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九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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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殿下!皇太女殿下!请殿下速到福宸殿, 圣上……病危……”

    随着管事太监的尖声通传,平日里伺候着自己起居的侍女姐姐们鱼贯而入, 也不曾过问她的想法, 便将她匆匆洗漱扮了一番, 送去了皇帝的寝宫福宸殿。

    冬夜的雪, 寂静地下个不停。柳絮一般的白, 一朵一朵落去了雪面上, 再也找不出来了。

    宁徽妍吱嘎吱嘎地踩着雪, 自己的手任一旁的大侍女牵着, 比不出谁的手更冰凉。

    她想起了刚刚的仙女, 仙女的身上很暖和, 和侍女姐姐们不一样——仙女送她的烤鸡很好吃, 她还是挺喜欢的。虽然吧,那仙女挺没用的,人也蠢蠢的,但她还算是不讨厌她……所以,如果那个仙女想要留下来, 她也是会大发慈悲地给她腾个地方住的嗯!

    但是呢……宁徽妍敛了敛眸子。

    她还是走了。

    宁徽妍踏入了福宸殿的殿门。堪堪走进去, 太监尖细如针一般的通报声刺痛了她的耳朵。侍者们见了她纷纷下跪, 偏偏要她一句“免礼”,他们才能起身。

    也不知是怎得, 她突然感觉有些厌烦。

    被太监带进了里间, 门一敞, 扑鼻而来的满是浓郁的药气, 一闻着,她便觉着喉中满是苦味,心头闷得慌。

    走到了床榻前,太医伯伯们给她让出了位置。她的父皇正躺在床上,满额头的汗,蜡黄枯涸的脸,干裂惨白的嘴唇,他的目光浊浊的,望了过来,似是看到了她,又好似没有,涣散得教人无法辨识。

    “父皇。”她轻轻喊了一声,听到了那人浓浓沉沉的回应。

    她的父皇快要死了。

    她是知道的。

    毕竟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濒死之人,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第一次见,是她的母后。这一次,轮到她的父皇了。

    “乐安——”开隆帝唤了她一声,枯槁的手颤抖着,轻轻放在了她的脑袋上。

    她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药味,其中混杂着什么难闻的气息。

    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却又不得不忍住,静静地待在床榻边,听着父皇口齿不清的叮嘱。

    传位、朕的江山、大邺、将你托付给萧卿、你要听萧卿的话……

    父皇了很多,她一知半解,只知道自己要在话与话的间隙中,这样回答:“儿臣明白了,父皇。”

    许久,开隆帝猛地顿了一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陛下!”“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宁徽妍被涌上来的内侍与太医给挤开了,忙乱之中,好像还有谁不心地推了她一把。

    幸好她立住了,否则她若是摔跤了,身边的侍女姐姐,可能又要换人了吧?

    许是嫌她在此处碍事了,她遂被人领到了外间去候着。

    到了外间,宁徽妍抬眸望去,只见后宫里的那些妃嫔们一个个都穿戴齐整地坐在屋里,时不时哽咽一两声,用帕子贴一贴自己的眼角,兀自沉浸着,不知是在担心着开隆帝的安危,还是在担心着自己的去留。

    她倒是不怎么喜欢这些妃嫔的,因为她的母后不喜欢她们。母后总是对她,她身为皇女,想来婚嫁之事身不由己,但不论如何,倘若她以后嫁了人,定要懂得用上自己的身份,万不可叫那人纳妾才是。

    宁徽妍眸色一暗,也没有给那些妃嫔们请安,只是兀自在一旁,找了一个位置落座,看着内间的门开开合合,里头的人端着水盆子出来,外头的人端着汤药进去……

    她只觉有些茫然。

    她或许该着急,又或许该害怕,可她却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

    什么都没有了似的。

    突地,大太监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宫殿——皇上驾崩!

    一切都在刹那间沉寂,又在下一瞬爆发了出来。

    妃嫔们纷纷起身,行到了内殿外,冲着龙榻而跪,失声痛哭。

    她被人带着走到了前头,也跪了下去,可这一次,她却没有哭。

    身边的一切,和她的母后去的那一天很像。

    不同的是,那一天她哭了。

    因为她无论怎么叫唤,她的母后都没有醒过来。

    母后,她去天上住了。但其实她知道,母后死了,再也不会回来。连仙女也没有办法帮她。

    现在,她的父皇也死了。

    她有些难过,却又不上太难过。

    她见父皇的时间,其实并不多。见面大多是在那种吵闹的宫宴上,又或者是在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念书的书斋里。

    大家都,她的父皇是一位明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全知全能,是至高无上的帝王。她想反驳,却是一反驳,大家都会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磕着头求她不要再,久而久之,她便不了。

    她只好心里默默地想,她的父皇其实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比如,父皇他不知道母后会在父皇去了别的女人那里的时候难过生气,不知道大皇姐、二皇姐并不愿意嫁给她们的驸马……

    她的父皇什么都不知道,但所有的人都告诉她,她以后会像父皇一样,做一位好皇帝。

    可她,其实并没有想做一个皇帝。

    因为大家都,皇帝,是孤家寡人。

    她不想变成一个人……

    胡思乱想间,一个人走到了她的身前,玄色的长靴,深紫色的衣摆。

    她听到了那人清冽动听的低音:“皇太女乐安,接旨。”

    她下意识地回答:“乐安听旨。”

    那人稍作停顿,展诏而诵,道是传位云云。待话音落毕,她恍了神。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阖宫上下,拜谒声骤起。

    排山倒海的声音撼得她心头一颤,浑身上下阵阵发麻。

    “陛下。”他唤她,弯下身将她扶起。

    她顺着力道起身,抬头望去,只见是一张清俊深邃的面庞。她心头一紧,蓦地流下了泪来。

    咦,奇怪了……她怎么会哭呢?

    她明明没有那么难受的……

    眼前的这个人,她好像在宫宴上见过,却又好像从未见过。

    她不出来,只觉得心底深处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熨贴得甚至教她有些赧然。

    他蹲下身来,剑眉稍稍宽和,注视着她的目光是不出的温柔与认真。她哽了一下,好像自母后去后,再也没有人拿这样的目光望过她。

    她抹了一把眼泪,脆生生地问他:“叔叔,你是谁?”

    他闻言,表情突地有些僵硬,却还是答道:“回陛下话,臣萧庭燎,受先帝之命摄政,辅佐陛下,直至陛下成人。”

    宁徽妍望着眼前的叔叔,她不知道“摄政”是个什么东西,但却知道,这天底下,只有皇帝才能被称为“陛下”。

    他叫她陛下,所以,她是皇帝了,是么?

    母后走了,父皇走了,仙女也不愿意留下来陪她。

    她变成皇帝了,变成孤家寡人了。

    到头来,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萧庭燎看着身前情绪低落的女娃娃,心中滋味莫名。

    她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之前的一切,哪怕一点点,都不曾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他许是有了怒意,但却明白自己并没有发怒的资格。

    毕竟过去的每一次转生,他都像现在的她一样,一无所知。

    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哇啊!”她弱弱地惊呼了一声,瞪着大眼睛问他道,“叔叔,你这是做什么?”

    看着这个的人儿,这张与成人的她有几分相似的面孔,他眉眼宽和,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罢了,他护着她便是。

    这一次,就由他来护她一世无虞。

    “臣先送陛下回去休息。”他着抬起手,抹去了她眼角挂着的泪滴。

    一旁众人跪着,见萧庭燎僭越的举止,纷纷低头,不敢半句不是。现下谁都知道,先帝已去,女帝年幼,朝中真正掌着实权的人,是这位摄政王。

    他,才是大邺如今真正的皇帝。

    萧庭燎抱着宁徽妍抬步往殿外走,边走边沉稳地吩咐道:“传令下去,全城戒严。关押所有太医、侍人,未得命令,不得随意放出。此外,将诸位娘娘请回各宫,严加看管。”

    “是!”诸亲卫将士领命而去,行动有条不紊。

    萧庭燎看着怀里的女娃娃,只见她望着殿中的动乱,神色迷茫、眸眼飘渺,似是在惧怕些什么,又似是什么都不明白。

    他心口温疼,安慰她道:“莫怕。”

    她顿了一下,转过脑袋与他对望,圆溜溜的眸中满是懵懂与不安。

    他将她抱紧了些,认真地道:“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似是颤抖了一下,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脸埋去了他颈窝,闷闷地问他:“当真?”

    的气息挠得他有些痒。

    他拍了拍她的背,定声道:“当真。”

    宁徽妍鼻子一酸,声地哭了出来。

    她以为,再也不会有人陪着她……

    他的怀抱是暖的,暖得她走神。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帅叔叔,她分明是第一次见,分明该感到害怕。可她却莫名觉着,只要被他抱着,她就一点儿也不怕了。

    宁徽妍如此想着,便将他的脖子抱得更紧了些。

    萧庭燎感觉到了她的依赖,心里舒坦了几分,他方才还在担心,自己一个陌生人,会不会不讨她的欢喜……

    他抱着她走出福宸殿,想着先带她回东宫休息,他再来料理老皇帝的身后事。她的身子缩在他的怀里,异常乖巧,倒是省了他不少心。

    走着走着,他突地听她瓮瓮地问:“叔叔,你几岁了……”

    萧庭燎愣了一下,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只得如实回答道:“二十又三。”

    她停顿了一下,似是在计算着什么,恍然道:“啊,那你比父皇……唔……好多岁呢!也比母后好多岁……所以,你不会死,对吗?”

    他一怔,轻轻拍了拍她,柔声道:“嗯,我不会死。”

    “不过……”她又道,听起来有点失落,“跟我比起来,你好像还是有点老呢。”

    萧庭燎:“……”

    他突然有点想把怀里的人给扔下去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