和了，这才凑到近前去看朋友，“哎，这个子真丑啊，还不及秋一半好看呢！是不是啊，秋？”

    “才不是，我弟弟长得最好看！”秋有些无奈，自己印象中的舅舅不是这么逗比呀，好幼稚！

    被外甥女撅了，宋秀程不怒反乐，哈哈笑着摸摸秋的头，一脸宠溺。

    王利民和宋秀莲宋秀菊都多少有些无奈地跟着笑，秋是最大的，家里多少年没有孩子，有了秋之后，自然是姥姥宠着，姥爷疼着，宋秀程这个做舅舅的也最稀罕秋，只不过，他稀罕的方式有些孩子气，总会那话逗弄撩拨秋，每每把秋惹得跳脚不已。

    秋自称是成年人，不跟舅舅这个中二少年计较，她很大度地拿了热毛巾过来给舅舅擦脸擦手，又端了前一天蒸的枣糕过来：“舅舅尝尝，我和姨蒸的，又香又甜！”

    “你姥姥也让我给你带的年糕和包子，还有昨晚上好的大豆腐。”宋秀程看了秋一眼，笑嘻嘻着，掰了一块枣糕送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道，“唔，居然手艺不错，再练上十年八年，就能及得上你姥姥了。”

    秋对他吐吐舌头做个鬼脸，转身又倒了一杯热水端上来。

    笑一回，王利民起身道：“我去剁一只兔子，中午炖了咱们尝尝！”

    宋秀程连忙摆手：“姐夫，若是平时，不用你留我都不走，今儿却不行，临出门老太太还念叨让我早回去，是还有几个老门子要走……往年有老爷子走动，今年，都拖到这会儿了，再不走动，明儿可就年三十了。”

    既然如此，王利民也就不强留了。

    看看辰光也不早了，舅舅和姨也该走了，秋捡了几个枣糕和几个松糕、约摸两斤芝麻一起装进篮子，然后跟宋秀程交待：“我娘住院的时候认识了卫生院的一位郑院长，听原来是省中医大学的老教授，被下放到咱们这边来的，他最擅长的就是外伤接骨，我前天见他问过了，他要见一见姥爷的伤才好判断……舅舅过去拜访他一下，请他家去给姥爷看看吧。”

    听她一本一眼地着这些，宋秀程心中既欣慰又有些伤感，姐姐的性格太绵软了，这才逼得秋年纪就跟个老太太一样爱操心吧！

    从里屋出来，宋秀程和宋秀菊又去跟夏了几句话，这才起身告辞。

    秋安抚住夏，陪着王利民一起将舅舅和姨送出大门，宋秀程推着自行车，在大门口站定，回头对王利民道：“姐夫，我姐姐性子太软，撑不起事来，你多担待些吧！”

    秋本来跟宋秀菊着话，初二一早就去看姥姥姥爷，听到舅舅这句话，她猛地抬头向王利民看过去。

    就见王利民先是露出一抹意外，随即笑着摇头道：“程子不用这话，我娶你姐进门前，就认得她也知道她的性格，我是认准了她的……我承认自己粗心，没能护好你姐姐，不过你放心，我以后再不会让她们娘几个受屈了。”

    宋秀程明朗一笑，回头摸摸秋的辫子：“秋啊，初二早点儿起，舅舅来接你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