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玉树临风一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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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片黑暗中,我们默默地抽着烟,火光划破浓稠的静谧在嘴唇边燃起了一抹诡异的橘亮色。

    疲倦像潮水一样向我们袭来又要裹挟我们而去。我不知道那阵烟雾把吴禄带去了哪里,我只知道我回到了那些要赶稿、被催租、吃不起饭、连街头犬类都随意鄙弃的日子里,那些个依赖香烟解乏遂成瘾的年头。

    尽管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宽慰自己那样的日子已经不会复返了,但当似曾相识的倦怠感忽然在生命的某个节点向我袭来时,我依然毫无招架之力,被拖着、裹着融入未知的洪流,一时间江河泥沙俱下。

    ”你怕吗?“我问吴禄。

    吴禄和衣躺在我边地板上,静静地睁着双眼望着空渺的黑暗。

    他是个聪明人,懂得我的意思:我并不是问他怕不怕我们背后那群有钱有势训练有素却又躲着阴影里的家伙,而是问他一种打心底里生发出来的畏惧感。

    他干笑两声道:”我们不就是来寻找自我的吗?我是不所畏惧呵,你要是真怕可以报警。“

    我笑了起来,三更半夜居然变得精神抖擞了

    于是我们开始聊天,聊时候我们家门前的歪脖子树为什么会被雷劈,聊我时候皮非要爬什么葡萄藤我问他那回为什么会被他妈用鸡毛掸子玩命抽,他问我怎么知道的,我我当时躲在院墙后面幸灾乐祸他我还骑过狗,我我没你狠,你时候还爬到猪身上要骑猪呢

    我们老宅在乡下,年幼时大部分时光都是跟几个野孩子在田间地头度过的。什么桥流水、什么杨柳炊烟、什么狗吠虫鸣,我们拥有的都是大把大把郁郁葱葱的明媚春光,天真烂漫。

    等大一点之后,村里的青壮年都陆陆续续到附近的县城里买了房子。因为平日里大家就亲近友爱,所以买房子都选在同一个区或对面的街区,就这样,我和吴禄又成了邻居兼同学,一起度过了悠长的少年时光。

    一想起那时傻缺的他,我就觉得可笑得很,完全和眼前这个勉强算得上仪表堂堂的他判若两人。

    “哎,“我喊了一声躺旁边的吴禄,突然张嘴想问点什么,挠了挠头想了想道:“你你上的记号是啥时候有的?“

    我还记得我的是高三要毕业的时候,感觉掌心有一些刺痒,刚开始还以为是长癣细菌感染什么的,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所以然出来,医生没有办法只好吩咐我多洗看有没有用。

    奇怪的是,当我用冷水冲洗时,烧灼感会减轻许多,但刺痛瘙痒感依然会持续。而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吴禄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他还经常喜欢嘲笑拼命挠、痒得龇牙咧嘴的我。

    果不其然,吴禄他是要升大二的时候开始发作的,过程和我的差不多:刚开始时来得比较猛烈,令人寝食难安,不过后来感觉和变化就比较轻微了。

    于是这一茬就被慢慢遗忘到了脑后,然后突然某一天猛然发现:心上竟然长成了闪电状的纹路!

    “你知道吗?我一度以为自己得了绝症。“我无奈地笑道。

    “我也吓得够呛,以为是癌细胞扩散了,自己可能需要截肢抢救一下,不过还好还在啊哈哈。”吴禄搭腔道,着还爱抚地摸了一下自己的。

    我瞥了一眼抖灵的吴禄:“你咱两咋这么有缘,打搁一块儿调皮,大了搁一块儿遭难,现在又搁一块儿数星星,你天下哪有这么蛋疼的事嘛,对不对?”

    吴禄思忖了一下:“我寻思着也不太可能,难不成我们被诓到别人设的局里了?再我们自己什么水平我们心里没点逼数?你我就是两良民、平头老百姓,就凭我俩这点能耐能顺利地同时找到古书?我看如果没有点外界的导引,任凭我们多聪明都是白瞎!”

    我憋出了一脸便秘的神色,心想当前的境遇不至于这么悲惨吧,于是问他想到来这儿的详细经过,结果发现和我的经历相似度极高:

    我俩都是近几天在百度上搜关于闪电状痕迹的资料,然后查到了一个跟我们极其相似的病例,他的左上长着和我们一样的印记,只是颜色略有区别:我们是火红如发疹子一般的,而他的则是冰蓝色。

    他发的这篇博文提供了一个地址,是有相似情况的朋友可以找他交流一下,他或许可以帮上忙。然后我们检索了这个地址,发现并不存在,心下十分怀疑这篇博文的真伪。

    但是由于当时我很害怕标记会给自己带来恶劣的影响,再加上刚刚离职属于个社会闲散人员,最后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

    但整个事件隐约的诡秘给了我一种不详的预感,于是我到了之后就马上购了一柄三十公分的牛骨白银镂空藏刀,又从剧组的一位朋友那儿弄来了一把仿真枪,以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

    照现在的局面看来,我的想法应该没错。

    等我们到了这个县城后,马不停蹄地探访了博文上的那个地址,结果走到了这个冷清的县城最荒无人烟的一隅,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破败不堪、衰草横生的屋宇,而那幢单位楼就在它的隔壁。

    就这样我们理所应当地走进来这间档案室,然后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后来的事,一切都是那么得自然而然,顺利到让我们回想起来不禁感到不寒而栗。

    “我,我们还是不要管这些有的没的的了,都应该佛系一点,管他这些个阴谋诡计那些个尘世纷扰。”吴禄率先打破这沉默的气氛。

    我单支起半边身体,面朝床下的吴禄:“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得先会会那个所谓的云杉道人。“

    话间我便借势下床起身,跨过脚边的人,走到窗前“哗”的一声把落地窗帘拉开。东方既白,云霞明灭,晨曦柔和的光透过窗子洒进房间。

    我靠着窗沿,左夹着烟,伸右将吴禄从地板上拉起来,:“来抽完里最后一根烟,以后再不抽了。“

    一节香烟化为一缕青烟在燃尽最后一点一滴的生命,我掐灭、一扬。

    草草吃过午饭后,我摊开此县的详细地图查看,发现青城观就位于县城周边的郊区,离这儿大概一两个时的车程,现在马上出发申时应该可以抵达,于是我俩把重要的东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退房走了。

    坐的是这种县城特有的面坨子巴车,一路上我都在向外看流逝过的风景,我看到了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和油绿的树木,很像我的家乡,抑或着每个亚热带的乡下都有着相似的风景。

    颠簸了一个半时后,我拖着腰酸背痛的身体、扛着似有千斤重的行李下了车。

    天气逐渐转凉,所以阳光并不是很炽烈。举目四望,土地平旷,屋舍伶仃。

    司把车窗摇了下来,叼着烟朝我们指了个方向后就一溜烟儿开走了。

    “握草,这是什么破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吴禄在我后面发了一连串抱怨。

    我冷冷地了句”闭嘴“他就噤声了,紧跟着我的步伐走向了平地上有且仅有的一个土丘。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司指的就是那里,但这个山丘鹤立鸡群般的地理位置就明了问题,如果是我要建个道观肯定就建在那里了。

    我们走近了才发现有一条石阶附着山丘体势蜿蜒而上,石阶倾斜角度很陡,我们爬到半山腰才看到绿树掩映下的青城观。

    道观已经十分老旧,就算是迎着光我也能发现拓有“青城观”这三个字的牌匾已经剥落斑驳得不成样子了。

    好容易爬完了所有的台阶,终于走到了道观门前。我们这才注意到一个五六来岁粉嫩娇憨的门童:宽大的道袍像一个麻袋一样套在他身上,头上扎着两个丫髻,光着脚丫子趴在一个冰凉凉的大石墩子上打瞌睡。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哈喇子流得把身旁刚采的狗尾巴草都打湿了。

    我们其实不忍心叫醒那家伙的,但好像叫醒了也没什么妨碍。只见他似醒非醒地跳到了地上,也不知道他听到我们话没,走路都还东倒西歪的就把我们往观里引。

    观内一派作古的建筑,大多是低调沉寂的木质结构,轻灰的颜色与和煦的阳光的味道再加上些朽木的沉香,似一杯冲泡得浓淡相宜的红茶般沁人心脾。

    主建筑前是一片宽阔明亮的空地,四周栽种着各种各样的树木和灌丛,可以看出多是年代久远的粗壮古树。

    院里一位穿戴整洁清爽的姑娘正在流苏树的树影下翻看着书籍,头上身上书扉上尽落满了绒丝飞雪似的花瓣。见她发间插着木簪,我断定应是观中修行弟子,她见我们进来朝我们笑了笑,皓齿明眸间流光溢彩如昙花初绽,使我和吴禄看呆在了原地。

    她看到我们呆若木鸡的模样轻笑了下,掸了掸身上的花瓣站了起来,招呼我们在一棵巨大的杉树旁的一方桌旁坐了下来。

    因言道观中主事和众师兄弟有事远行,观中只余两三人看门,施主随喜祈福诸事自便。

    我向她明了来意后,她没有话,而是一脸神秘地走进了里屋。

    领我们进来的道士在一旁摇头晃脑地念起诗来:什么之乎者也,什么“云深不知处,只在此山中”的信口诌来,边念还边悄悄觑我们。

    吴禄不耐烦地隔空扇他,朝他喊:”孩,你在边上胡咧咧啥呢?屁孩子吃饱了没事干“孩听了,翻了个白眼,撅着嘴儿跑开了。

    这时,那位名唤“夕雾“的姑娘端着一套茶具走出来为我们奉茶,我不用客气,她只恬淡的笑道来者皆客。

    我捻起一只茶杯细细摩挲着,细腻润泽的触感和陶器窑变的瑰丽氤氲生辉,温和莹柔的包浆诉着其久远之年岁。

    我嗅了嗅茶香,轻呡了一口陶器中绿盈盈的茶水,诧异地问道:“西湖龙井?“夕雾姑娘默然,淡笑着走掉了,竟就这样拿来如此名贵招待我们,真是受宠若惊。

    我望着里的茶具面露贪婪之色,悄悄跟身旁的吴禄:“啧啧,这感,真想偷一个回去。”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嗤笑。我们赶紧朝头顶树上望去,只见一个清逸俊秀的少年郎跨踞在树杈上,不知俯视了我们有多久,这就很尴尬了。

    我和吴禄恼羞成怒,对视一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迅速从地上捡了些石子就向他扔去。

    他东闪西闪尽数躲过,然后凌空一震,一阵风向我们袭来直吹得树叶簌簌作响,飞沙散去后他已足尖落地。

    他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这时我们才发现桌上的茶壶已经被他拎在了里。

    只见他掀开盖子闻了闻,然后用似笑非笑的神色看了我们一眼,道:“这么好的茶,给了你们俩货喝,也是可惜得很啊!”

    完,便把茶水尽数倒在了地上,干净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