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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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持续了如此长久的平静,实在不应该。

    仍然未有蜀北的消息传来, 叶枝并不认为蜀北是一直相安无事的, 一定是叶徐之隐瞒了消息,如果是他的命令,叶枝绝对无法从任何人口中得知一星半点的消息。

    在金鹿城中虽然惬意, 可到底还是少了几分趣味。顾一平日除了听曲儿就是绕着金鹿城视察几圈, 震野则更无趣, 每日一大早就兴致盎然地跑到白鹿门, 找他口中的“七爷”唠唠嗑,俨然已经同七寸成为至交好友了一般。

    话不投机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震野与七寸关系愈加亲近,叶枝与孙家姑娘孙撷之关系也逐渐亲密了起来。大概都是女儿家,孙撷之就不厌其烦地询问她顾一幼时的事,叶枝偶尔心血来潮也会问她知不知道扶摇子的二弟子。毕竟罗君无也应当在金鹿城停留过一段时间。

    孙撷之歪了歪头,问叶枝:“可是罗君无、罗公子?”

    “正是。”叶枝颔首道。

    “唉,如何会不知道呢, 当年在金鹿城, 他可是险些丢了性命!”孙撷之有感而发地叹息道。

    “此话怎讲?”叶枝正端着茶杯,手轻轻一抖, 滚烫的茶水便撒下两滴,印在腿上。

    “不义境内有座雪山名叫伽蓝山,长年累月地下暴雪,地形也十分恶劣。当年我还,听奶奶, 罗公子不知为何惹怒了扶摇子的师弟胡中子,胡中子便将他扔进了伽蓝山中,并扬言只要他能从伽蓝山中爬出来,就原谅他。”孙撷之眉头一皱,怜悯地:“伽蓝山是什么地方?一位成年的男子,带足了干粮和衣物,也未必能从伽蓝山中活着走出来!”

    “那最后他……”她的神情变得十分苍白,双眸紧紧锁定在孙撷之身上,眼神那么地无助,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伽蓝山她知道。那座山中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性命,罗君无他……是如何能从山中走出来?

    “因为胡中子的一再坚持,扶摇子也没能进山将他救出来,只能带着人在山外侯着。整整七日,罗公子在冰天雪地中行走了整整七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难以想象,他如何能从那座山中走出来。”

    心中像是被人掏出了一个洞,空洞却无关痛痒,她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强颜欢笑地问:“当时,他还好吗?”

    孙撷之猛地一拍桌案,义愤填膺地:“怎么可能好!在还没见到扶摇子的之前,他的身体便早已承受不住,全身都已经冻坏了,但是,即使如此,他也是在见到扶摇子之后,才晕死了过去。因为这件事,罗公子在榻上躺了一年多的时日才能下床走动。”

    眼中干涩涩的,她现在迫切地想看到那个人。看到他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

    “你知道罗公子为何会惹怒胡中子吗?”

    “不知道。反正,自罗公子从伽蓝山中活着回来之后,胡中子就离开了金鹿城。”

    她阖上眸子,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幸得罗公子从山中走了出来,否则我大宋又将失去一位人才。”

    “这可得归功于扶摇子先生,若不是他医术高明,罗公子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下地行走了。”孙撷之神情钦佩地道。

    “是啊。当年应天国高晋帝双腿残废,都让先生医好了。”叶枝对此也不无敬佩、不无感激。

    虽然那时她还年幼,对扶摇子先生也是由衷佩服。那时候高晋帝还只是太子,因其双腿永远无法站立,已经被夺去了太子的身份,若不是扶摇子伸出援手,将他双腿治好,他恐怕此生就与皇位失之交臂了。

    自从知道了这件事,再加上萧月吟也与胡中子有密切的联系,叶枝对这个从未蒙面的胡中子十分嫌恶。

    得知此事之后,叶枝更加心急如焚,她本算和顾一道一声便立即启程回京,可谁知天不遂人愿,蜀北没有什么战事,邱南却是歇不住了。

    瞭望台烽烟燃起,城头战鼓擂响,顾一来不及同叶枝嘱咐些什么便整装待发,震野一见情形也当即明了,握了握腰间悬挂着的剑,跨步上前,道:“顾将军,我也随你去瞧瞧。”

    “嗯。”顾一面色沉凝地点点头,又停顿了半晌,才道:“没有我的命令,不可鲁莽出手。”

    震野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毫不在意地点点头,面上应着好,心中却不是如此想。顾一在对待不义人的态度上十分优柔寡断,这样下去,纵使他有十成的战力,到了战场上也会被消减至六成,难怪关外的不义人能与大宋僵持这么多年。若不是顾一在这方面太过妇人之仁,虽无法全部的不义人,如果只是邱南关外的不义人,早该被他拿下了。

    毕竟,顾一可是将他逼得缴械投降的罪魁祸首,他可不会觑顾一。

    既然震野都要前往,叶枝更是耐不住了,她忙道:“我也去。”

    话音一落,顾一就变了脸:“战场上可是你能去的?刀剑无眼,你若是受了伤我如何向陛下交待。”

    “倾城哥哥,我的功夫可都是你传授的。”叶枝不服气地。

    “你与我如何能够相提并论,我习武十多年,你才仅仅跟我学了两年……”

    “倾城哥哥,我的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不能和你一样骁勇善战,但自保的能力绝对没问题。更何况,到时候我就站在城墙上,绝对不下去。”叶枝渴求地看着顾一,见顾一还是不为所动,她一跺脚、一咬牙,朗声道:“你要是不让我跟你去,我就偷偷穿上盔甲,混在士兵里面出去仗。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功夫也不如你好,如何能活着回来呢……”

    他神情一沉,丝毫不怀疑叶枝会不会到做到,他瞪了一眼叶枝,却也拿她没办法,总不能让她直接混出去吧?

    “只能在城墙上。”

    “我保证不下去。”叶枝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当即安分地待在顾一左右,“我也想去见见他们。”

    那群孩子,都该长大成人了吧。

    “走吧。”

    金鹿门在城池十里之外,当叶枝与顾一几人到达时,早已军临城下。

    踏上宏伟的城墙,叶枝从上方俯视下去,城外犹如雷云一般的队伍向城墙靠拢,他们身边黄沙翻滚,浓浓烟沙似是一片无可阻挡的大浪向金鹿门袭来。

    如天雷滚滚的马蹄声叫人心声震撼,如此震撼人心的画面只要见过一次,便再也无法忘怀。

    不义军声势浩大,似是一只只离弦之箭,奋不顾身地朝金鹿门奔来。

    烽烟从城墙两头燃起,战鼓响破天际,仿佛是直击人内心的咒语,让众人的情绪高涨,从心中滋生出一种豪情万丈的情绪。在这振奋人心的战鼓声中,即使失掉性命,即使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不仅仅是叶枝受到此情此景的感染,震野此时也握紧了腰间的佩剑,眼中充斥着强烈的战意,若不是这城墙实在过高,他恐怕会直接跳进敌群,挥舞起无情的刀剑,斩落一条又一条敌军的性命。

    城门紧紧关闭着,不义军在城下数丈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弓箭手准备!”顾一身穿黑甲,意气风发,神情肃穆地下着命令。

    无数个士兵拿着弓箭对着城下的人群蓄势待发,只等待顾一的一声令下。

    眼前的场景,见所未见。那些壮志凌云的士兵,脸上都被烙下了两个明晃晃的大字:不义。

    有人引以为豪,有人引以为耻。荣辱也罢,在此刻,叶枝的心,是动摇的。身侧狠狠攥起的拳头宣泄着她心中的动荡,黝黑的双眸却让她看上去十分镇定自若。

    战场中本该是你死我活,举刀厮杀,但这是叶枝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箭将离弦,那只弓不止是拉在他们手里,更是拉在叶枝的心中,将她的心,从两边狠狠扯开。不义与大宋是可以和平共处的,叶枝一直如此认为,若不是十年前的那件事,两军绝不会像眼前这般箭弩拔张。

    或许是源于心中的愧疚,她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顾一。

    “倾城哥哥,能不能让我下去?”叶枝轻轻地问。

    “带兵的是洛古将军吧?让我和他谈谈……”

    “不行。”顾倾城想也不想便回绝了她。

    城下的不义军与大宋似有默契一般,他们不攻,大宋不守。

    “他们在做什么?”震野疑惑地看着城下逐渐变化的队伍,惊讶地问。

    叶枝也跟着看了过去。不义军的队伍千变万化,最终在中心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圈中不断进入了一些脸上烙着“不义”的百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上去都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百姓。叶枝震惊之余,看向顾一。

    无论是在战场中,还是其他场合,顾一都绝对不会对无辜百姓出手。不义军的目的,是为了让顾一不敢下令放箭吗?

    如此这般视百姓性命如草芥,也不像是洛古会做出的事情。

    “退!”正在叶枝疑惑之际,不义军中高喝一声,无数的士兵又开始向后退去,直到完全消失在尽头。城下仅剩下数百名不义军与不计其数的不义百姓。

    “顾将军,放箭啊!就这么让他们走了?”震野有些傻眼,搞不清不义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顾一轻轻瞥了他一眼,“弓箭手退下,开城门!”

    “是!”众人齐齐高呼,俨然已经习以为常。

    “这是怎么回事?”城下的不义军已经不足为惧,顾一又不像要将他们拿下的模样,叶枝和震野都有些迷茫。

    “我犯有欺君之罪。”顾一不冷不热地开口,出的话却让两人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