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垂着头泡药的时候，王利民终于从爹娘那边转回来，脸上除了疲惫，更多的是彻底的失望和深重的悲伤——

    不管当初爹娘赞成不赞成他和秀莲的婚事，既然他已经娶了秀莲为妻，孩子都生了三个，他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当爹娘了解秀莲的品性为人后，对她的印象会有所改观，对她也会渐渐亲近起来。

    所以，结婚之后，每每秀莲受了委屈，他总是哄着秀莲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可为什么，秀莲嫁过来将近十年，自家老娘对秀莲还是不待见，动辄数落、训斥、谩骂，如今竟对着坐月子的妻子动了手？！……

    他想不明白，娘即便不喜欢秀莲这个儿媳妇，生气他这个儿子，难道就不能看一看三个孩子吗？

    就在几天前，那个地震的夜晚，他差点儿丧妻失子，他的母亲非但对即将临盆的妻子不闻不问，还趁着妻子不在家的功夫，将女儿送了人——这几天，他明明看着妻子儿女，却每次想起可能的悲剧就会脊背发寒！若是妻儿没了，女儿也没了……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脚步沉重地回到家里，进门，就看见大闺女秋瘦弱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忙碌着，一刹那，王利民的心仿佛被揪扯着，生生地疼起来。

    这些年，在他没醒悟、没明白的时候，妻子女儿们究竟受了多少委屈？吞了多少眼泪？

    明明只有八岁的孩子，却被逼得早早担负起了家务的重担，照顾母亲、妹妹、弟弟……甚至还有他这个不合格、不称职的父亲！

    他突然觉得满怀愧疚，浓重地愧疚让他甚至有些不敢面对女儿的目光。但王利民不是那种怯懦之人，也不是那种不负责的脓包，他意识到自己错了，那就大胆直视自己错误，努力改正吧！

    他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抬起脚步，迈进屋门：“秋！”

    “啊，爹回来了！我刚把菜热了一遍，您赶紧洗洗手，正好吃饭！”秋抬眼看见王利民，竟是半句怨言没有，更没有诉委屈，只欢喜地招呼他吃饭。

    如此温暖、如此贴心，如此懂事的女儿，却让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的王利民，瞬间红了眼！

    魏爱梅看着王利民回来了，也就趁势告辞。

    秋连忙道：“大伯娘和二哥耽误了饭，正好我也热好了，你和我二哥就一起在我家吃吧！”

    王利民也连忙挽留，魏爱梅却坚辞而去，就是原本答应留下吃饭的成江也跟着起身告辞。

    王利民只好将他们母子送出来：“秋她娘和几个孩子多亏了大哥大嫂照应着了。”

    “唉，你也别跟我见外了，赶紧回去看看秀莲吧……秀莲坐着月子，可禁不得一气再气的，不将来做病根儿，就是受了气，奶水也影响，可不敢让孩子没奶吃，受了屈！”

    王利民连忙答应着，将魏爱梅娘俩送到大门口，方才转回来。

    秋已经把汤罐里的肉汤盛出来，给宋秀莲送进去，又将锅里的菜盛出来，摆在外屋的方桌上，一见王利民进来，连忙招呼：“爹，赶紧吃饭吧，不早了！”

    王利民心里滚烫烫地，那些气恼憋屈，没有因为闺女体贴、妻子的温柔散去，却把对妻子儿女的愧疚、心疼化成动力，暗暗下决心，以后一定好好护着他们，再不让他们生气受屈。

    他一边答应着，一边抬脚进屋，看到妻子烂桃儿般的眼睛和浮肿的脸，心底的愧疚心疼更甚……少不得软语温言安抚一番，看着妻子脸色缓和了，又想劝着妻子吃点儿东西，宋秀莲却摇摇头，无力道：“我这会儿实在吃不下，我先歇会儿，你先带着两个闺女吃吧……两个孩子刚才也吓坏了！”

    刚刚生了一顿气，还被了，妻子吃不下饭，王利民也知道不能勉强。于是顺着妻子的意思，扶着她躺下，又替她盖好被子，看着她闭上眼神似乎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下炕，来到外屋。

    秋已经摆好了饭，正拿了一个碗在喂妹妹吃东西。一口馒头一口肉汤，夏年纪，忘性大，这会儿已经能乖乖吃饭，只是眼睛不是看看里屋的方向，露出一抹忧惧之色来。

    见王利民出来，夏脸色一喜，糯糯地唤：“爹！”

    “哎！夏真乖！”王利民答应着，伸手接过夏，抱着她坐了，又伸手接过秋手中的碗和勺子，“秋啊，我来喂夏，你赶紧吃，要不一会儿饭又冷了。”

    秋也不推拒，把碗筷递给王利民，又起身去锅里替王利民盛了一碗炖菜过来：“爹，你也别只喂夏，你自个也吃。”

    王利民答应着，先用筷子串了两颗丸子让夏吃，又给秋夹了块兔肉到碗里：“秋啊，别舍不得吃，爹还下着套，明天一早还能收着兔子呢。”

    听王利民这么，秋也不再客气，拆下一块兔肉喂进妹妹嘴里，然后低着头默默地吃起来。

    这一天累得狠了，又生了一顿气，秋其实没什么食欲，却也强迫自己吃了半碗菜和半个二合面馒头。她也注意着王利民，见他吃了一个馒头半碗菜，虽比平日里少了些，可也知道老爹这会儿是真吃不下，就没做声。

    吃过饭，秋收拾洗刷，王利民则进去拿了剩下的那包葡萄糖出来，交给秋：“秋啊，这本就是胡医生给你的，让你冲水喝补一补……爹之前也不知道你为了你娘还给人输血了……赶明儿我再收了兔子，你每顿也吃上一碗！”

    秋瞥了那袋葡萄糖一眼，却没有接，而是道：“爹，这糖被我姑看上了，你还是给姑送去吧，要不然，我奶奶怕是又要把账记在我娘头上了……”

    王利民脸色一滞，拿着葡萄糖的手举在半空，顿了片刻，才将葡萄糖塞进大闺女手中，然后有些心虚地别开目光：“你放心吧，爹刚才过去跟你爷爷过了，你奶奶和你姑不会再来了……”

    秋猛地抬起头，盯着王利民的眼睛，问道：“爹，你的是真的？我奶奶和姑再不来咱家里了么？”

    王利民被女儿质问地一愣，略一犹豫道：“你娘出月子前，她们不来了……”

    “哦，”秋失望地转回头，收拾了弟弟的尿片子，准备洗，不再看王利民。

    王利民被冷落地尴尬了一会儿，终于搓搓手，伸手把大女儿抱起来，往床那边推了推：“秋啊，你带着妹妹先睡吧，这些尿片子爹来洗。”略略一顿，他又补充道：“以后只要爹在家，尿片子都归爹洗。”

    秋也没跟他争，起身带了夏洗脚洗脸，上床睡觉。

    屋子里很静，秋低低地声音给妹妹讲着故事，哄着夏睡下，她起身摸摸夏的额头，确定夏没有再发烧，她暗暗松了一口气，睡意涌起，渐渐迷糊起来。

    哇……一阵哭声，把刚刚睡着的秋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