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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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枝渐行渐远,剩下的两人目瞪口呆:“朝、朝阳?”

    “可是当年先皇亲封的朝阳公主?”

    “除了她, 谁还敢自称‘朝阳’?要知道, 大宋最初国号就叫‘朝阳’,谁敢枉自称呼?”来人咽了口口水,脸色发青, “孙婆婆, 你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 竟敢让朝阳公主做你的孙媳妇儿?别你孙儿的官职, 恐怕脑袋都得搬家!”

    孙婆婆一听也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脸焦急:“这该如何是好?我这老婆子也没什么恶意……”

    “你还是赶紧让你儿子找顾将军求求情吧!朝阳公主这里还好,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你孙儿可就不好受了!”在大宋谁人不知,宣懿帝将朝阳公主宠爱到了骨子里?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朝阳公主及笄年已过, 莫是婚配, 就连想来提亲的王公贵族都被他拒之门外。

    “那我这就去,你帮忙看着摊子!”孙婆婆朝来人吆喝一声就跑着离开, 看那硬朗的身子骨丝毫不像是位六旬老妪。

    叶枝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上,心中正盘算何时启程回京中,近来她并未收到关于京中和蜀北的任何消息,她有些担心。那封信叶徐之应该早已收到,或许也能提前为蜀北做些准备, 但她担心阡决。

    边关地区士兵常年回不得家,能与家人团聚的时日少之又少,而阡誉与阡决两人相依为命多年,原本相聚的日子就不多,如今却是天人永隔了,恐怕阡决难以接受啊。若他因此一蹶不振,蜀北士气低糜,若强敌来袭恐怕不好抵御,纵使有援军也支撑不了多久。

    虽然终于见到了顾一,但她并不算在邱南继续浪费功夫。金鹿城里还没有蜀北的消息,这不代表蜀北依旧风平浪静,更何况大宋失去一位朝廷重臣,趁着大宋还未完全平息下来,其他国家亦然不会袖手旁观,就这么错过这个机会。

    即使是大宋,叶枝也不得不承认,大宋是空有其表的,看似繁荣却暗存腐朽。纵使如此,她也绝不允许任何人想伤害大宋。

    大宋不是铜墙铁臂,但是为了大宋子民,必须要变得坚不可摧。

    正想着,眉头不由自主就紧皱了起来,她垂眸思量着,不防被身后而来的一人撞得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一跤。

    稳住身子后,她蹙眉回过身,见身后是个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她不由凝神量起其人来。身穿五颜六色的袄裙,发髻上别着好几朵颜色各异的梅花,乍一看百花缭乱,未免太招摇过市了。

    虽女子扮得极为惹眼,街道中人来人往都对其视而不见,偶尔一人轻轻一瞥,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转过了视线,好似早已不足为奇。倒是叶枝这幅煞有其事的模样盯着女子看,显得有些大惊怪。

    “对不住、对不住!”女子拨开眼前的几朵梅花,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眸来,水汪汪的眼睛充满歉意地看着叶枝。

    那双眼睛很是漂亮、很是清澈,对比她浑身的扮就显得格外地违和,叶枝不禁哑然失笑:“无碍。”她顿了顿,终是没忍住,继续问:“你为何这幅扮?”

    女子也不认生,见叶枝问起,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她在叶枝面前转了个圈,头上顶着的梅花还掉下来两朵,她忙重新插上去,这才眉飞眼笑地问:“好看吗?”

    “……”叶枝盯着她扮神情复杂,却也不出什么歹话,只好抽了抽唇角,在她期待的眼神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女子浑身都是五颜六色的,让人极为地眼花缭乱,那张脸的模样倒是生得不错,白白净净的,很是精致,但这幅扮……就叫人一言难尽了。

    “哇,当真?”女子意外地惊叹一声,看来十分惊讶叶枝的赞美。

    “……”

    “其实家里人都不能登大雅之堂。”女子憨笑着拂开眼前的几朵梅花,笑容中不免带着一丝没落。

    叶枝向来不会安慰人,将她周身仔仔细细看了一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替她将头上的梅花取下来,将她清澈的双眼完全曝露在空中,取出一朵白色的梅花,替她轻轻插在发髻当中,这时才发现,女子比她身量还要高上一些,她需要踮脚才能替她插上。

    “花儿固然美,余一朵便好了。留太多让它们争相斗艳,岂不是就掩盖这么美丽的脸?”叶枝话语轻柔,叫女子神情一愣:“你和一人很像。”

    “谁?”叶枝好奇地问道。

    “咱们金鹿城的顾将军啊!”女子回过神来后双眼更是明亮一些。

    “……”叶枝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喊道:“和谁像?”

    “顾一、顾倾城,咱们的折花将军!”女子眼中对顾一仰慕之情丝毫未加遮掩,叶枝见后颇为意外,没想到,倾城哥哥那根榆木疙瘩也有女子仰慕!在她的印象中,倾城哥哥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什么风花雪月和他完全沾不上边的。

    然而,叶枝扪心自问,她与顾一从相识,绝对没有任何相同的地方!

    “何处相像?”

    女子颦眉认真思量起来,好半晌功夫才道:“我也不上来,虽然我与顾将军相处不多,但总感觉你和他很像,不是外貌,就是……”她又思索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地:“感觉!就是感觉,你别看顾将军老是黑着一张脸,其实他很少与人置气。你和他一样,虽然看上去与人疏离,其实都很平易近人。”

    “噗!”叶枝一笑,“你倒是第一个这么他的人。”

    “是吗?”女子傻笑一声,又道:“有一次,我假装撞到他身上,我以为他不会接住我,结果他怕我摔倒就接住我了。”

    她俏皮地朝叶枝眨了眨眼睛,“我骗他我孙家有条祖训,还没嫁出去的女子若是和男子有肢体接触就要以身相许嫁给他,”女子大笑几声,“将军他信了,可惜最后被隔壁家里的几个大姐绑回去了。”

    “孙家?”叶枝觉得有些好笑,“城东摆摊的孙婆婆是你什么人?据她还有个孙儿在倾……顾将军手下当差。”

    “你的不会是我奶奶吧?”

    “……”

    “她她孙女死了……”

    女子神情五味杂陈,却独独没有意外:“她让你嫁给我哥哥?”

    “嗯。”叶枝点头应道。

    “她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年龄大了,老是爱瞎操心,我爹娘都了还不急,况且哥哥年纪也不大,只是比顾将军大上几岁,还不急着娶媳妇!”

    叶枝了声无碍,她本就没往心里去。

    “对了,我见你不像本地人,你见过顾将军吗?”

    “没有……吧。”

    “那今日正好!这个时候,顾将军应该正在梨园听曲儿,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

    “慢……我觉得你得对,我先回家换身衣裳,我家就在前面,你先等我一下。”

    “……”

    半晌之后,一位粉衣女子从前方漫步而来,她头上插着叶枝先前为她挑选的梅花,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走吧!再不去就晚了,正好带你听一听《百杀戏》。”

    “顾将军还是每日都听这首曲子吗?”叶枝叹问道。

    “对啊,”女子颓然地,“城里百姓都,顾将军是因为觉得对不义人有愧,所以每日听这首曲子警醒自己犯下的过错。但我觉得顾将军没错,他和朝阳公主也是为了救不义人,才会将他们放进城中,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见过朝阳公主吗?”叶枝忽然问道,叫女子十分摸不着头脑。

    “她可是一朝公主,哪是我轻易就能见得着的!不过,她和顾将军情同兄妹,我倒是想见一见她。”

    “咳,会有机会的。”叶枝掩唇轻咳一声。

    “对了,还没问姑娘尊姓大名?”叶枝觉得这女子挺有趣的,她倒是挺喜欢。

    “免贵姓孙,名撷之,大家都叫我婉儿,你也叫我婉儿吧。那你呢?”

    “婪儿。你叫我婪儿吧。”

    “婪儿?好耳熟的名字!”孙撷之皱眉感叹一声。

    “名字相似很寻常,我们还是快去吧。”

    “对了,你听过《百杀戏》吗?”

    “听过。”叶枝目光如炬,前一刻还慵懒的气息在转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这首曲子,又何止是听过呢?

    两人闷头走了一段路,孙撷之窥伺了叶枝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我哥……真的不错,你要不考虑考虑?”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叶枝好笑地摇了摇头,忽而便想起了罗君无,想起他在临走前的那句保重,她难以自制地扬起唇角:“我有喜欢的人。他在京城,等我回去。”

    完这句话,心中像是被塞了蜜糖一般,甜得无与伦比。自作多情也罢,在此刻,心情变得十分晴朗。

    “婪儿是京城人?”

    “对啊,很快就要回去了。”

    “你喜欢他很久了吗?”

    “嗯。”好多年了。

    “嘿嘿,”孙撷之笑声如银铃一般,“我也喜欢顾将军很久了,可惜他眼里只有家国山河,但是——”

    她神情在顷刻间严肃起来,“我喜欢的他,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