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狠话一放, 在场之人皆是大震, 瞠目结舌, 一时间竟不出别的话来。

    林豹听罢气急败坏，目眦尽裂, 一拔大刀喊道：“老子成全你！”

    着挥刀便落。

    苏淮目光一凛，侧身一让，双手抬起往背后一够——扑了个空！

    她的刀呢？！

    正懵着, 身前卷过一阵风, 只听得“锵”一声响, 少年瘦弱的身子挡在她的身前。他稍有屈膝, 双手持刀, 替她接下了林豹的攻势。苏淮一看，他手里握着的，正是她的双刀。

    “豹子！”洪寅生大喝一句, 上前叉住了林豹的两只胳膊, 忙把人给架开。他再望去，却是被吓了一大跳, 只见那少年的眸眼深漆如渊，目光锐利如刃, 似是能将人生生洞穿，神色可怖得骇人。

    “你他娘的放开我！”林豹挣扎道。

    “豹子你住手！”洪寅生吼道。

    二人争执不下, 一旁的弟兄们面面相觑, 皆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淮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柳敬斋, 登时心里一空, 竟是后怕了起来，又怕又气。

    他跑出来作甚！

    那林豹五大三粗的，他就凭这身板，又怎能是林豹的对手！

    见林豹眼睛通红，还发着疯，手里的刀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挥到这边来，苏淮匆忙上前夺下柳敬斋手里的弯刀，反手将他护在身后。

    “嫂子——”

    “阿斋你退下！”

    正此时，沈子明迈一步上前，恰是挡在了苏淮前面。苏淮一怔，只听沈子明沉沉道：“豹子，住手。”

    听沈子明发话了，那林豹不得已停了手，瞪了苏淮一眼，而后垂下了脑袋去。

    苏淮见此蹙了眉头。

    不待她细想，便听沈子明定声道：“虎哥，大当家尸骨未寒，官府虎视眈眈，远不是闹分寨之时。伊妹所言在理，柳家寨的规矩不可废，财权还归伊妹辖理才是。”

    “沈先生！”林豹不甘，却是对上了沈子明的目光，终是无可奈何地泄下气来。

    苏淮听沈子明这般，稍微安了点儿心，觉着这沈子明看起来顺眼了许多。

    “只是——”

    喔？还有下文？

    沈子明道：“大当家刚去，外头情势不稳，我们暂且守着这规矩也是应当。只是，这并非长久之计。柳家寨立寨不过五年，弟兄们终归都是跟着大当家来的，若是不能想出一个教大伙心服口服的法子，只怕这规矩，还是守不住的。”

    沈子明的意思，苏淮懂。

    左右不过在，这柳家寨的规矩还没彻彻底底地立起来，大伙儿跟的是人，而不是寨。加上那柳大狗运气不好，去得太早了，也没能培养出个一男半女的作接班人，而柳敬斋昨日才入得寨来，别什么威信了，指不定把人放出去，还没几个弟兄能认出他来。

    所以，这柳家寨，是传承不下去的。

    “如此，那子明哥待如何？”苏淮问道。

    “我以为，寨主之位便先由虎哥摄理，军权交由豹子兄弟，伊妹与我暂且不变，待处理完大当家的身后事，查清官府此番来袭的目的之后，大伙再作算，如何？”

    苏淮闻言只觉可行，至少她守住了财权，而那林豹今日闹事为的想必就是升官发财出人头地，眼下沈子明权且给了军权给他，也算作安抚。最重要的是，柳家寨没垮掉就好。

    众人听罢没有异议，遂就此散去。

    苏淮见事情暂告一段落，收了弯刀，转身去看柳敬斋。

    少年正立在不远处，敛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斋。”她唤道。

    柳敬斋望过来，见她脸上似有些不豫，便又稍稍垂了脑袋道：“嫂子。”

    苏淮一想起他方才挡道自己面前便觉得来气，略带责备的语气道：“你方才那是做什么？刀哪能是轻易耍得的？逞什么强？年纪不学好！”

    柳敬斋：“……”

    又听她语气一转，软下来道：“你大哥既是将你托付与我，我定要保你无虞。阿斋，你放心，嫂嫂很厉害的，不必你护着，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着，她抬手摸了摸他脑袋。

    柳敬斋心头一动，垂眸不语。

    方才听她对林豹的那番剖白，他大震，心底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上辈子，她去得太早，他来不及了解；这辈子，他终于明白，她到底是怎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

    柳敬斋抬眸看她，正正对上她温暖的笑脸。她笑得很美，灵动的眸眼潋滟含光，只一笑，便教他觉得这个世界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大哥能娶到她，许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福分，突地便教他觉得，有几分嫉妒……

    苏淮摸着柳敬斋，想着昨日给他安排房屋比较仓促，屋里几乎什么都没有，更别什么笔墨纸砚了。她又想着要快些把读书的事情提上来，只道开春以后县里便开院试了，也不知道他来不来得及……

    不过他向来厉害，骨子里不是一个凡人，想来不定也是可以的吧？

    这般想着，苏淮便拉起柳敬斋，一边走一边道：“阿斋随我来，昨夜怕是睡得不好吧？嫂嫂给你重新安排一下屋子……”

    听着她的温声软语，柳敬斋眸色一沉。

    大哥不在了，柳家还有他。

    她既是柳家的人，那他，便绝不会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

    林豹闹分寨的事情就此揭过。柳大狗下葬之后，在新任大当家洪寅生，与沈子明、苏淮等人的努力下，柳家寨也算是回归了原来平静。

    那日大婚夜里官兵突然来袭之事迟迟未能查到个下落，不过幸运的是，自那以后，官府便再也没有来犯，杀了柳大狗也不见沾沾自喜，未能趁机把柳家寨一锅端了也没有懊悔不堪。官府之人安静得反常，该给柳家寨退让的照样退让，就好像那日来袭之事不曾发生过那样。

    于此，苏淮倒是觉得好奇的。不过，只要这事儿不影响柳敬斋的命数，她便不甚放在心上。

    为了能让柳敬斋学到知识，苏淮便把他送到了沈子明那儿去读书。

    只道那沈子明不愧是个秀才，晓得读书兴邦的重要性，遂在柳大狗还在时，他便提议在寨子里兴办书斋，让寨里的孩子们每日都到书斋里听他讲习，并告诉弟兄们，要他们在劫那些发难财的大户时，把他们家中藏书一并带回来。

    柳大狗因家贫无法念书，但亦深知知识之重，遂对沈子明此举大为推崇，弟兄们见此纷纷向之。虽此举并不是着让寨中人都去读书科考的主意，但大伙儿的肚子里装点儿墨水，总是不错的。

    好歹出去个劫，还能在树上留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不是。

    久而久之，这书斋也就办起来了。

    见有如此方便的地方，苏淮只觉这太合乎自己的心意了，遂二话不把柳敬斋拜托给了沈子明。

    柳敬斋起初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大乐意，但也答应了下来。

    柳大狗去后，柳家寨寨主的屋子苏淮便让出来给洪寅生一家子住了，而她则带着柳敬斋，住回了原本柳伊妹住的屋。

    如此，每日起之后，苏淮便将柳敬斋点好、送到了沈子明的书斋去，然后自己便或去寻洪寅生商谈事务，或去与各位妇人一起点钱财寨务。午后，她就先一步领好食材，去书斋接柳敬斋回屋做饭——自然，是柳敬斋做饭。

    在她烧了三口锅以后，他便再也不让她踏进厨房一步了。

    吃白饭的苏淮：“……想吃烤鸡。”

    柳敬斋：“……”

    如此闲适的生活，一过便是数月。

    养养孩子、搞搞寨务，除了没有阳元之外，这样的生活，也无甚不好嘛。

    苏淮如是想。

    ·

    开春后不久，县里便张了榜，道是一个月后县里会举办院试。苏淮听了此事，问过了柳敬斋的意思，便去为柳敬斋报了名。因着报名要过问出身，苏淮便设法将柳敬斋的名姓挂在了刘大爷的户下。

    寨里人于朝廷设立的科举考试颇有几分不齿，是以柳敬斋要考科举之事，除了他与苏淮之外，便再没有旁人知道了。

    是日午后，苏淮照例提着菜篮子往书斋走去。

    柳家寨的书斋，可以是除了寨主屋子之外，再气派不过的一幢建筑了。只见其坐落于山坡高处，需登阶而上。书斋外头还修建了一个平台，立在平台上，便可将整个柳家寨收于眼底。

    苏淮入了书斋，里头书声朗朗，听着便教人有几分惬意。

    不及放课时，苏淮便与一守屋的弟兄了个招呼，到了另一旁的屋子里去寻书看。只道这书屋是对寨里人开放的，若有谁想看书，登记一下，便可自行到此处取书看。

    只不过……这寨里毕竟还是目不识丁的大老粗多一些，是以这书屋里的书大多无人问津，这倒是可惜了。

    苏淮在屋里走了走，挑拣着话本，算带回去发时间。

    四处看了一番，便见书架上层放着一排话本，瞧起来挺有意思的，苏淮遂吃力地踮脚去够。

    沈子明踏入书屋之时，抬眼见得便是这样的景色。他心念一动，欺身上前，正要搭把手道：“伊妹，我帮——”

    苏淮蹦跶了一下把书拿了下来。

    沈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