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医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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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在雨中僵持了好久,戚衍还是跟他下了车。

    夏时深的车就停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走到车旁,夏时深的手臂越过戚衍先一步拉开车门,然后把手里的雨伞塞给戚衍。自己淋着雨往车后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到依然傻站在车旁的戚衍,皱着眉让他赶快上车。

    戚衍收起伞在车上坐好,透过车窗,他能看见夏时深高大的影子从后备箱绕到驾驶位。夏时深身上的雨水顺着领口往下淌,他一边发动车一边把刚刚从后备箱拿出来的袋子扔给戚衍。

    “把头发擦干。”夏时深低头去系安全带,戚衍看了一眼袋子里的毛巾,摇了摇头不用。

    夏时深好像叹了口气,他解开刚刚系上的安全带,倚身靠近戚衍,伸手拉过戚衍座位上的安全带,啪嗒一声扣好。

    “你头发上的水会弄坏我的真皮座椅。”夏时深看了他一眼。

    “八分钟到。”夏时深轰的一脚油门,车子蹿出去好远,戚衍看了一眼袋子里的毛巾,还是拿了出来。

    因为雨势太大,干净的沥青公路上布满了泥浆,夏时深的车速快,土黄色的泥点毫不留情的溅上车窗,带着噼里啪啦地击声。戚衍象征性的擦了两下头发便把毛巾放到腿上,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垂头坐在位置上。

    夏时深挑了一条最快的路,整段路程下来只有两个红绿灯,但他们依然在每个红绿灯口等满了一分钟。

    夏时深双手离开方向盘,伸出手拿过戚衍腿上的毛巾,一边等待红灯一边擦头发。

    一直坐着不动的戚衍终于有了反应,他侧着头,皱着眉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个是我用过的……”

    夏时深垂在额前的湿发被捋到脑后,整张脸都湿漉漉的,水珠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听见戚衍的话他转过头。

    “我知道。”夏时深看着戚衍那张又又干净的脸,抬手将毛巾又盖在他头上,戚衍像是受到惊吓似的缩了缩脖子,但很快便放弃挣扎,任由夏时深拿着毛巾在他头上揉来揉去。

    接下来的车厢一片安静。

    转过一个急弯,夏时深把车停在医院门口:“你先去,我停车。”

    戚衍解开安全带,转身就要下车,手臂却突然被人抓住。

    “拿伞。”夏时深完,很快地松开手。

    晚上的停车位很好找,夏时深把车停在最靠近主楼的车位上,掏出在口袋里震了一路的手机。

    “嗯?”夏时深从后座拿过棒球帽戴上,又低头在旁边找口罩。

    “晚上和纳斯的人吃饭你忘了?。”对面传来玻璃酒杯与桌面相碰的声音,吕威扬压低声音,含糊不清地问:“大半夜的你跑哪儿去了?康姐都问了无数次了!”

    “嗯,忘了。”夏时深随便应付了两句便挂掉电话,他戴好口罩,开车门走进雨里。

    刚进到医院,苦涩的中药味掺杂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即便夏时深淋的不成样子,但这么高的个子出现在医院还是十分显眼。夏时深压低帽檐,躬着腰走到安全通道门口,准备发消息问戚衍在哪儿。

    但他很快就找到戚衍了。

    戚衍顶着被他弄得乱糟糟的头发站在收费口,垂眼看着手里的缴费单。不知道收费处的人了句什么,他抬起头冲着里面人扯了扯嘴角,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卡。

    大概是卡已经湿的不像样了,戚衍抿着嘴,拿着卡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才递过去。

    “怎么样。”

    “没事。”戚衍从窗口的圆洞里接过单子和卡,“现在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再观察两晚,后天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

    戚衍又跑去药房拿药,时不时还附和几句药房大爷老掉牙的笑话,他把一摞收据放进口袋,抬头冲着夏时深笑笑。

    “楼上人太多,你别上去了。”戚衍,“今天谢谢你。”

    夏时深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口罩遮住他大半张脸,露出的一双眼睛黑压压的。夏时深没有话,但戚衍转身走进安全通道时,他也跟着进去了。

    顺着长长的走廊,戚衍停在尽头,他背倚着墙,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隔壁传来老人悲怆的哭声,像是天塌下来,

    直到哭声下来,夏时深才低声:“人的生老病死很正常,尤其是老人。”戚衍站着没动,他又:“我没见过我奶奶,因为她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

    “我也可能明天就死了。”

    静谧的楼道里只有夏时深毫无起伏的嗓音,他平静地讲述了自己所有家庭成员的病史,恨不得各种死法都讲一遍,直到角落里站着的人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夏时深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走过去,垂眼看着面前毛茸茸地头:“你哭了。”

    “没有。”戚衍回答。

    不太明亮的楼道尽头突然出现一束光,戚衍皱着眉将头偏到一旁,他紧闭着眼,只能看见被湿粘成一簇簇地睫毛,泛红的眼圈,还有不停起伏的胸口。

    夏时深关掉手机电筒,楼道重新归于昏暗,夏时深过了好久,才再一次发表观点。

    “你哭了。”

    夏时深的话像是一根尖锐的刺,瞬间戳破了戚衍不太稳固的伪装,戚衍低着头,身子从一开始的无声颤动,逐渐变成低声的啜泣。不是像在片场演员的嚎啕大哭,他把自己缩成一团,背脊紧贴着身后冰冷的墙壁。

    “我以为,我以为我已经做好所有人都离开我的准备了。”

    “可是,我还是好害怕啊。”戚衍的声音好像离得很远,像是一个身处枯深井底的遇难者,在反反复复无数次呼救但毫无回应之后,认命似的呢喃。

    戚衍整个人都在抖,他把脸埋在手里,往常夏时深觉得漂亮的肩胛骨,现在却显得有些可怜。

    夏时深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共情力,他和远在国外的父母并不亲近,更不要从未见过面的爷爷奶奶。他见过无数人流眼泪,真心或者假意,对于夏时深来,这只是泪液分泌过多的身体机能问题。

    但是戚衍哭的他好难过。

    “不要哭了。”夏时深垂着眼,低声开口。

    但戚衍的肩膀像是止不住,不停地发抖。

    夏时深看了他一会儿,俯,一只手揽过他的肩,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怀里的人身子微微一僵,颤抖停了下来。

    “身上太湿。”夏时深嗓音干哑,像是在解释。

    “我不敢抱你。”夏时深,“怕你生病。”

    最后四个字是夏时深临时加上的,但那句话的效果好像不太好,因为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戚衍好像又哭了。温热的眼泪落在他的肩头,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攥成拳,他甚至能听到戚衍的抽噎,抽抽搭搭的,像是要断了气。

    这下,僵在原地的变成了夏时深,他像是一个老旧的机器人,程序还没来得及更新,头脑中的数据不足以应付这样的场面,

    “我又错话了。”夏时深拉着戚衍的手臂往后撤了撤,他弯,蹙着眉,用手指轻轻蹭着戚衍的眼梢,察觉到挂在指腹的水渍,夏时深的手滞在空中。

    他把面前的人重新揽进怀里,脸颊蹭过戚衍有些发烫的耳朵,夏时深压下心中的无力感,哑着嗓子:“你别哭,求你了。”

    夏时深拉过戚衍的手,一根根分开他紧攥着的手指,雪白的手心被指甲掐出好几道红痕。

    “不会离开你的。”夏时深有些生疏地表达着自己的立场。

    他摸了摸戚衍的头,垂着眼皮,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

    “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