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正文完
魔宫政殿, 烛火幽明,冷香袅袅。
书案后那一人坐在銮座上,一袭黑袍,神色清冷,执册在看。
“陛下。”左使谬百生双手捧着一摞案卷走近前来, 搁在了书案上, 恭敬道, “陛下,魔界使节来信了, 促陛下再起兵事。只是……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天界至今仍未撤兵,似是在找那位神君……”
“嗯。”阙千弈应了一声,搁下册子,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谬百生目光游移,想量又不敢量地在阙千弈的脸上瞟了几眼, 进言道:“陛下……陛下既已知道那神君的去处, 为何不趁早下手?若是待神兵们寻到了那神君,我族之胜算只怕是要……”
穆百生犹豫望去, 只见阙千弈兀自饮茶,那双紫眸中没有丝毫波澜。
许久,阙千弈搁盏道:“那神君之事, 不必你过问, 退下吧。”
谬百生瑟缩一下, 躬身道:“是。”
随着殿门一合, 阙千弈面色一松,显露出几分疲态。他靠去了椅背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谬百生的担心,他知道,魔界的催促,他亦知道。
可他知道的,不仅仅是如此。
他再清楚不过,天界的神兵们就算是找到了上衍,他们也不会再对魔界入侵作什么过多的干涉,因为他们上一次的撤兵,就是因着收到了天道的指令,而这一次的下界,仅仅只是为寻上衍而来。
然而,这对魔界吞噬此界的最大的障碍,不是别人,正是上衍。
这一切,他都知道,知道得一清二楚。
因为,这就是他的过去。
经过这数月时光,他大抵想明白了,天道将他安排回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年,他仍是上衍神君之时,魔界借此界魔族之力,开始入侵这个异界。见此浩劫,天界自然不会坐视不理,遂将他与数名神将派下,以清剿魔族。
却不想,战事正当关键之时,天道突然显露天机,只道是此界根基已坏,命数将尽,不必诸位神君们费力再救。见此天机,天界诸上神经过一番商议之后,决定撤兵,而他却是在那个当口被魔族围困,更与魔君得两败俱伤,遂是未能得令,昏迷在了灵域里,之后……
被她给捡了回去。
思及此,阙千弈敛眸,神情难辨。虽这一次有他这个变数,但异界命数的总体走势却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动。她虽已变成了魔族之人,却还是救下了上衍,让过去他能得将这个异界救下——
只是这一次,他不能如她所愿了。
这是天道为他安排的最后一劫。天道让他回到这个过去,以另外一个身份,去弥补他曾犯下的过错。
这个异界,不是不必救,而是他根本就不该救。
当年,他得她妖丹相救,未及待她醒来,神将们便找到了他,传天帝之令,请他与他们一起撤回天界。
却也正是那时,魔界之门大开,妖魔大肆入侵。
他在既得天帝的命令下,固执退魔,违逆天命,擅自篡改了这个世界的命数,遂为天道所罚,下界渡劫。
是以这一回,他若要想渡过此劫,就必须阻止当年的自己。
阙千弈揉了揉眉心,缓缓起身,往寝殿走去。
自他将她强硬地带回魔宫以来,已经是过了半个月的功夫。许是受伤未愈的缘故,他这些时日偶偶有魔气逆施的情况出现,为了避免他神志不清时伤她,他遂不再宿寝殿,也极少在她醒着的时候去看她。
阙千弈悄声透过了结界,走入殿中,望见了那宽阔的床榻上蜷着的身影。
他眉眼一柔。
阙千弈走近前去,床边扑闪着的幽明烛火歪歪倒倒,孱弱却又未及熄灭。不知是从何时起,她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总是喜欢留着一盏灯。
朦胧的烛光散在她脸庞上,映落下长长睫毛的影子,她的唇瓣微微张开,清浅而均匀地吐息着。
乖巧至极。
他伸手落去,抚过她细腻的脸颊,缓缓摩挲,眼底温柔化不开去。
起初她尚未冷静下来之时,倒是极为戒备他的,不眠不睡了好几日,要他放她出去。他自是心疼,却又想到外面那么多的神兵,他们定不会轻易放过一个魔族,是以,他什么也不敢让她离开这里。
不过他也知道,她是一个聪明的妖精,定不会亏待了自己,遂过了几日,她果然就安分了下来。如今,她该吃吃、该睡睡,倒是一点儿也不带含糊的……
正想着,便听睡得正香的这人嘤咛了一声,阙千弈僵了一下,下意识想要退开,却被她握住了手掌。
他心跳骤急,再一细看,松了一口气。
她未醒,只是捉住了他的右手,胡乱地摸索了一番,五指自他的指缝插了过去,轻轻地扣了起来。
他愣住,笑了。
一时间有一种冲动,教他只想将她抱进怀里,此外别他,再也不管,再也不顾。
只是,这是最后一劫了。
他敛了眸,轻轻拂开她凌乱的额发,俯身下去,在她的额上轻轻落了一吻。
突地,一股魔气自魔宫之外一荡而开,阙千弈骤蹙眉,直起身来。
魔界?
他心地抽开了她的手,起身离开。
门合上的一瞬,苏淮睁开了眼睛。
她坐起身来,手指贴了贴额头,没了反应。一阵沉默中,她突地察觉到有一丝仙气涌来。
苏淮颤了一下,匆忙抬眼四处望去,问道:“……仙君大人?”
只见得半空中,一个豁口应声而开,司命惊慌失措地从通路里爬了出来,手忙脚乱,竟是有些狼狈。
“妖精快走!”司命一见苏淮便叫。
苏淮噌地起身,眉心一拧:“怎么了?”
司命无暇回她话,一把拽住了苏淮的手,拉着她直直穿出了阙千弈的结界,道:“快去快去!你快快去帮忙!神君大人的劫数马上就要到啦!”
苏淮被她一催,一时间将积攒了大半月的疑虑抛在了脑后,带着司命便往上衍那处赶去。
·
一路疾驰,二人终是寻到了那石洞门前。
未及走近,她稍稍一顿,先放了神识一探。只觉上衍的气息并不在里面,倒反是有什么别的——
她往里走了几步,抬眼一望,蓦地愣住。
“这是……”
司命从她身后探出了脑袋。
正是午夜时候,满月清辉穿过了石洞上沿的一个不大不的洞口,悄然洒落。澄净的月光恰是照亮了那石床一隅,上面卧着一只通体盈白的九尾狐,雪一般绒毛映着月色,荧荧发亮。
那狐妖正闭着眼睛,身上笼罩着一层熟悉的灵力,石床自四面八方汲取而来的灵气亦正在向它的体中聚拢,却饶是如此,它依旧是奄奄一息。
不必再细探,苏淮便知,它的妖丹不在了。
因为,这就是她。
曾经的她。
苏淮只觉她看到了再荒谬不过的光景,却莫名又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如此自然。
“呜哇,妖精,这不是你嘛?”司命大叫了一声,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
苏淮只觉意外,忙问道:“仙君大人不知?”
司命摇头惊叹道:“真真神奇!唉,来也是,这可是天道大人安排下来的劫数,本仙想插手都不得……妖精你可知?这些日子,本仙一直在找进入这个异界的办法,刚刚好不容易进来了,一看命簿就发现大人的劫数马上就要到了,吓得本仙急忙去找你,咿呀……”着,她左右看了看,呆了一下,“神君大人呢?妖精你不是大人在这儿呢么?”
苏淮眸色一黯:“原来,仙君大人也不知晓。”
司命被她这话懵了:“知晓什么?妖精你当真不知道大人在哪里么?”
苏淮咬唇,走近了石床。她望着那只狐狸,伸出手,在指尖触碰到那毛发的一瞬,她顿住,停了片刻,终是用双手将它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它似有所觉,在她的怀中拱动了一下脑袋。
司命飘到她面前来:“妖精?”
苏淮轻轻地抚过狐狸的颈毛,环看了一周石洞。
向来清冷的石洞较之她记忆里的模样,多了几分烟火味儿。门前堆着用来烤鸡的柴火,地上散着盛水用的宽叶片……
还有怀里这一只,失去了妖丹的狐狸。
一切的一切,都和她记忆中,相差无几。
即便司命并没有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可她莫名就好像是知道似的:“上衍走了。”
司命一愣:“走了?去哪?”
“不知道。”
他走了。
不等她清醒,不挂念她性命。他就这么走了,干脆利落地不告而别。
这一瞬,她忽然想起当自己在这一天醒来之后的惊惶与无助。
那时,她才终于知道,原来妖精的心是肉长的,也会疼。
她骂过,她哭过,她悔恨过,她绝望过。
可她却是没想到,她会与他又一次以这样一个折磨人的方式再见,没有想到她与他的九世纠葛,更没有想到,她会像现在这样,欢喜他……
她叹息,正犹豫着要否将这另一个自己救上一救,便突地听一道清冷的声音自洞口传来,带着寒气:
“魔物,放开她。”
苏淮抬眸望去,怔住,刹那间鼻间竟是酸胀起来。
上衍?!
他不是已经离开了么……
只见上衍立在洞口,他手持长剑,剑尖直指而来,脸色阴沉得吓人。
苏淮望着他眼中一湿。她突地就很想问他,问他刚刚为何会不在?又为何会回来?问他接下来,会不会就这么抛下这个刚刚救过他性命的狐妖,一言不发地离开?
许许多多的问题转过她的脑海,却是未及问出口,她听司命又惊又喜地大叫:“妖精!这不就是神君大人么!”
苏淮听到司命的声音,蹙眉,只见眼前的上衍似是没有察觉到司命的存在一般。她脸色一变,上衍看不到司命?
可他眼下不是已经是神君的身份了么?
苏淮正狐疑着,上衍见她久久没有反应,遂再厉声道:“我再一次,放开她。”
她一顿。他分明是他,却又对她如此冷言相向,这委实是教她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苏淮敛眸按捺下情绪,抿唇笑道:“神君大人,别这么凶嘛,好好的一张脸,生气起来就不好看了。”
他眸色一凉,没有作声,目光依旧死死地将她锁着,大有“她胆敢对狐狸做什么,他就要对她不客气了”的架势。
苏淮定望他一瞬,挑眉笑道:“好嘛好嘛,还你便是——接好!”
着,她就把狐狸随手一抛。
上衍一怔,完全没料到她此举,忙得松了剑,上前一步将那狐狸抱住。
这一来就见得那上古神剑一时不防,“蹡踉”一声在地上敲出了声响。它剑身一红,似是恼羞成怒,闷了好片刻,才又浮了起来。
上衍见状,面色一赧,颇不自然地咳嗽一声道:“……抱歉。”
苏淮扑哧轻笑。
这一笑,倒是把上衍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他抱好了狐狸,戒备地看了一眼苏淮,伸手探了探它的气息,他神色安然些许,凝了治愈术往它身上灌去。
苏淮见此,心头一动。
片刻,许是见她只是站着,身上无甚敌意,他稍稍缓和道:“你到此处来,有何目的?”
司命正翻着命簿,闻言忙插嘴道:“妖精妖精,你快想办法把大人请回天界去!命簿上写了,再过片刻,魔界之门就要临世了!大人疾恶如仇,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可若是大人出手救了这个异界,那他此番渡劫就要失败了呀!”
听着司命的声音,苏淮终是回神,她略一思量,扬起脸对他微笑道:“我嘛,自是来当客的。”
上衍听罢皱眉。
她负手,神态自然道:“神君大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想来定是听过,魔界尊者有意将此界纳入魔界的消息。自然,您心怀天下,想必是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此界消亡——只是,大人可知?这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轮回,此界的根基在数千年前便已有了崩塌之兆,就算魔族不侵,此界早晚有一日会消亡的。”
着,她走到他面前去,笑盈盈更道:“此界既是要亡,那便是天定的命数,就算您如今救了,此界依旧免不得个分崩离析的下场。倒不如早日教魔界吞了去,如此,我等魔族便能有个好去处,而您也不必为了拯救一个将亡的异界费心费力,岂不妙哉?”
上衍轻笑一声:“不想你区区一介魔物,也能窥得些许天机,倒是难得。”着,他多看了她一眼,淡道,“若是你能散了这一身魔功,来日许是能遇仙缘。”
苏淮笑道:“这来日方长,倒不如神君大人成全了我的心意,教我能入得魔界去,指不准很快就混个魔职当当呢。”
他听罢敛眸,叹息一声,声音清冷下来:“既是如此,我们不必再谈。”
话落,见他竟似要走,苏淮蹙眉,忙跟上前:“上衍,你非要救这个世界不可么?”
他抱着狐狸,淡淡回应:“自然。”
苏淮又道:“大千世界何其之多,每日都有将死的异界,你又何苦偏要救这一个?”
他停顿了片刻,略一垂眸,下望的眸眼多了一分几不可见的柔和。他轻道:“此事与你无关。”
听他这固执的回答,苏淮只觉头疼不已。
见得上衍抬步离开,苏淮眸色一深,伸手正要摸上腰间的短刃,忽地便见天上一道白光闪过,一身材魁梧的神将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上衍的面前。
那神将大着嗓门道:“神君大人!谢天谢地!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苏淮顿住了脚步。
那神将单膝在上衍面前一跪,忙道:“大人!魔界之门将开,天帝下令撤兵,还请您速回天界啊!”
苏淮闻言一愣。竟是有这般好事?
上衍眸眼一凉:“为何不救?”
那神将有意答话,眼角余光却是看到了苏淮。他大吃一惊,当即拔刀相向,怒目圆瞪:“魔物!你何故在此?!”
着,他似是要将冲上来一般,苏淮退了一步。
上衍神色微微变动,上前挡住了那神将去路。
“……大人?!”
上衍不为所动,只对苏淮道:“魔物,你良心未泯,非罪大恶极之辈,不若趁早收手,勿要——”
话未尽,猝然间天摇地动。
极浓极郁的魔气万丈海潮般扑卷而来,天地四方回荡开阵阵凄鸣。
苏淮心口猛跳,堪堪稳住身形,便听司命大喊道:“魔界之门临世了!”
神将见此亦是震惊,忙上前跪请上衍道:“大人!不能再耽搁了!请您速速回天界!”
狂风大作,山间林木排排倾倒,枝繁叶茂者被飓风硬生生按压在地,更甚者被连根拔起。天际黑墨重云层层叠叠,云层间时不时闪过数道白紫色的电光,隆隆雷鸣声响彻天地。
苏淮被吹得几要睁不开眼睛。
她抬手挡风,勉力开了眼皮,只见上衍站定风中不动,衣摆翻飞。
“大人!您快回去啊!”神将大吼。
上衍静默一瞬,上前一步将那神将扶起,而后将怀中的狐狸放进了他的怀里。
神将一懵:“大……大人?”
“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上衍淡淡道。
“大人……您这——您莫不是要违逆天帝的命令?!”
上衍不答。
神将更急了:“大人!逆天改命,许是会受天道的刑罚啊!”
“那便罚罢。”
苏淮闻言一怔。
四周呼啸的风声极大,可却依旧掩不去他那带着笑意的温柔嗓音:
“若是此界消亡,她许是会伤心的。”
话落,他一挥袖,将那神将送出数里远去,而后纵身一跃,消失在了苏淮的眼前。
他——
那便罚罢。
她大震,匆忙抬眸。
“……上衍!”
她猛冲上前,却是扑了个空,只得怔怔地立在原地。
她还记得,司命曾,他是因为忤逆了天道,做了错失,遂才被贬到这大千世界来渡劫受难的。
她还记得,司命亦曾,世间因缘轮回都是天道的安排。
这一瞬,她不出怀里那种又涩又暖的情绪,到底是悲是喜。
她的脑中只剩下了那一句话:若是此界消亡,她许是会伤心的。
原来,是这样啊……
司命眼睁睁地看着魔界之门开,早已是心急如焚,又眼睁睁地看着上衍二话不地就往魔界之门那里飞去,真真是整个神都傻掉了。
她转眼一看,看到妖精和她一样毫无反应时,她登时就炸了开来:
“妖精妖精!快去阻止大人啊啊啊!”
苏淮蓦地回神,暗叫糟糕。
是了,眼下魔界之门要将开,正是那些妖魔吞噬这个异界的大好机会,若是让上衍关了那门,他的劫数又该如何是好!
苏淮急匆匆捻诀,带着司命往那魔气最重的地方飞去。
越是临近大门,阴恻恻的寒风便越是砭骨,似是有一根根铁刺,穿破了血肉,直直钉入了骨中。
过分浓郁的魔气围裹而来,铺天盖地,遮得人连半点儿光也看不见。
跟在苏淮身后的司命越是飞近,便越是呼吸困难起来,嚇嚇地,有气出没气进,脸愈发青紫起来。
苏淮见状一停,在司命周身下了一个结界,替她吸去那些四面八方迎来的魔气,忙问道:“仙君大人?您可还好?”
司命像是刚浮出水面的人,“噗啊”一声大喘了一口气,继而又是咳嗽,又是急喘,话断断续续:“咳咳……娘耶……快憋、憋死本仙了……大、大人呢?妖精你莫要管我,你快去找大人……咳咳……”
见司命好了些许,苏淮点头,刚要继续往前,便听得不远处利刃相撞的巨响,迸溅而出的火光,哧得一声竟是将四周的魔气都点燃了。
紫黑色的魔火焚焚,烧开整整一大片,混杂着熏鼻的血腥味。火光中立着两道颀长的人影,她细细一看,正是上衍与阙千弈。
那二人各自执剑互指,面色沉凝。相持片刻,也看不清到底是谁先行一步,不消眨眼功夫,两道疾影便碰撞在一处,瞬息间变换了位置。
苏淮登时心跳狂作,下意识便想出言制止,却又急忙抬手捂住了嘴巴,眸中泛出了泪光。
见他二人如此,此番交手定是各自拿出的真本事。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她只能将心口紧紧揪起,却不敢一字半句。
待在结界里的司命亦是见此,忙道:“妖精!别愣着!快去想办法开门啊!”
苏淮登时反应过来。
只道那魔界之门临世,并不等于大开,而是需要一位修为极高的魔物前去开门引路,遂才能得行。此外,开门一时必得尽快,魔界之门临世须得耗费魔界大量的魔力,临世的时机更是须得天时地利。若是错过了这次的大好时辰,魔界能量耗尽,大门便会消失,纵使魔界的魔力能得恢复,但像这样的时机,只怕不会再有。
此次开门引路的人选,魔域上下除了阙千弈之外,不作第二人想,但眼下他被上衍绊住了。那二人旗鼓相当,只怕他一时脱身不开。
如此,那只能由她来了。
苏淮不免担忧起来。
也不知,她够不够那资格……
苏淮一边想着,一边往大门方向飞去。
飞得近了,只见迷雾中渐渐浮现出一道百余人高的红木双开巨门,它就这样凭空出现在空无一物的灵域草原之上,没有门框,更没有墙,但就是生生地嵌在了此处,屹立不倒。
门缝中正汩汩地向外流淌着魔气,门的那端传来了野兽般的嘶吼与咆哮,还有一声声妖魔似乎马上就要破门而出疯狂的撞击。
苏淮心头一搐。
她本是个灵物,又何曾见过这般教人毛骨悚然的光景。
那里面,全是魔。
全是那大千世界间隙中,无尽深渊下,永生不入轮回的魔。
苏淮的手开始发颤,似是在转瞬间,落入了万年冰封的寒涧。
不行,她不能怕。
她要把这个门开,才能助他渡过这一劫。
苏淮强忍着本能的恐惧,飞身上前。她双手凝术,隔空一击,银光直射大门中央,门面有了一瞬间的松动。
她见状一喜,看来她许是能得开这门。如此想着,她便愈发使劲地将术法击到巨门上去。
眼见着门缝似有扩张之兆时,她突地听一记术法破空而来。
苏淮当即抽身一避,一道凌厉的白光擦着她的脸颊就射了过去,留下教人两股战战的寒意。
“锵!”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她登时心跳如鼓,抬眼便见是阙千弈的背影。
只见他正横剑,将上衍挡在了身前。
“阙……”
“退开!”
阙千弈背着她冷斥一声,剑眉紧蹙,一把挥去了上衍的剑力,一攻而上。上衍见此横眉,挽剑格挡。
二人皆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在她面前得不可开交。
她不敢乱动,亦不敢盲目出手,却又是见得那大门复又闭合起来,周围的魔气似乎比刚才稍弱了些许……
她心中一乱,这竟是大门要消失的征兆!
苏淮看了那二人一眼,耳中又一次闪过那句话:
若是此界消亡,她许是会伤心的……
她一敛眸,笑了。
不,她不会的。
除却他的魂飞魄散,这世上便再无一物,能教她伤心了。
苏淮神色严肃起来,凝神聚气,又一道银光顶在了门上,欲要将那巨门推开。
“魔物住手!”
上衍大喊一声,飞身挡在门前,提剑迎着她刺来,眸光狠厉慑人。
苏淮淡淡一笑,手中未停,剑尖霎时逼近她的胸口,却是那一刹那,那道人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利刃扎入身体的声音。
上衍的剑洞穿了阙千弈的心口,而阙千弈的剑亦将上衍的心口洞穿。
下一瞬,紫黑与盈白的术法分别在二人胸口爆裂开来,一片混沌。
苏淮耳中一瓮,顿时只觉双耳一热,似是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中流出,划过她的两腮。
她的眼前,一片血红。
彼此的这一击,竟皆是用尽了全力。那二人登时意识全无,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握剑的手,身体一倾,一齐跌落了云端,堕入了极黑的魔雾中。
“不……”苏淮颤抖起来。
“不要……”她惊恐万分,“不要——!”
却是那一刻,天地静止了。
咆哮声停止了,流动的魔气停止了……一切的一切都停在了这一刻,不再有丝毫的变动。
苏淮本是要俯冲而下,却是突地发现自己不管再如何努力,身边的景色都不会变动分毫。
她愣住,望着眼前难以置信的一切,抑制不住自己胡乱的呼吸。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了?
正此时,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的身影,突地向四面八方散放开金色的光束。刺眼的光芒扎得苏淮闭了闭眼睛,抬手去挡,才能勉力去看。
光芒缓缓减弱,那的身影向她飘了过来,她看清,蹙了眉头:“仙君大人?”
司命没有答话,她闭着眼睛,四肢无力地向下垂落,脑袋耷拉着,似是睡着了一般。
她停在了苏淮的面前。
“仙君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苏淮伸手想要去碰,然而在碰到她身体前的刹那,她顿觉指尖像是被什么给刺了一下一般,疼得她立即缩回手来。
“苏淮。”司命的身体突地开口话。
真名被叫唤的一瞬,她骤然只觉莫大的威压扑面而来,压得她双膝直直跪撞下去,膝上传来尖锐的疼痛。
那威压不止,又是极重,重得将她的骨头压得吱嘎作响。
她痛得呻|吟出声,脑子却清醒了不少。
除却初见,司命便从未唤过她的真名。
苏淮硬撑着抬起头,望着司命咬牙问道:“你……是何人?”
眼前的司命依旧闭着眼睛,嘴角却是弯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吾,乃天道。”
苏淮猛震。
天道……竟是天道!
是了,能使得整个异界静止的,除了天道,又还能有谁?!
天道看见她万分诧异的神情似乎很是满意,她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而后削减了些许威压。苏淮身上一轻,四肢脱力,她直直栽倒在地,匍匐着大喘气。
天道略一抬手,只见阙千弈与上衍的身体缓缓上浮到了两旁。
苏淮惊了一跳,匆忙爬起身来。左右看去,只见他二人双眼紧闭,面白如纸。扎在他二人心脏的长剑早已脱落,留下的豁口血流不止,竟是将死之兆。
她登时心中大乱:“天道大人!求您救救他……他会死,劫数未渡,他会魂飞魄散的!”
天道笑眯眯的,默不作声。
“天道大人……”苏淮鼻间一酸,只觉心脏一阵阵发麻,她跪着低下头去,“求您了……”
天道不答话,兀自只道:“苏淮,你听好。”
浅浅淡淡的一句话,却像是咒术一般紧紧地箍在了她的身上,苏淮瞳眸一缩,张嘴欲要话,却是连半点儿声音也无。
“苏淮,吾问你。”天道缓缓,“你可知,上衍为何会下界渡劫?”
苏淮咬唇,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
“吾不妨告诉你,此界命数将尽,本就该为魔界所吞噬。然而当年,他却逆天改命,救下了这个异界——呵,你可会感恩于他?”
她一震,敛眸下去,身体止不住在颤抖。
天道笑了:“苏淮,你方才求吾救他,是么?”
她听罢忙抬眸,点头。
“如此,吾不妨再告诉你,这个异界,是你的过去,而你,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过去。这月余时间,你以阙千语身份的所作所为,都已成为一种真实,而你以后要做的事,也都将会成为一种真实。你求吾救上衍,但吾不会这么做,因为想救他的,是你,而非吾。”
天道话声一落,苏淮只觉喉咙一松,忙问道:“敢问天道大人,妖该怎么做?”
天道飘到了她的面前,缓缓地抬起冰凉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皮笑肉不笑道:“吾可为你无数次将时间倒回,给你机会,他二人架,你设法开你的魔界之门,待魔界吞噬了这个异界之后,此界的命数便回到了正轨,上衍便不曾犯错,不需要渡劫,也不会再记得渡劫途中发生的事情,更不会记得你,这一切都化为虚无。”
苏淮一僵,无法言语。
“当然,这样一来,这个异界也就不复存在了,你原本的命数亦尽。然奈何吾心甚善,预先将你放进了这阙千语的身体里,遂能留你一条性命。此外,为了保证这一次对命簿的更改有效,吾会让你留住记忆。今后,你便能在魔界里活下去,不入轮回,永世不灭。如何?是不是听起来很不错?”
苏淮停顿片刻,敛眸淡淡道:“是,听起来很不错。”
然神魔两别,他不会再记得她,而她……却不得不抱着所有的记忆而生,连一碗孟婆汤都喝不到。
数百年、数千年、数万年……
不死不生,不忘不灭。
她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
“然奈何,吾心甚善。”天道见状,轻轻一笑,“吾心知,你二人心心相映,遂大发慈悲地帮你多准备了一条路,苏淮,你可愿一听?”
苏淮眉间一蹙,抬眸望去。
“吾不倒回时间,你封锁魔界之门,拯救这个异界,但因为此事并非上衍所为,是以他便也不必去渡劫,而转而罚你死后不入轮回,魂飞魄散。你可愿意?”
苏淮心念一动。
天道飘到了上衍的身边,抚了抚他的头发。
“不过,他眼下神魂将灭,无法逆转,你若要救他,想必就算是散尽了修为,也只能救回他些许神智。如此一来,你二人都会成为凡人,你死后魂飞魄散,他死后入六道轮回,不复归神君之位。但,这是吾特意为你准备的,与他白头偕老的机会。”
罢,天道退后了一步,唰地一下敞开了双臂:“来吧!选吧!吾的孩子,能让吾与你选择,这是你的幸运。”
稚嫩的声音落下,一切再一次重归死一般的沉寂。
要她选……是么?
她的目光在那二人不尽相同的脸庞上缓缓落过,继而定格。
苏淮笑了。笑声自浅而重,疯了似的,荡开在天地之间。
“是!是我之幸!”苏淮大笑,“我何其有幸!”
她何其有幸,能在最初的那一日,将他从断崖上拾回?
何其有幸,能与他相遇相知,得他十世倾心?
……够了,都足够了。
苏淮望向天道,眸中湛明:“大人,我不选。”
天道不解:“为何?”
“因为,那不是我的上衍。”
苏淮走向了阙千弈,伸手,温柔地抚上了他的脸庞:“只有他,才是。”
只有陪伴了她十世的他,才是。
话落,她祭出全身功法,尽数注入到阙千弈的体中,温暖的白光围绕在他的心口,愈发强烈。她潜入了他的识海,将他的神魂一缕又一缕回拢起来……
拢得愈多,她便愈发吃力,随着他神魂的融合,不断消散而去的不仅仅是她的修为,亦有她的魂魄。
一丝丝,一缕缕,揉进他神魂的间隙里。
她的头发自发根而白,光洁如玉的面庞迅速苍老,按在他胸口的手枯朽得如冬日的干枝。
“苏淮,你会死。”天道淡淡道。
当最后一丝魂魄要将用尽之时,她停了下来,瘫倒在了他的身前。
他的手指微微一动。
“不,我会活着,会一直活着……”她望着他,笑了,握住他的手,“陪他一起……直到他魂飞魄散的那一天。”
眼皮越来越重,可她却是舍不得闭眼。她努力地望着他,努力地睁开眼。
过往十世,逐一浮现在眼前,每一幕每一幕,都是她临去之时他愤怒而悲恸的脸庞——
他,你若敢死,我便杀了你!
他,师父,你可知,没有你,徒儿不会活……
他,苏淮,你可知,我会恨你。
他,你既然终是要走,又为何要来!
他、他……
他……
她闭上了眼,再也看不见他的模样。
“对不起……”
“上衍,对不起……”
“这一次,你不要再生我气了好么?”
“我向你保证……”
“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走在你前面。”
话音落尽,她化成了一缕烟雾,风一吹,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
天旋地转,魂灵复位,万元归一。
“天啊!妖精!你太棒了!”
苏淮蓦地被一道兴奋不已的声音给吵醒,脑中一片混沌。
模糊中,她只觉通体轻松,身体里的灵力更是一下子激增了许多,原本那些看不见的、听不到的事物,皆在这一瞬变得再清晰不过。
她的修为突地增长了许多。
苏淮猛地睁开眼,只见自己正原型真身地躺在石洞的石床上,眼前刚好有一只司命女娃在蹦跶。
等一下等一下!
她不是魂飞魄散了吗?
……这是什么情况?
司命女娃激动不及,一把捧住了苏淮的狐狸脑袋,高兴道:“妖精!本仙要爱死你啦!来亲亲——”
苏淮前腿一抬,一脚踩在了司命的脸上。
司命:“……”
苏淮收脚:“……仙君大人,抱歉抱歉。”
“你、你……”司命嘴巴一瘪,委屈巴巴地道,“妖精!你怎么可以这样?!嘤嘤嘤,以前陪人家看星星看月亮的时候,你还叫人家甜甜,现在渡完劫了,就要抛弃人家了……”
苏淮一愣,捕捉到了重点:“渡完劫了?”
司命:“……咳,是呀!妖精你真棒!你竟然能认出神君大人!还帮大人渡完了所有的劫数!咿呀!本仙的眼光真是太太太好了!”
“可是,方才那些又是怎么回事?天道又为何会用了你的身子?”苏淮只觉一头雾水。
司命嘿嘿一笑,挠头道:“其实,刚刚本仙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天道大人就附身到了本仙的身上来了。天道大人的想法,本仙琢磨不透,但有一点,本仙还是知道的。妖精,其实最后一个异界,并不像天道大人所的那样真实,它只不过是一个幻境而已,一切从一开始,都是虚幻,只有阙千弈才是真正的神君大人。”
苏淮登时明白过来。
只道她并没有回到过去,而只是和上衍一起,各自换了个身份进入到那个以过去为背景的幻境里。
所以,阙千弈才是她真正要渡的人,而天道给她的选择,并非是真事……
思及此,她松了一口气。
幸好,她选对了。只道那两个选项,都是陷阱。
倘若她选了第二个,为幻境中的上衍拯救了那个异界,如此便会渡劫失败,他与她都会魂飞魄散;而倘若她选了第一个,虽异界是被魔界吞噬了,但阙千弈身受重伤,他真正的神魂将会消陨,她如果不舍身去救,只怕……
等一下。
既是如此,那为什么她现在还活着?
苏淮问司命:“仙君大人,妖方才应当是将自己的神魂给了他才是,眼下又为何……”
“是大人向天道大人求情,所以天道大人才救了你喔。”
苏淮一愣,抓住司命忙问道:“那他呢?上衍呢?”
听到苏淮这一问,司命一哽,面露难色:“大人,被天道大人带走了——妖精,大人许是不会再回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司命搓了搓手,耷拉下脑袋,嗫嚅道:“妖精,大人的劫数已经渡完了,这个异界魔界之门早已被大人封闭,是以你不必再担心……另外,你应得的万年修为,天道大人也已经赐下了,所以……所以……”
司命惴惴不安,偷偷睨向苏淮。苏淮顿了顿,敛眸下来。
原来,是这样么——
“妖明白了。”苏淮回应道,对司命浅浅地一笑,“我都明白了,谢谢仙君大人。
结束了,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
劫数渡尽,她与上衍的缘分,便也就尽了。
从此以后,他做他的神君,她当她的妖精,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会有所交集。
她难过么?
不,她不该难过,也不该有任何不舍。
这很好?不是么?她本就是为了这万年修为而来,虽途中多有艰险,但她却是成功完成了任务,平平安安地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更有了这一身的修为。
放眼这个世界,又还能有谁的修为比她高深?
她可以叫山里的崽子们都为她效力,可以去捉以前捉不到的高品质凤凰鸡,还可以随意地化成人形,到凡域去随便勾搭皮相好看的哥哥,多勾搭几个,想采就采,想干什么都可以。
她可以在这个世界里竖着走,横着走,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过得潇潇洒洒。
——这多好!
再好不过了。
“妖精……你不要伤心。”
“我不伤心。”
“那你……别哭呀……”
苏淮愣了一下,抬眼去望司命的时候,才蓦然惊觉自己的眼前早已是模糊一片。
“没哭——我只是太高兴了。”
司命的眉头皱成一团,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妖精,如果你需要的话,本仙可以帮你消去这一段记忆——”
“不用了。”她笑,“这样就好。”
她不想忘记。
正是因为她曾遇见他,她才会成为现在的自己。
·
灵山之上,草木葱郁,四季如春。
偌大的榕树林盘根于山间,分不清是一颗,还是好几颗,根须错杂一连成片,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突地,它怪叫了起来。
“啊——!”
林中栖鸟被惊起一片。
“等等等!疼啊!”是个少年的声音,“啊啊啊不要哇!救命啊!好疼啊!”
“疼个鬼!我还没下手呢。”身着白衣的高挑女子,肩扛大斧,正立在瑟瑟发抖的榕树前,伸手比划着。
“呜哇啊啊!救命啊!救命啊!老妖婆要吃树啦!”
苏淮一巴掌拍到了树干上:“叫什么叫?你这崽子,不就砍你几根头发当柴火么?怎生得跟要被我强采了一样。”
榕树精声嘀咕道:“上回也不知道是谁砍得我跟狗啃似的,老妖婆……”
苏淮一挑眉,一斧子就挥了过去。
斧光一闪,一排根须整整齐齐地落了下来。
榕树精:“……啊啊啊!我的头发!老妖婆!你是个老妖婆!呜呜呜……”
苏淮放了斧头,随手捻了个术法将榕树枝堆好,看着灵气四溢的枝干,她心情转好,笑着拍了拍树干,道:“好啦好啦,年轻人断根头发有什么大不了的?赶明儿就长上了,秃不了秃不了。今儿个我恰好猎到了上等的凤凰鸡,若是没有你当柴火,我可就做不出什么好东西了呢。”
“哼!你本来就做不出什么好东西,还尽干着暴殄天物之事,心遭天谴啊我告诉你!略略略!”
苏淮轻轻一笑,丝毫不把它这话当一回事儿,一边哼着歌,一边搭了架子,点了火堆,又用术法将躺倒在地上的鸡除毛、去脏,而后干脆地把一整只血淋淋的鸡往火里一扔。
榕树精顿觉生无可恋:“……老妖婆,你这样烤,又会糊的。”
苏淮僵硬了一下:“不!它不会的。我相信它!我觉得这一次它一定能被烤得很好的!”
榕树精:“……”
它大叹一气道:“唉……老妖婆,你要是真的那么想吃烤鸡,干嘛不叫旁人帮你烤?你族里那些个侄子侄女的,烤鸡不都很拿手的么?”
苏淮蹲在火堆边,拿了一根木棍煞有介事地左戳戳、右戳戳,咋舌道:“啧啧,这可不行。姑奶奶我眼下在妖界可是个大祖宗,位高权重着呢,要顾及‘威仪’!‘威仪’你懂吗?所以,我绝对不能暴露自己还不会烤鸡这个事实。”
榕树精道:“‘威仪’可不就是用来差遣旁人的么?”
苏淮脸一热:“……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榕树精只觉有趣,乐呵道:“哎呀哎呀,没想到你这老妖婆还这么要脸要皮的呀?嘿嘿,老妖婆你听好,你要是再敢砍我头发当柴火,我马上就跟你的辈们揭了你!”
苏淮乜它一眼,放下了木棍,缓缓地站起身来,一脸和善地笑眯眯道:“哟,胆儿挺肥啊。”
榕树精突然觉得大事不妙。
“崽子,你要是敢跟人揭我,我现在就先揭了你的皮。”苏淮笑着,“咔啦咔啦”地按了按手骨关节。
榕树精一抖,匆忙垂了枝叶抱头:“你你你——”
苏淮扬眉:“你咋地?”
榕树精羞愤欲绝:“你这样……是会嫁不出去的!”
苏淮顿了顿,神色稍稍收敛了些许。转瞬,她笑了笑,状似浑不在意地蹲下继续翻烤鸡去了。
榕树精见她不话了,顿时心里有点儿不太舒服,总觉得浑身上下都微妙地别扭了起来,似是长了蛀虫一般。
他安静了片刻,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道:“咳,当然,你若是能贤惠点儿,别动不动就拿斧子抡我——唔,再多听听爷我的建议,把烤鸡烤好点儿,目光放低点儿,也许你以后还是可以嫁得出去的。”
苏淮听罢乐了。
榕树精臊着脸大声道:“哎你别笑呀!爷我可是真的,你瞧你,修为极高,皮相生得也好,就是老了点儿——”
苏淮默默拿起斧头。
“哎哎哎!不老不老!才五千岁呢!老年轻老年轻了!”
苏淮白了它一眼,左臂环膝,右手用起棍子继续戳鸡。
“咳,虽然不乐意,但我好歹也住你旁边。我可都瞧见了,追你的男妖不少,倒是你偏生挑着捡着一个不留——”榕树精着,别有所思地睨向苏淮,“你倒是看嘛,要得怎样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人物,才能把你给收了?”
苏淮翻弄烤鸡的手一顿,歪了歪脑袋,悠悠道:“啊……这个呀?让我想想——”
榕树精暗搓搓地吞了口唾沫。
“首先吧,皮相不能太好,嗓音也不能太好。”
榕树精:“诶?”
“唔,灵气阳元不能太足了,床上功夫也不能太好——”
榕树精暗自脸热:“……”
“不要喜欢穿什么白衣,当然也不要穿黑衣,最好穿得五颜六色花花绿绿!写不出一手好字,做不出好吃的烤鸡,最好没当过什么皇帝,没修过什么仙法,也不是什么神君——”
榕树精慌了:“……老、老妖婆?”
苏淮止不住地戳着烤鸡,火焰燃烧着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突地眼里似是闪过一丝水光:“我不要他叫我‘妖精’!也不要他唤我名姓!更不要他对我掏心掏肺的好……我只要他……”
她的声音沉了下去,似海一般深:
“只要……只要在我想他的时候,他能在这里啊……”
“若是如此,那我岂不是很吃亏?”
熟悉而清朗的嗓音落去,自天边一阵风来,吹乱了她的头发,与漫天绚烂的云光彩华。
她僵住了身形。
在骤然响起的剧烈心跳声中,她依稀听见一群惊鸟拍翅膀腾起,榕树精大叫“是神君啊”的声音。
苏淮抬头望去,只见和煦温柔的光里,走出一道颀长的人影。
她手中木棍一松,缓缓起身,目光一寸不移地望他,视界却是越加模糊。
她从未见过,如此像一个梦幻的真实。
他走近前来,笑了:“哭什么?”
苏淮呆呆道:“你……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么?”
上衍眉眼一柔,挑唇道:“你生得这般好看,我又怎舍得不来?”
她破涕为笑,抬手便捶了上去:“贫嘴。”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伸指抹去她的眼泪,转而捧上了她的脸颊。他凑近前去,抵上了她的额头,低喃道:“听闻,天界的上衍神君少了一个夫人,你嫁吗?”
她想了想:“不嫁。”
上衍:“……”
苏淮退开一点,笑道:“我可听,你们这些当神仙的,一个个都是辟谷的。天界连个像样点儿的厨房都没有,想吃烤鸡都没得做,我才不嫁呢。”
上衍听罢失笑,一手牵她,另一手略施术法,将那被遗忘在火堆里的烤鸡翻了出来,稍稍一加工,一股喷香的味道登时弥散开来。
他挽起袖子,截下一只鸡腿,吹了吹凉,喂到她嘴前。
苏淮诚实地吞咽了一下,睨了他一眼,然后——大口咬了上去……
嗯,真香。
他笑:“厨房已经建好了,你不必辟谷,想吃什么就,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苏淮眼前一亮。
“如何,还是不嫁么?”
“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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