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
囫囵间,叶枝听见一阵溪流湍急的声音。
随后, 带着溪水的手抚过她脸上的伤痕, 冰凉刺骨的水淋得叶枝一哆嗦,猛地清醒了过来。入眼,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 河流依山而生, 滋养着周边的树木草地, 随处可见的生机勃勃。
脸上的疼痛感减弱, 叶枝不禁伸手摸了摸。
“你醒了?”长道问道。
叶枝呆滞地看他一眼,脑袋没转过弯来,问:“是你救了我?”
她迷茫的模样看得长道十分舒心,他就地而坐,捋了把胡须,笑容满面地:“非也。老夫只是坐收渔翁之利而已。”
叶枝坐起身来,动了动毫无知觉的右脚,已经被包扎起来了。
“你认识我?”
“当然。”
“你是谁?”
长道挑了挑眉头, 苍老的声色忽然变得年轻有力:“你猜猜?老夫可是北燕人。”
叶枝怔了片刻, 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她看向长道的脸, 那张脸上皱纹遍布,白须尽生,“你究竟是谁?”
“婪儿!我临走前将腰牌留给了你,你竟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
“你是……来风?”叶枝不无震惊地。
只见长道将手伸向颈后,从脸上撕下一张人皮似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稚嫩无害的脸。
叶枝看得瞠目结舌,“你为何要扮成老道士?”
来风咧牙一笑,“我这老道士在北燕也是声名赫赫!”若不是我的功劳,北燕怎能如此轻易向大宋投降呢?
“出城时,你就认出我了?”叶枝问道。
“是啊。”
“你……不恨我吗?”
来风浑不在意地耸肩,道:“不恨。”
闻言,叶枝皱起眉头来,想起张连青曾过的话,盯着来风看了片刻,心中思绪飞舞。或许正如张连青所,出生于人才辈出的来家,却被世人当做败坏门楣的废物,来风即使看上去无欲无求,内心一定也是不甘的。
忽然之间,叶枝反应过来,大声喊道:“昭儿!昭儿他们呢?”
来风嗤鼻一笑,“现在才想起来?他们应该没事,他们对你有恩,顾少将军不会对他们弃之不顾。”他忽然擒住叶枝的下巴,清澈的眸子里竟闪过一丝阴冷,“江莫禁竟敢将你逼到不惜伤害自己,想必顾少将军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倾城哥哥?他还活着?”叶枝欣喜若狂地抓住他的袖口。
来风摇头一笑,“姑且还算活着。”有扶摇子吊着他的命,一时半会儿也死不掉吧。
“太好了、太好了。”叶枝声音颤抖地重复着。
“婪儿,你不问我为何要从他手里将你劫走吗?”
“为何?”叶枝问道。
“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叶枝警惕地直起身,“是谁?”
“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我若不想见呢?”
来风眸子一弯,笃定地:“你必须和我去见他。只要见到他,所有谜底都将被揭开,他才是这盘棋的幕后黑手,阿姐、江莫禁、你和我,包括罗君无、叶影都是他手里的棋子。婪儿,你会想见到他的。”
他的话让叶枝震撼不已,久久不能回味过来。
沉默许久后,叶枝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破釜沉舟一般,问:“是应天皇帝?”
“……”来风身体一顿,瘪嘴道:“你怎么猜到的?”
得到肯定,叶枝呼吸更沉,并道:“你的这些人中独独没有应天人,而在应天,我能想到的也只有应天皇帝一人。”
“婪儿果然聪明,那你能猜到他为何要见你吗?”来风兴致昂扬地看着她。
“因为罗君无?”
“……”来风无奈地叹了一声气,“这都能猜到?”
叶枝苦笑摇头,“我曾听君无提起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报复的对象是他表兄,想必也是应天皇帝吧?”
“没错!当年你和阿姐大闹应天时,他也在应天。”
“不止吧?当年我和阿雪什么都没干,暗中却有一波人在推波助澜,他们才是真的想毁了应天,胡中子和他便是其中之一?”
“嘿嘿,”来风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那你知道胡中子为何要参与进去吗?”
“因为君无的娘。”
“他是不是告诉你,胡中子是他的师叔,替他报仇是因为他娘的?”来风翘起嘴角,“虽然这么也没错,不过,他和胡中子的关系可不仅仅是这些,胡中子是他的亲生父亲!”
“不可能!君无的父亲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叶枝反驳的声音越来越,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若非是父子关系,胡中子又怎会极端到因为选择不同,就将年少的罗君无扔进伽蓝山中呢?仔细想来,这一切在罗君无的话里都有迹可循。
来风观察着她的神色,忽而哂笑道:“婪儿对罗君无很上心?他可曾告诉过你他真正的身份?”
叶枝低着头没作答,来风便继续道:“我当然知道他不敢告诉你。他啊,可是真真正正的不义人!当年在邱南,他险些死在大宋人手中,没想到他学有所成后竟然成为大宋的一把兵器,真叫人不敢相信。”
来风轻描淡写的话如惊雷一般在叶枝心里炸开,她不可思议地问:“什么意思?”
“他和胡中子可是被逐出了应天,只是不知道胡中子玩得什么把戏,竟然让罗君无免受皮肉之苦没有留下印记,倘若你皇兄知道他的身份,又怎会任用一个不义人成为大宋的太尉呢?”
叶枝煞白着脸,心里有许多谜团正在不攻自破,很多她想不通透的是事都在一一变得清晰。
邱南……在邱南……
那幅画!她脑海中闪过一幅画面,在罗君无书房的那副画里,那个衣衫褴褛的姑娘!那位姑娘与挽城城门上贴着的画像极其相似,那幅画里的姑娘是自己?!让罗君无念念不忘的故人就是自己吗?倘若如此……倘若如此……他能从伽蓝山活着出来,也是因为自己吗?
瞬间,眼泪模糊了视线。
所有的一切,叶枝都明白了。
罗君无会将自己推离,是因为他的身份!他所做的一切也不仅仅是为了报仇,而是要洗净身上的污名!
“罗君无为何会被逐出应天?”
来风耸肩,“我他罪有应得你也不会信。据我了解,是被诬陷了,你还是亲自去问应天皇帝吧。他的目的快达成了,会很乐意告诉你的。”
“他的目的是什么?”
“无可奉告。”
“那你为何要帮他?”
“看他可怜吧。”
叶枝惊讶地睁大双眼,“可怜?”
“婪儿别问,我已经告诉你太多了。”
料想来风受命于人不便多,叶枝没再继续问下去,于是她转变话锋,问及罗君无:“你可有罗君无的消息?”
“他?他就在七月,为了找到你的下落,他一连屠了……”
突然,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来风抱起叶枝翻滚到一旁,躲过了箭锋。
“谁能想到被北燕尊为神祇的长道大师竟是个毛头臭子?”一位女子手拿长弓出现在溪流一边。
来风神情一变,将叶枝护在身后,问女子道:“你竟然能摆脱扶摇子的女徒弟追到这里?”
叶枝心中一震,扶摇子的女徒弟?岂不是诗言?
“一个黄毛丫头,何足挂齿?”
叶枝喊道:“你将她怎么了?”
长弓女子朝她看来,眼神瞬间复杂了不少,“自然是杀了她。”
叶枝眼眸紧缩,想上前去却被来风拦住。来风道:“别听她胡八道,那丫头没这么容易死。”完,在长弓女子看不见的角落,来风压低声音道:“我不过她,你找机会逃跑,我会尽量拖住她。去应天,他会等你。”
“你……”
来风冲她摇头,她便没再下去。
长弓女子不知道来风的深浅不敢轻举妄动,便问叶枝:“你果真是朝阳公主?”
“是又如何?”叶枝道。
“你的脸……”
叶枝冷笑一声,“如何?你敢吗?”
女子面上有些许动容,又不自觉地攥紧了长弓,无声地提醒自己不能动摇。
“不敢。”
察觉到女子细微的变化,叶枝计上心头,将来风从身前推开,一瘸一拐地走上前,问:“你可想知道我的脚为何会变成这样?”
女子凝神看了看,“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有多大的能耐,才敢一个人进入七月,你当真不怕死吗?”
“怕,否则我也不会宁愿毁了容貌断了腿也要躲起来。”
女子目光依一沉,道:“朝阳公主,我敬佩像你这样的女子,但是,我不能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她手持长弓踏空而来,来风猛地将叶枝拉向身后,自己迎向女子,喊道:“快跑!”
叶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向另一边跑去。
女子见叶枝要走无心与来风纠缠,退后几步跃上树枝,将弓箭对准叶枝的后背,松开了擒住箭矢。
“婪儿心!”
叶枝闻身回头,脚下却被杂石绊倒,身体与箭矢擦肩而过,落入潺潺河流当中。
“婪儿!”来风一个剑步上前,想将叶枝救起,奈何长弓女子已到了身后,他躲避女子的攻击,却错过了营救叶枝的机会。
“她若死了,你们一个都别想逃!”来风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河水刺骨,叶枝根本无力挣扎,只能跟随河水流走。
劫后余生,却要死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