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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蕴宁接连下了十八根金针, 足足一刻钟后,陆璟眼耳口鼻处竟都沁出点点黑色的血珠子来。

    拔出金针, 蕴宁脚下一踉跄, 亏得被时刻注意着她脸色的陆瑄探手揽住腰:

    “是不是累到了?快坐下歇会儿。”

    几乎是半抱着,把蕴宁安置在旁边的椅子上。

    蕴宁有些疲惫的点了点头:

    “今天一日之内, 只喂璟哥儿喝些白开水就好。另外……”

    “还有什么不妥?”

    “嗯。璟哥儿虽然用进去的少, 只糕点毒性太强,怕是也要和爹爹一般, 睡上些时日了……”

    一番话得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加在糕点里的毒简直堪比鹤顶红,更甚者比鹤顶红更加歹毒。也亏得有蕴宁在, 不然到了这会儿, 不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呢……

    “着人去梅家, 就,陆家出事了!”陆明熙已是恢复了镇定,先让人扶了崔老夫人下去休息, 这才道。

    梅老姨娘嘴唇蠕动了下,老眼越发浑浊, 虽然心里无比清楚,梅家真是过来人,定然是有来无回, 却是张了张嘴,半天没出一句话来,只余一声沉重的叹息。

    下人领命出去,不过片刻, 却又匆匆跑了回来,脸色却不是一般的难看:

    “老爷,不好了,梅家出事了!”

    还未完,院子里有哭嚎声传来,却是梅氏的娘家侄子梅瑛正跪在外面。

    “我去看看。”陆瑄快步走出房间。

    瞧见陆瑄,哭的不住嗝的梅瑛明显噎了一下,又充满希冀的往陆瑄身后看,可惜任他哭声震天,梅氏也好,梅老姨娘也罢,都不曾出来看上一眼……

    “是早上起来,梅瑛去给梅老夫人请安,到了后才发现,老太太身体都凉了……”

    “梅学海过去看,却是一下摔倒在梅老夫人的床前,人竟然很快就跟着没了……”

    “表面看,两人都是突发急病而亡,可我去看了他们的症状,也问了旁边服侍的人,梅老夫人身亡的时候,并无人瞧见,梅学海的症状却是和璟哥儿一模一样,瞧着就是癫痫发作……我记得不错的话,梅学海并没有癫痫。”

    “现在外面都传,梅学海真是孝子呢,瞧见老娘过世,伤痛太过,自己就跟着过去侍候了……”

    “你怎么看?”陆明熙注目坐在下首的陆瑄,脸色沉沉。

    “梅家的祸事,必然有隆福路的手脚,”陆瑄声音发寒,“除此外,里面定然还牵扯到胡家……”

    之前蕴宁已经查出,陆明熙这些年来喝的陆明廉“精心挑选”后送过来的茶叶,都是经过特殊工艺熬制,虽是喝起来清香扑鼻,假以时日,却是渐渐伤及脏腑。还有陆明廉年年特意送过来的土特产,也俱都会让人一日日越发虚弱……

    若非陆家手里有蕴宁这个王牌,陆明熙这会儿,十有八九已是不在人世。

    “宁姐儿跟我,能在爹体内毒素的基础上,起到最大破坏性、直接摧垮身体的那味药,乃是来自于胶东……”

    而胶东却是庆王的地盘。

    “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还有一句话叫升米恩斗米仇!

    这些年来,若非陆明熙撑着,陆明廉的仕途如何会这般一帆风顺?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陆明廉根本不满足于现状,甚至认定是陆明熙挡了他的前程。

    应该至少五年前,陆明廉就上了庆王的船。至于故意引导陆珦往胶东做生意,不过是陆明廉的一个计策,目的不是为了给陆明熙和庆王牵线搭桥,而是借此暗示庆王,陆明熙不可能和他合作的态度。

    而事情的结果也果然如他所料。应该就是从那时起,庆王就死了拉拢陆明熙的心,开始一门心思的扶持陆明廉。

    至于梅家,也应该早就和陆明廉勾结到了一起。不然,也不会闹出冬日里配合庆王想要告倒袁家的事。

    只可惜胡家也好,陆明廉也罢,会拉拢梅家,并非看中了梅学海的能力,而是认定,可以利用他来掣肘陆明熙。

    现在梅家已经发挥了最大的作用,自然可以功成身退了!

    要让陆瑄,梅家根本就是蠢死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想掺和到改朝换代这样的大事中?所谓丢卒保帅,一旦有点儿风吹草动,梅家可不就第一个遭了秧?

    陆明熙也明显想到了这一点,神情却是有些惨然。

    时至今日才明白,蠢得何止是梅家?便是自己,何尝不是一样的蠢?不然,何至于当初就猪油蒙了心般,苛待崔氏?若自己不忤逆母亲的意思,一意孤行非要娶梅氏,梅家这会儿虽不能大富大贵,却应该能安安稳稳……

    “老爷——”有脚步声靠近,管家惶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姨娘和夫人,要去庵里给陆家祈福,正收拾东西呢。老夫人让您去看看……”

    陆明熙半晌无言,撑着桌子想要起身,却是两次都没有站起来。

    陆瑄上前一步,把陆明熙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触碰间才发现,父亲分明瘦的厉害,骨头都有些硌人。

    一时心中酸涩无比。

    身子一弓,竟是把陆明熙背了起来,哑声道:

    “爹莫急,我背您过去。”

    陆明熙伏在儿子的肩上,百感交集之余,只觉胸腔间又酸又涩,更兼愧悔难当,渐渐红了眼圈。

    两人赶过去时,梅氏扶着梅老姨娘正准备上车,两人身上绫罗钗环尽去,俱是着一身青布缁衣,更甚者,两人头发都已经自行绞了去.明显已是下定决心,余生都要青灯古佛为伴了。

    瞧见让陆瑄背着匆匆而来的陆明熙,两人都堕下泪来——这些年来,为了扶持梅家,两人可以是不遗余力。更甚者还不止一次想让陆瑄死。

    可就是姑侄俩付出了最多心血的娘家,却是差点儿害她们失去最重要的人。或者应该,两人这么多年的变着法子帮娘家谋福祉,早养大了他们的胃口,甚至心安理得的认定,陆家就是欠他们的,才会稍有一点不如意就无法忍受。

    便是梅老姨娘,这会儿何尝不是和陆明熙一般悔不当初,所谓人强命不强,眼下梅家会落到这步境地,何尝不是自己和侄女儿纵容的结果?

    “熙哥儿莫要担心我,只要照顾好自己就成……这些年,老夫人为了你吃了太多苦,不是她,不定我早就看不到你了……你多孝敬她,就当替我赎罪了……”梅老姨娘瞧着陆明熙,却是不下去。

    梅氏一直默默流泪,跟在梅老姨娘身后上了车,却又忽然下来,趴在地上冲陆明熙重重磕了三个头:

    “表哥,瑄哥儿,璟哥儿虽笨些,却是个懂事孝顺的,之前的事,他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总是,是我糊涂,是我罪该万死……余生,我都会在菩萨面前悔罪,璟哥儿,璟哥儿,就交给你们了……”

    着掩面疾步上车。

    陆明熙只觉心口处一阵阵绞痛。

    曾经,他们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却如何也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整个过程,陆瑄始终安静却稳稳当当的站着。

    只把陆明熙送回住处后,一回到自己的房间,陆瑄就直接抱住了半躺在床上的蕴宁的腰,把头深深的埋在了蕴宁的怀里。

    “相公?”蕴宁吓了一跳,委实是除了上一辈子老夫人离世时,还是第一次瞧见陆瑄这般无助脆弱的模样。

    想要问问怎么回事,无奈陆瑄既不话也不肯抬头,就只扭股糖一般赖在蕴宁怀里。

    蕴宁一时只觉心疼无比。探出手,回抱住陆瑄,柔声道:

    “等过了殿试,我们去一趟广善寺吧,我前些日子给娘抄了几卷佛经,咱们去寺里供在娘的长明灯前,再把你得了状元的事告诉娘一声,娘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你不是爱吃豌豆黄吗?我去做给你吃好不好?”

    “还有你爱喝的果酒,我让人取来,再给你做几样喜欢吃的菜……”

    耳听得蕴宁呢喃细语,陆瑄只觉寂冷如寒冰般的胸腔渐渐温暖起来,仿佛一瞬间,冬日消逝,大地回春:

    “宁儿,宁儿……”

    只觉每叫一声这个名字,心头的伤痛就少一分。

    平生第一次,陆瑄对上苍充满了感激——

    只要有宁儿陪在自己身边,这世上,便没有什么是自己过不去的坎。

    陆瑄每叫一声,蕴宁就会回一声“我在”,两人倚在榻上,声音越来越,直到最后相拥着同时睡了过去。

    房门外的采莲红着脸悄悄帮两人掩好房门——

    姑爷生的俊,性子却是冷的紧,平日里不管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便是采莲这几个蕴宁最信任的大丫鬟,等闲都不能见陆瑄露出个笑脸。却是但凡见到姐,立马就和变了个人似的,不独有着世上最好看的笑容,更甚者,还老是爱撒娇卖乖,真真是和几岁的孩子一般。

    明明姐最是个性子柔顺的,却偏是把姑爷吃的死死的。亏当初离家时,几位少爷还一再嘱咐,但凡瞧见姐受丁点儿委屈,就赶紧派人给府里捎信,到时少爷们一定会第一时间跑来,接姐回去,现在怎么瞧怎么觉得,几位少爷怕是在做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