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镇北将军的死讯很快就传遍全宋,除去少数人心中抱憾, 更多是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并不怪他们。就如涅槃所, 大宋将自己的子民保护得很好,他们不会将国家伤痕累累的一面展现给子民,就算只是表面光鲜亮丽也罢, 大宋要的是百姓安居乐业, 不必居安思危。有些真相, 拆不拆穿没那么重要, 一切都是为国为民,哪怕欺瞒真相,亦是如此。
但无论在何处,总有些人是豁然确斯的。他们时时刻刻地关注着国家的动向,对于镇北将军的死因也是疑云满腹。这些看得明白透彻的人中,文采斐然之人不在少数,他们狂笔一下,将心中疑虑尽数宣扬在纸上, 但他们剖析的是镇北将军的死因, 并不是大宋的国势。
就这样几经流传,逐渐有各式各样的流言传出, 几乎导致了投杼致惑的局面。
在日夜兼程了几日后,两人的储备干粮已经吃完了,正好几里路外有一座县城,两人便算稍作休息再继续赶路。
城中虽称不上繁花似锦,却也十分热闹。
两人寻了处客栈, 点了些熟食,又各自被店二引去浴池沐浴了一番。
烟雾缭绕的浴池中,一个曼妙的身姿从池中站起。
擦干了身子,叶枝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她呼了一口气,不由得抖了抖身子。
三下五除二地将衣服穿好,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她推开浴房的门,这才看见,天空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她暗恼:真是时不待我。
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下起雨来了。
她将狐裘披在肩上,取出一根木簪将湿透的青丝挽起,顺着清脆的落雨声,一步一步,像应和雨水一般,慢慢地向前走去。
“叶姑娘你洗完了?”店二是个面容并不憨厚的壮汉,看他健壮的体魄、凶神恶煞的眼神,叶枝起初还以为这是个来砸场子的。
“是啊。”她接过店二拿来的暖炉,颔首道谢:“多谢。”
“嘿,我就是个下人,你跟我道什么谢!”
震野早早地回来了,正坐在客栈角落里,对着四方桌上的梅花糕狼吞虎咽,想来是饿极了。
店二殷勤地拿起搭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凳子,这才让叶枝坐下。
见震野一副饥肠辘辘的模样,叶枝瞥了眼桌上仅有的一盘梅花糕,朝店二点头示意,俯身坐下,拈起一块梅花糕,低笑道::“你饿了,为何不请二上菜?这幅模样叫东流人看去,还以为大宋克扣了你的口粮。”
他大口咬下香甜的梅花糕,又猛地灌了一口茶,才含糊不清地:“饭菜冷得快,我怎么敢让叶‘姐’吃了我的残羹冷饭,要我,你们女儿家就是麻烦,简单的沐浴都得洗上大半个时辰的功夫。”
“你絮絮叨叨的模样和女儿家也挺相像的。”叶枝满不在意地回呛道,咬了口糕点,入口即化,与沿途中吃的食物相比,差距有谓天差地别。
数日相处下来,叶枝偶然发觉,震野根本就不是什么寡言少语之人,寻常时候还好,只要一来劲,就跟和尚念经一个样儿。
正要往口里塞糕点的手一顿,他眼神“凶猛”地瞪视着叶枝,还沾有残渣的嘴角半勾,冷笑一声:“不愧是顾倾城的青梅竹马,你们俩还真是臭味相投啊?你一介女流之辈,不在家中安分守己地做好你的女红,闲得无聊掺和什么国家大事?你就该好好地在家中相夫教子,你肯定不会做饭吧?你要是一直这幅德行,在东流可没有男人敢娶你为妻。”
叶枝对他的话向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正好店二端了些吃食上来,叶枝直接忽略了他的长篇大论,埋头津津有味地享用起来。
后者见她漠不关心的模样,不甘心地瞪了她一眼,也熬不住桌上传来的香气,瞬间就将心中情绪抛开了去。
路途中,两人都只嚼了些干瘪瘪的干粮,已有很久不曾吃过熟食了。心无旁骛,的就是此时的两人了。
这顿饭吃得大快朵颐,饶是以往只吃半碗的叶枝都添了一碗饭才饱了腹。震野力气大,食量也比她大,眼下还在鼓着腮帮子,毫无将军风度地狼餐虎噬着,浑似是饿死鬼投胎一般。
吃得有些撑了,叶枝便单手撑着下颚靠在桌上,颇为嫌弃地看了眼在外赫赫有名、名震四海的震野将军,出声噎道:“东流当真养得起你吗?”
正在兴头上的震野哪里有空闲回答她,眼睛都不抬一下,继续对着桌上凉透了的饭菜风卷残云。叶枝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的丑态。
不得不,震野的面相还是不错的。
他面容看上去有些稚嫩,就算是罗君无的同龄人也不为过,实在难以想象这个人是身为一国命脉的将军。
更难得的是,身为常在战场中你来我往的将军,尽管他手中鲜血无数,他的心都是纯粹的。即使见惯了杀伐,他的眉宇间都没有肃杀,因为震野的世界太简单了,他的一切都是为了东流,杀人是为了东流,不杀也是为了东流,他坚信他做的都是对的,所以他不会动容。
这种难能可贵的天真,是阡誉没有、顾一没有,哪怕连罗君无和她自己都没有的东西。
正因为这样,他就只适合做个将军。
望着窗外还未停歇的雨,叶枝有感而发一声叹息,算去外面买两顶斗笠以便赶路,正站起身来,不远处的桌边,一人义愤填膺地用手重击着桌子,似乎要将桌子拍碎,那巨大的声响瞬间吸引了叶枝的注意力。
叶枝抬眸望去,看到五、六个人簇拥在一位男子身边,那位男子面目赤红,似是暴怒之态。
“呸!你听谁的?阡誉因功高盖主而死?你娘给你饭里头加了猪头吗?怎么长了颗猪脑子?”那男子脸色胀得通红,捂着胸口猛喘了几口粗气才缓下来。
“阡誉近些年玩忽职守,将蜀北事宜全部扔给自己的弟弟,就这样还功高盖主?你真是头猪!就算是陛下赐死他,缘由也绝对是因为玩忽职守!”
另一人胆子较,被他吓得畏缩起身子,“那么,还真是陛下赐死他的?”
“啊!”他一个爆粟敲在另一人头上,怒骂道:“胡八道!咱们大宋的皇帝哪一个不是光明磊落的人,就算要赐死他也绝不可能找这么蹩脚的借口!更何况,阡誉也不是没为大宋做过什么,想当年……”
他开始噼里啪啦地追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