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守孝
三人坐在椅子上, 在暗淡的烛光下, 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范溪问:“既然如此, 大兄二兄, 你们可是要为他守孝?”
范远瞻点头, “按律是要。”
范溪有些着急,“既然如此,大兄你这个千户要如何?这一回家守孝, 这个职位可还能给你留着?”
此事必然是不能的,这些武将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他好不容易走了,立马有无数人凭借着关系要挤上去,哪里等得了那么久。
范远瞻安抚她, “溪儿不必担心,我是今年的武状元,纵使今年回去守孝,三年后再起复,职位也不会差。”
话是这么, 谁知道三年后是个什么情形?
范溪不甘心,“我们也未享到他的好处, 他死了, 难不成真的要结结实实为他守孝三年?大兄,要不然我去求求我爹,也让他想想办法,看能否避开这事。”
她想了想又道:“我见别人父母过世也不一定要回家守孝啊, 我们又不求当什么圣人,何必为他耽误前程?”
范溪自性子激烈,时候牛角娘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安娘,经常指桑骂槐,抢东西、摔碗筷,推搡人。
要是换一个女娘,有这么个祖母,早就躲着祖母走了。
范溪偏不,她该干什么干什么,牛角娘要是骂她,她还会回嘴,不一字脏话,却硬邦邦顶过去,直把牛角娘气得肝疼。
范甘华抛妻弃子,范溪很看不惯他,安娘跟范远瞻兄弟都极少提起范甘华,对外也回避,范溪却不,她坦坦荡荡,直接告诉人,范甘华当着官,过着好日子,还有美妾庶子,就是一个铜板都不给他们寄,丝毫不顾妻儿死活。
范甘华在乡里有这恶名,有一半都是范溪给他抖出来的。
俗话父慈子孝,父不慈,子自然也不必孝。
在范溪心里,范甘华永远不配她两个兄长为他披麻戴孝,辞官回乡。
范远瞻见她这气鼓鼓的模样,将刚给她泡好放桌上的茶给她递到手边,温声安抚一句,“我们还年轻,耽搁三年也耽搁得起。”
“我知晓你们耽搁得起,可是凭什么呐?你们生下来长那么大,他除了骂人人之外,可有过半分贡献。”范溪越越觉得不值,“哪怕耽搁得起,我也不想你们为这样的人耽搁。再,他已耽搁二兄三年了,难不成还不够?”
范积蕴明年要秋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必定无法下场,光是户籍审核那边就过不去,起码要等下一场了。
范积蕴看她,摇摇头,“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若大兄一辈子子谋求当个六品千户,不守孝也无妨,若是心有所求,必不能留下这样的把柄待日后被人攻讦。”
范溪听他这么一,心里也明白,只是不甘心罢了。
范远瞻安慰她,“也许并不需守三年,军中将士守孝守一年即可。”
“皇都诸将士也在此列?”
范远瞻没回答。
范溪眉头一拧,怒瞪他,“大兄你还是想去边疆?!”
范远瞻:“只是个想法。”
“想法也不成。”范溪皱眉,“依你的本事,纵使在皇都,也不乏机会往上爬,何必去边疆,刀剑可无眼,若有个万一,教我们如何是好?”
范远瞻看她,笑了笑,“不常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么?在你眼里,你大兄就是一辈子汲汲营营只想着升官发财的庸人?”
“大兄自然不是平庸无能之人,只是在我等亲人心里,却宁愿你一辈子都寻常,也别去做英雄。”范溪炮口转向范积蕴,“二兄,你意见如何?你也同意大兄去边疆?”
范积蕴见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苦笑一下,“你看大兄是我能动的人么?”
“溪儿可还记得你黑鳞兄几个?”范远瞻断范溪即将开口的话,问,“我们卖吃食时,帮了我们不少忙的那几个。”
范溪当然记得,黑鳞,豚二,牛尾。
她当年跟安娘她们去城里卖饭时,没少得这三人照拂。
“先前我不是要去边疆投军?当时还与你们已约好他们三人一道去,当时能去得,难不成现在便去不得?”
“当时不是家贫无计么?”范溪记忆又回到那个一家人相依为命的时候,心里越发舍不得,“大兄,你要去边疆,我们以后能见面的日子便少了。”
“再瞧瞧,也没一定就要去。”
他们在室内聊天,外面天慢慢亮起来,安娘已经做好早饭。
香味散发出来,驱散清的凉意。
安娘喊了声,“溪儿,远瞻、积蕴,用饭了。”
三人站起来往客厅走去,绿鹦跟轻雨帮着摆碗筷端早饭。
范远瞻虽当了千户,皇都大官多的是,他这个千户不起眼,权没多少钱也没多少,手里有点钱也要存着以防万一。
范积蕴还在念书,钱花出去不少,进的钱却没有。
一家人就靠范远瞻的俸禄跟书铺微薄的盈利过活,并不算太宽裕。
他们是普通人家,家里的早饭也就普通水平,比起吃窝头、杂粮粥的农户或者市民来,他们的早餐丰盛多了,比起侯府却是远远不如。
四碗白面条,三叠菜——一碟切开了的咸鸭蛋,一碟萝卜干,一碟腌黄瓜。
每碗面条里都卧着个鸡蛋,唯独范溪这碗是两个。
范溪端起碗,“我刚刚吃了一顿,吃不完那么多,娘,我分点给您罢。”
安娘摆摆手,“我这里一大碗呢,尽够吃了。”
范溪清澈明亮的眼睛看向范远瞻,范远瞻一笑,快速扒拉两口面条,扒拉半碗下去,自动将面碗放到范溪面前。
范溪将碗里大半面条连同一个鸡蛋夹到他碗里,这才轻松端起来碗来吃面。
一家人对范甘华行都没什么感情,也不至于影响食欲。
吃完早饭,范溪问:“娘,我与你们一道过去罢,好歹缘分一场,也去吊唁一番。”
安娘摸摸她头发,“成。”
范溪拉着安娘上她的马车,范远瞻兄弟借了戎谨候府的马,跟侍卫们一起在外面跟着。
时隔三年多,范溪再次来到槐园巷子范家。
她当年刚来皇都的时候,这座宅子宽大敞亮,连门口眯眯眼的老仆老周也比别的地方的人多一分气度。
现时再来看,这不过是一处很普通的宅子而已,既不宽敞也不明亮,院墙饱受风吹雨,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从宅子外面看,范溪觉着连大门都无单低矮了几分,仿佛走过去能碰到她大兄的额头似的。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家中男主人去世,范家门上系了白布,里面还传出唢呐吹奏的声音。
院子里仿佛有许多人,人来人往,许是亲戚朋友。
范远瞻兄弟作为继承人,直接推门进去。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瞬间围过来让他们兄弟俩拿主意。
范溪跟着人群走进来。
戎谨候府派来的姜嬷嬷看到她的身影,忙上前来伺候。
范溪淡淡道:“我与范家一场缘分,来给范叔上炷香。”
戎谨候府来帮忙的仆人忙恭敬引她过去。
范远瞻兄弟跟安娘来到这里之后都穿上了麻衣,戴上了白帽子。
范溪在他们担忧的眼神中往灵堂走去。
范甘华的妾曼娘也披麻戴孝,在一旁哭灵。
她身边的是一双儿女,范远晗跟范蕙。
牛角娘坐在另一边,几年没见,她越发消瘦衰老,两颊上的肉垂下来,眼睛深凹进去,藏在布满了皱纹的眼皮堆里,浑浊不堪。
风烛残年,这个词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她状态不太好,脸上却是一股阴鸷。
任谁不经意看到她,都会在心里忍不住个斗。
范溪接过绿鹦手中的香,点了对着范甘华的遗体三鞠躬后插在香炉里。
再起身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棺材里范甘华的遗体。
几年没见,范甘华从高壮过渡到圆胖,连棺材都比别人大了一号。
他的脸跟手露出来,带着死人特有的蜡白。
这样的体型,这样的年纪,脑溢血之类的疾病爆发,突然过世并非稀奇事。
范溪看了他一眼之后便转过眼睛,她并不害怕,只是在这一刻心里明确的感觉到,一个阶段过去了,她作为范家养女的阶段完全过去了。
无论是是死去的范甘华还是活着的牛角娘,都不足以在她的心里掀起什么波动。
范溪走到牛角娘面前,轻轻一句,“节哀。”
绿鹦跟轻雨如临大敌,对牛角娘充满着防备,就怕这个老婆子会突然扑出来,对她们家姐做些什么。
牛角娘好像完全没有听到,眼珠子一动不动。
范溪也没在她身边多停留,上完香完这一句,她就带着人回去了。
只要牛角娘不作妖,范溪就完全不担心安娘。
曼娘以前再怎么趾高气扬,再怎么压安娘一头,她也是个妾室,外头买来的,比良妾低一头,女主人随时可以将她卖出去的妾室。
她已经完全无法威胁安娘了。
范溪回去之后,心里还琢磨着有没有办法服她爹出手保他大兄一把,别让他真去了边疆。
谁知,中午吃完饭的时候,待在范家的姜嬷嬷派人回来禀报,牛角娘过身了。
牛角娘本来就老了,年轻时候为奴作婢,身子亏损得厉害,老了再怎么养也养不回来。
她又不是个宽和的性子,常年与人斗气,看着比同龄人老十岁不止。
经历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痛,受不住击过身了也在许多人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她死得那么快。
范溪在心里深深叹口气。
父孝加祖母孝,纵使是戎谨候,也保不住范远瞻了,他们兄弟必须得回去守孝,不然,光是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