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丹在空中闪着亮光, 直直刺进了苏淮的眼里，教她疼得落出泪来。

    那枚妖丹, 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她的。

    是她在很久很久以前, 舍命给了那个哥哥的。

    那个, 唤作上衍的神君。

    自他离开以后, 她想过很多种与他重逢的方式。或是他突然出现将她抱在怀里, 又或是她修炼得道而后找到他, 将他猛揍一顿……

    她想过许多许多, 却从未想过, 他就是他。

    她欢喜的, 她厌恶的, 都是他。

    早已淡忘的记忆从脑海深处破土而出, 在苏淮的脑子里横冲直撞——

    哥哥，我可以采你吗？

    你生得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呐，你欢喜我吗……

    无数个画面窜过眼前，桩桩件件、点点滴滴, 不清的情绪混杂在一处, 在她的身体里肆意搅动着, 连带着魂体的灵气也变得不安稳起来。

    突地，她眼前一白, 失去了意识。

    司命那边正瞪着神君大人身上那枚妖丹纳闷呢, 侧眼便见苏淮忽然昏了过去, 在通路的吸引下, 她竟是直接飞了进去。

    “妖精！”司命大惊，急忙冲过去想把苏淮拉回来，却是下一瞬，她被一只手给拎了起来。

    “咿呀！谁呀——”司命不耐烦地一转头，猛地哽住了，脸色变得跟吞了苍蝇一样难看。

    只见方才还浮在那边的魂体不知何时清醒，忽地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一张极尽清俊的脸庞，剑眉斜飞，长睫细密根根可数，眸眼深邃，鼻梁英挺若可悬壶，加之那微微抿起的薄唇，真真是凛冽慑人，不怒自威。

    “神……神君大人！”司命见着这张脸，当即便吓得大叫了一声出来。

    上衍听罢，稍稍眯起了眸子，冷道：“神君？这是我的身份么？”

    司命呛住了，暗叫失言，心里虚得不行，一双眼溜溜的大眼睛到处乱瞟：“诶……那个、这个……”

    上衍不与她闲话，拎着她的后领子，往上一提溜。眼前这娃娃身上带着仙气，应当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且他如今的修为也比她高上一些，不怕她暗算，而且她方才又尊称他为“神君大人”，很是敬畏的模样……

    想来无害。

    上衍盯住她的眼睛，寒声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司命登时眼泪汪汪，企图蒙混过关：“人家还是一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啊嘤嘤嘤——”

    上衍乜了她一眼，又怎会信她。他威胁道：“清楚，不我动手了。”

    着，他将身上灵气一扩，吓得司命浑身都抖了起来。

    “哇呀呀！神君大人息怒！息怒！仙乃司命！大人饶命！”司命急忙讨饶，“大人因受天道惩戒，到各个异界渡劫，仙是来帮大人的呀！”

    “渡劫？我犯了何错？”

    “……仙不知……”

    见这女娃娃抖得厉害，上衍遂收回了威慑，将她放回了地上。他仔细一想，倒有了眉目，蹙眉问道，“这么，先前的八世，都是我的劫数么？”

    “是的大人！大人明智！大人非常非常明智！”司命忙不迭点头，就差没有抱到他的大腿上当挂件了。

    上衍：“……”

    他叹了一口气，问道：“她在何处？”

    司命眨巴眨巴眼睛：“……谁？”

    “苏淮。”

    “啊啊啊！妖精！”司命恍然大悟。

    “她到底是何人？为何会跟了我八世？”

    司命道：“回大人话呀，苏淮是仙下辖的某个异界里的狐妖，因天定机缘而被仙选中，所以才会来帮助大人渡劫的。”

    “为何？”上衍皱眉。

    “大人眼下记忆未及恢复，想来不知，仙乃这些异界之外的人，遂不能对身处异界中的人与物做过多干涉，是以仙欲要帮大人渡劫，只得找一个媒介，助仙行事。”司命赔笑道。

    上衍听罢，眸色一沉。

    怪不得……怪不得她总是为他而死。

    原来每一世，都是她在用性命为他挡劫！

    如此一想，上衍的脸色便沉了下去，理不清的怒气堵在心口，也不知在气谁，总是他就是万分不舒坦。

    他再问到：“她人在何处？”

    “诶……”司命笑脸一僵，眼睛直提溜——她总不能，她刚刚不心把妖精扔进了通路里头，她还得慢慢去找才知道吧？

    “她在何处？”

    “啊啊！转生了！”司命灵光一闪，讪笑道，“嗯对！妖精先一步转生去下个异界了，她这是为了助大人渡劫，提前去做准备了！”

    听到她还活着，上衍心头闷着的气便松了一些。

    幸好，幸好他还能再见到她。

    只是……下一劫渡完之后呢？

    他再看了那司命一眼，问道：“我还剩下几劫？”

    司命听得这一问，倒是为难了起来，她摇头道：“大人恕罪，仙不知。您的劫数乃天道所降，共有几劫自然由天道所定，仙只知您的劫数为何，却不知您何时才能渡完这些劫数……”

    司命一边，一边顶着上衍漠然的目光，她汗流浃背，只怕自己这答案得不好，惹大人生气，她遂忙补了一句：“啊不过！大人每渡一劫，天道对您的桎梏便会变少一些。您看，您的记忆正在慢慢地恢复不是嘛？待得大人您记忆完全恢复的时候，想来您便渡完了所有的劫数，能得重返天界了！您别担心！”

    上衍听罢却不语。神君、天界、渡劫……这些事情他无一知晓，只是听得眼前这女娃娃得煞有介事。

    可他却是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

    只因这许是他能找到她的唯一路径。

    他再问：“待我渡完劫后，她会如何？“

    司命万分理解地点头道：“神君放心！仙会将她送回到她自己原来的异界去，并赠她万年修为。”

    上衍顿了一下：“她知此？”

    “是的，当初仙前去相邀之时，妖精——啊苏淮便道她想要很多修为，遂才答应了前来帮您渡劫。”

    听了这话，上衍敛眸，又问：“那倘若渡劫失败了会如何？”

    司命一惊，叫道：“万不能！万不能！不能失败呀大人！倘若失败了，您怕是会受到更大的天罚呀！”

    上衍被司命吵得直皱眉，等她闭了嘴，他才道：“倘若失败了，她会如何？”

    司命：“……”

    原来是问这个啊……看来大人是当真栽在那妖精上头了，这可如何是好？

    只不过腹诽归腹诽，她还是实诚道：“大人您放心，倘若失败了，仙也会将妖精好好得送回她的异界去，不过为了那个异界的秩序，仙是要将她的记忆给消除的。”

    她虽然天天吓唬妖精，如果渡劫失败了她就会被困在异界里云云，但那都是骗她的。

    她只是希望妖精能认认真真地帮大人渡好劫而已，毕竟万一失败了，大人才是最痛苦的那个。

    听完了司命所言，上衍低低地叹了一声：“是么……”

    原来……是这样么……

    她总是万分干脆地用性命为他挡劫，是因为她知道她自己还有来生，渡完劫便能回去。

    可他不知她有没有想过，当她离开的时候，被她留下的他，到底有多惧、有多疼？

    她，许是从未想过的吧？

    可他无法责备她。

    毕竟，他自己明明早就知道，却还是想着要找她。

    上衍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淡道：“司命，带我去见她。”

    司命纠结了一下，还是劝道：“大人，您是要走奈何桥那边过的，饮了孟婆汤，把这记忆给清了才……”看着上衍淡漠的神情，她缓缓地闭上了嘴巴。

    上衍淡问道：“倘若我不呢？”

    司命哽了一下，一脸怂样儿：“那那那您……不就不了吧……”

    上衍：“……”

    ·

    开隆二十六年秋，大邺朝开隆帝病危。皇后嫡出皇长子、三子早夭，四子尚在襁褓，庶出次子八岁，却宿有眼疾，不宜当政，纵览帝膝下四子，竟无一人可承大业，这真真是愁煞了人。

    盖因大邺朝有女帝当政之先例，为了延续皇家血脉，帝遂将目光转到了诸位皇女身上。庶出皇长女、次女已嫁，眼下便只剩下了皇后嫡出的三女，六岁的乐安公主。

    帝无奈，遂立乐安公主为皇太女，并命其心腹重臣，当朝首相萧庭燎摄政，代行国事。

    ·

    二十六年冬末。

    鹅毛大雪盖满了整个京城，将绚丽的琉璃瓦遮得黯然无色，枯木白头。

    乐安公主所住的东宫里烧着热烘烘的地暖，教人恍惚以为，这殿里早已入春。

    她醒了，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宫殿，有了片刻的怔忪。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又在什么时候醒来，模模糊糊的，甚至在那么一瞬间，她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徽妍……

    啊对了，她叫宁徽妍。虽然大家都不这么叫她，大家都唤她乐安，又或是殿下……

    她缓缓从榻上爬了起来，抬眼一看，殿中没有侍女。

    她皱了皱的眉头，正要扬声去唤人的时候，突地便见空中撕裂开了一道口子，一个与她一般大的女娃娃飞扑了出来，直直将她扑倒在软榻上。

    “妖精！本仙想死你了嘤嘤嘤……”

    宁徽妍吓了一跳，忙将那女娃娃的脑袋给掰了起来。她蹙起眉头，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