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第八劫(23)
陪他永生。
苏淮眸色一黯。
这话她答不了, 就算他想起了先前七世的事情, 她还是答不了。
她被他紧拥着, 目光落在朦胧的纱帷上,有些出神。
见她许久不话, 晏长云稍稍将她松开,赤眸中涌上了一抹暗色,似是墨汁被倾入了血水里, 弥散了开来, 愈渐浑浊。
“你——非走不可么?”他问她。
苏淮一阵怔忪。
“你为何要走?是什么要你走?”晏长云翻身而上, 双臂在她两侧一撑, 紧紧地盯着她。
望着她那一双晶然的眼, 他蓦地便想起,她死在他怀中、死在他眼前的那一幕又一幕。
那倒在血泊里的她,那身子一点点凉下去的她……每每想到这些, 他只觉有虫蚁钻进了血肉, 啃入了髓中,分食他的心脏, 教他惊惧至极,更疼痛难忍。
“告诉我, 为何?”
他的质问声中裹夹着无法隐匿的怒意,刺得她心口生疼。
他果然, 是在生她气的。
见她不言语, 他一咬牙, 声音不受控制地加重:“你既然终是要走, 又为何要来!”
吼完,他一怔,只见身下的她大睁着眸眼,眼中水光一泛,泪珠便从眼角落了下去。
那一瞬间,他只觉自己心软了。
他自然会怒她的离去,会恨她的无情,可每每见她一哭,他便觉得心口似是有一块塌陷了下去,再也舍不得对她上半句狠话。
可他,更舍不得她。
他俯下身去,一边吻她眼角的泪,一边问:“你我,可还有来生?”
苏淮顿住了。
她莫名其妙地被司命拖到这些异界来为他渡劫,却也不知道自己与他还能有几世。她自然私下里也问过司命这样的问题,然司命却只道此乃天机,到了该知道的时候,她自然会知道,遂教她好好渡劫,莫要多想。
如此,她便只得自己琢磨。他是天道遣来各个异界渡劫的神君,遂在修为和记忆上都受到一定的限制,但从近两个异世他都能想起她来看,他受到的禁制应该是了许多,这便是,他许是很快便能渡完所有的劫数,回到天界去当他的神君了。
这般想着,她但觉难受,却又觉得这样最好。
她想要他好好的。
苏淮遂抬手环住他的脖颈,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晏长云吻她的动作停住了,他眸色微沉,咬在了她的耳珠上,咬得她全身一颤。
“既是如此,”他的音色极尽蛊惑撩人,沙哑低沉,“陪我在此界永生,又有何不好?”
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会尽他所能地满足她。
除了,放她离开他。
苏淮被他的低音哄得浑身发热,她最怕、却又是最爱听他用这样的声音与她低喃。只听了一声,她便觉要找不清自己的神智。
她想应他“好”,想极了。更想将他会化魔的事情与他知,然千言万语,全都堵在了喉咙里,每试图去吐露一字,她都觉得自己的魂体像是被什么给重重碾住了一般生疼。
她到底是没有回答。
晏长云眸色黑透,幽幽地泛着红光,扶在她耳侧的手愈发收拢,攥紧成了拳头。
许是她自己不愿留下,又许是有什么在逼迫着她,而他却又无法从那些事物中将她护下……
不甘、愤怒、暴戾。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留住她!
他不舍得与她争执置气,更不舍得凶她怒她。
一腔无处宣泄的怒火,闷在心里,不断地膨胀、膨胀,几要将他逼疯。
他压了下去,用身躯将她全整地笼罩。他低头含上了她的唇瓣,吮咬着,啃噬着,少了几分温柔,多了些许疯狂。
苏淮忍不住回应了起来,身子一点点转热。
“淮,让我抱你。”他隐忍道。
她从他的话语声中听出了一丝戾气,便知她方才的沉默,定是又惹他生气了。
唉,他果然又生气了——她只觉懊恼,恨不得能把那天天封住她嘴巴的天道给拖出来一顿。
只是幸得,他没有再疏远她。
苏淮唇角微扬,抬手缠了上去,轻轻抚他的头发,任他动作。
直到疲惫得昏睡过去的上一刻,她还在迷迷糊糊地想,他几个异世积累下的实战经验,真不是而已。
闹得她都想为此留下来了——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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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数日,因司命一直没有出现,苏淮便也做了一回缩头乌龟,一边想着能让他饮下自己心头血的法子,一边又盼着他化魔的日子能来得再晚一些……
让她能这样好好地陪着他的时间,再长一点。
自那日她沉默着不答话之后,二人便默契地不再提起永生之事,她觉得愧疚,又觉有感激,遂把从疏梅那里学来的房中术全往他身上招呼了一遍。
其结果大概是——她再也不用起床了。
苏淮:“……”
尸鬼的体力能不能不要那么好啊!他就不能礼貌性地累上几天嘛!
啧,腰疼。
不过他确实是待她极好的,事事体贴照顾不,还时不时抽空亲自下厨做烤鸡给她吃。
苏淮对此表示异常满足。
她知道他近来是很忙的,听疏梅,尊上将那日被她得濒死的姬无昼给抓了回来,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教姬无昼公然认了罪行,又教尸鬼界余下几位飞尸大人纷纷表了忠心。
此外,因那日一战,白花派受了重创,掌门凌恒下落不明,一时间妖怪大肆侵袭,使得越来越多的凡人投奔到了尸鬼界来,是以尊上还和众臣商议着要拓展疆域云云。
苏淮对这些外朝之事,无法置喙。
她只知道,他似乎在想方设法地增加自己的修为,不断地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她懂得他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人,却是每当他变强一点,她都感受到了更多的恐慌与无助。
她不想他那么快化魔。
她还想,跟他再多待上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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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疏梅带着两三个凡人侍女到了寝殿,伺候苏淮起身洗漱。
自他恢复了记忆之后,两人没少在床榻上消磨时间的,苏淮便自然而然地离开了偏殿,搬到了正寝殿去与他同住。
近来尸鬼界的凡人愈渐变多,为了平衡尸鬼与人之间的关系,同时也照顾到她的情绪,他遂着人选了一些凡人女子进尸王殿伺候她。
苏淮对他这一份关切只觉心暖,倒也没别的。虽然日日与尸鬼相处确实有些担惊受怕,怕自己一不心磕了碰了,弄出血腥味来还真没尸鬼能忍得住帮她治疗,但她却对凡人无甚情感的。
毕竟,她是终究是一只妖精嘛。
不过,凡人好就好在动作灵活,比起疏梅以外的那些跳尸侍女来,伺候人也麻利些个。大白天的想去花园里溜溜,也有人能随身伺候着,也是好事。
疏梅帮着苏淮穿好了衣裳,目光瞥见了她颈边的痕迹,便笑嘻嘻地问她:“姐姐,昨日穿的那素纱丝衣效果不错吧?”
苏淮耳根一热,默不作声。
“嘿嘿嘿,我就知道,你穿上了一定好看——”
话到一半,疏梅的眸光闪了闪,竟是突地栽倒了下去。苏淮一惊,又见寝殿中的侍者皆如疏梅一样,全都倒在了地上。
她神色大变,起身便往殿门口跑,想着快一步到他的身边去。
却不想刹那间,她的脚下展开一道赤红色的圆阵,将她死死地禁锢在阵中,无法动弹。
苏淮匆忙目光扫落,皱了眉头。
这阵上图纹乃白花派的手笔,然其独特的结构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猝然间,阵法红光大灿,她只觉得有什么盘住了她的脚腕,猛力地将她向阵中拉扯,她的腿竟是生生地陷入了阵中。
苏淮顾不上想太多,也不知这破阵之法,遂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凝术将圆阵轰了个遍,又一招拍到了寝殿的结界上,希望能教他察觉。
她咬牙挣扎着,隐约听得殿外有人声,她心中一喜,张嘴欲叫,然下一瞬她整个人连带着阵法,全都消失了。
待苏淮醒来之时,她发觉自己被五花大绑地按在了一根石柱上,四周水汽飘渺云蒸雾集,恍若置身于仙境一般。
这里尸鬼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没有。
想来她竟是被谁的什么术法,带到了离尸王殿极远的地方来了。
苏淮按捺下心思,左右望了望,触目所见除了雾气,还是雾气,风阵阵地卷来,水汽扑了她全身,教她只觉张嘴都会呛到似的。
“妖精!”
苏淮抬眸一瞧,只见司命眼泪汪汪地飘在她的头顶上。
苏淮额角一疼:“……仙君大人,这不会是你干的吧?”
“娘耶怎么可能!天地良心!”司命大叫,飘到了苏淮的眼前,急匆匆道,“你被神君大人带回尸王殿以后,本仙想尽了法子都进不去!而大人能力近来又变强了好多,本仙遂是无论找旁人相助还是托梦,都没法儿联系上你。本仙正着急呢,就觉得这个异界的灵力有很大的波动,跟来一看,你竟然就在这儿了!”
苏淮叹息道:“这是何处?大人可知是谁将我带出来的?”
司命道:“这是崂山之巅,是——”
话音未落,便听雾中传来一个桀桀的嗓音:“孽障。”
苏淮抬眸一望,只见凌恒从雾中走出,他一瘸一拐,面目疮痍,早已看不出原本仙人般的模样。
只见他咧嘴冷笑,阴恻渗人,他用不人不鬼的声音道:“为师要你与尸王,为白花派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