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谢辛恩一整天除了上厕所哪儿都没去,就连午饭和晚饭都是许菁菁从食堂给带回来的。
原本今天的晚自习也不想上,下午的课上完之后算直接走人,也好避开故意在窗外晃悠的学生。
但昨天一整天都请了假,落下的笔记和卷子数量惊人。
于是坐在教室里吃完晚饭,哪儿也没去,找学习委员要了各科笔记挨个儿抄。
林姜先站到窗外的时候还在回想冯仑提醒的那句话。
——“她可能比你还难受点。”
眼前的姑娘右肩靠着墙,歪歪扭扭地坐着,手里捏了只笔写得飞快。
不知道是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校服外套的帽子被她扯得很低,挡住了上半张脸。
从林姜先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的下巴。
安安静静的,与世无争地坐在吵吵嚷嚷的教室里,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有那本笔记是她需要面对的世界。
一句“你还OK吗”想问,却没有办法开口。
不好吗?
她还能静下心来坐在漩涡中心安心地抄一本笔记。
但是,真的好吗?
好像周围人的议论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困扰,至少林姜先是这么觉得的。
他就这么陷入了到底要不要开口的困境中。
谢辛恩已经控制了一天情绪,别的人再夸张也就是路过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往这个方向看一眼,现在这个倒好,跟个电线杆子似的杵在外面了好几分钟了,是想在她身上看出个洞来吗?
“这位同学,您要是觉得我好看……”她手上的笔记还剩很多,忙得连头都不乐意抬,声音也是不耐烦得很,“下楼右转公告栏有我照片,您要是想看戏,那等我抄完……”
谢辛恩重重地在笔记本上戳了一个点,抬头对上林姜先含笑的眼,那句“让你变成好戏”的威胁像在了棉花上。
“你、你怎么来了?”她摁着笔头在桌上杵了一下,“咔咔”两声之后才放下,一边整理笔记,一边闷声,“还以为又有人来看笑话呢。”
少女皱着眉看过来,忍着怒意的样子像只炸了毛的猫,伸出尖利的爪威胁捏住她的人,却又在看见那个人只是假想敌的时候收回去,软软的肉垫踩了下来。
淡淡的抱怨,林姜先不难想象她今天经历了什么。
“我觉得你好看,而且楼下的公告栏不能展示你万分之一的好看,所以站在旁边看看。”
谢辛恩被他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林姜先是拿她的话逗她,也就不吭声了。
“怎么不话?”林姜先又趴上了窗台,撑在上面垂头看她。
谢辛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话的时候整个人都透着疲惫。
“我不想在学校上晚自习了。”
之前的几个月谢辛恩为了不扰林姜先完成每天的作业和复习,基本都是在八班上完晚自习才下楼等他,就连老徐都觉得谢辛恩守规矩了很多,哪怕这只是比赛和林姜先补习带来的短暂效果。
但在林姜先的观念里,上晚自习就和喝水吃饭一样自然,根本不会有不想上晚自习的想法。
因此谢辛恩这句话一完,他就愣了:“那你想干嘛?”
“我想……”她趴下,双手伸到桌前搭着,“去个安静点的地方自己上自习。”
林姜先安慰的话都到了嘴边,硬生生换成了:“那我陪你。”
“你?”谢辛恩从桌子上撑起来,林姜先看见她棕色瞳仁里的光闪了一下,又暗了下去。
“你还是算了吧,不迟到不早退的,现在你要是陪我翘了晚自习,我该觉得你被我带坏了。”
“怎么能这么呢?换个地方上自习不代表不上自习,只要这件事情做好了,那在哪里都不重要。”
谢辛恩脑子里现在还是刚刚抄完的笔记,他了什么也没有办法细想,只是感觉好像还挺有道理,于是赞许地点了点头。
林姜先上半身直接探进来,开始给她收拾桌上的笔记:“走吧,那就去书店。”
谢辛恩以为,她已经很想逃离这个环境了,没想到,林姜先比她还要着急。
林姜先没去以前那家书店,直接朝着马路对面商圈旁边的一家书店去了,坐下的时候还不到六点半,比校内自习时间早半时。
两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各自学习。
谢辛恩在教室里只抄完了笔记,今天趁着课间和午休做完了作业,但昨天的还空着,坐下之后第一时间开始补作业。
这家书店的风格走复古路线,老旧的书架上面看得出磨损的印记,为了配合营造沧桑感,就连灯光都得比较暗。
阅读区也不像别的书店那样摆上休闲沙发,而是做成了连排大书桌,每隔两个位置放一盏墨绿色琉璃台灯。
谢辛恩坐的地方离台灯远,就着远远的光线做了会儿卷子,眼睛疼得受不了,干脆放下手里的纸笔,撑着头往窗外看。
临近圣诞,橱窗的玻璃已经贴上了红红绿绿的装饰贴纸,室内外的温差在玻璃上结了一层水雾,中间被人随意地抹过,只剩下四个角上还残留着雾气。
橱窗临街,窗外偶尔有人路过时会往里看一眼,马路上的车辆来往会带来一阵短暂的光,而林姜先的侧脸正好嵌在中心处,像一张照片。
谢辛恩盯得久了,发现林姜先也没自己想象中那么专注。
至少,他偶尔也会抬眼看向自己,并留下一个或威胁或无畏的眼神。
书店里安静,谢辛恩想笑,但还是憋住了,开卷子装模作样地往下读题。
林姜先在草稿纸上划了几笔,然后轻轻推过来。
空白的纸页上只有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外加一个标点——笑什么?
谢辛恩有样学样,也不话,只是挨在他的字迹下面又添了一行。
“笑你很能装。”
“???”
她没有继续上课传纸条一样的动作,笑着趴在桌上,下半张脸都埋进臂弯,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眼。
台灯照着谢辛恩被暖气烘得有些发红的脸,脸边细细的绒毛在光线里无所遁形,白里透红的脸颊像颗水嫩的蜜桃。
林姜先看了会儿,收回目光,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快点复习,早点下课带你去吃酸辣粉。”
谢辛恩看到“酸辣粉”三个字的时候,心里还紧张了一下,忐忑了好半天两人对对方有记忆的时间是不是可以提前一天,结果等到买好酸辣粉进了便利店,才发现这只是巧合。
“所以你对我第一印象真的就是抄你的卷子吗?”
林姜先摇摇头:“第一印象是你站在厕所外面的垃圾桶旁边,穿了一身黑衣服,脸都被头发挡了一半,看不清长什么样。”
但就是觉得很孤独。
“我怎么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站在垃圾桶旁边,还是厕所外面……”
“我记得就行。”
谢辛恩辣得眼眶都红了,也没听清他什么,自顾自道:“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里,你从外面路过,然后等我追出去,你已经过了马路,我想跟过去的时候,红灯亮了。”
“谢辛恩,”林姜先递过去一张纸,“我还不知道,你居然第一次见我就觊觎我的美色了吗?”
“咳、咳咳咳咳……”谢辛恩一口红油呛进食管,眼泪鼻涕直流,连抽了好多张纸,背过去擦干净了,才拉着他往外走。
她站在便利店门外的路灯下,认真地解释:“我那就是纯欣赏。欣赏美的眼睛你懂吧?高一的时候美术老师不是经常嘛,要有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声音越越,到最后谢辛恩自己都觉得无力,“算了,反正有的事情解释不清,也没有人会听我的解释。”
林姜先陪了她一晚上,两人心照不宣,心翼翼避开不提的话题最终还是浮上来,先前的平静和她短暂的快乐都是假象。
他看上去有些无措,顿了顿,最终还是开口安慰:“不要理那些无聊的人,你不是还有徐老师吗,还有许菁菁,赵孟得,还有我。”
很多时候没人顾及的情绪都会被埋起来,腐烂在连自己都看不见的地方,时间久了,就习惯性的藏起来,不会被人发觉,你也会觉得这都是事,没有什么大不了。
而一旦有人敏锐地问起,或无意或关心,那些原本细枝末节的微情绪都会被放大到难以控制的程度,最终爆发。
谢辛恩憋了整整一天,抬头发现趴在那里的人是他的时候,火气像是被人浇了凉水,快速熄灭。
后来又被他糊里糊涂地拉着到书店上自习,她还以为这件事情至少她可以不在意了。
但安慰的话一出口,像是火信点燃引线,情绪有了宣泄口,瞬间炸裂。
“林姜先……”她低着头,帽子遮住了脸,看不出情绪。
“我在。”
她喊完名字就没了声音,什么也不愿意抬头。
林姜先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点,借着路灯想看清她的表情。
姑娘倔得很,愣是低着头对抗他的力量,林姜先没得选,手指抚了上去。
“你哭了?”
湿润的眼角被他的手指触碰,带走潮气,谢辛恩有点懵,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随即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他刚刚突然伸手,应该是想验证想法。
谢辛恩没有丢过这种脸,尤其不想在林姜先面前失态,于是撅着嘴抬头:“谁哭了?!”
她抬起脸,灯光一照就能看见红红的眼眶,眼睫根还泛着水光,意识到太过强烈的光线会暴露刚刚没忍住眼泪的事实,谢辛恩又低头,声音里是闷闷的倔强:“才没有,眼里进沙子了。”
这个理由扯得她自己都不信,林姜先还点了点头,得异常认真:“不怕,我法力无边,包你过关。”
声音夹在来往车辆经过时带起的呼啸风声里,音色中明显的颗粒感像是被轧过。
尽管他话的时候情绪没什么起伏,谢辛恩还是从他冷静的语调里觉出一丝关心,抬头确认的时候,能在清冷的光线下看见他冻的发红的鼻头和耳尖。
姑娘抬头,眼眶还是湿的,勉勉强强扯了个微笑给他,而后轻轻点头。
林姜先猛地低头凑过来,食指弯曲,曲起的指关节举到她眼前,往后一带,顺势把她没擦干,还挂在眼眶的半点泪滴带走。
“别想太多,好好准备期末考试。”
他直起身,仿佛刚刚的动作是她的幻想,只是微微发烫的脸颊提醒着她——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就在几秒钟前。
林姜先只见过林熹哭,哭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仰着头大喊,嚎啕一阵之后再抽抽嗒嗒一会儿,哭完又跟没事人似的闹去了。
像谢辛恩这样情绪不外露,就连哭都只是缩在壳里还不想被人察觉的人,他能想到的唯一安慰方式就是陪着。
“要是因为别的事情没办法静下心来复习,我可以陪你上晚自习。”
谢辛恩回想了一下他专注的侧脸,框在橱窗里像一张好看的照片,就这么静态的画面她都能撑着头看个二十分钟不嫌无聊。就算他没受影响,还能正常复习,那她也没办法坐在林姜先旁边,还能照常该干嘛干嘛。
“不用。”谢辛恩拒绝,理由也给得很合理,“你影响我学习。“
林姜先:“……”
谢辛恩话一完,意识到这么会有些伤人,再加上林姜先脸色都垮了下来,因此她还十分贴心地补充了一句:“再了,我考得怎么样都无所谓的,反正上学期都缺考了,这次再怎么着也不会比上次差。”
十二月的寒流来得猛烈,谢辛恩在路灯下站了没几分钟,整个人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但林姜先的脸看上去比气温还冷。
“无所谓?”
他往前一步,把人逼到路灯下,抬手抵住她脑后的灯柱,把谢辛恩圈在手臂和胸腔之间的狭空间里,不得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