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顾容一把拉过她,在十三卫的护送下,杀开了一条血路。就连十三卫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会和亲龙卫站在一条线上,共同御敌。彼此都是最欣赏的死士,只是一直以来各位其主,而如今,倒是,圆满了。
沈愿将玉玺绑在了身上,甩开顾容的手。朝着淑音嬷嬷的尸体奔了过去,十三卫连护着她,沈愿眼眸猩红,手中的剑再无半分心软。
她一把将淑音嬷嬷抱在了怀中,桂子急了,“阿愿。”
“我必须带走嬷嬷,必须。”,沈愿的眼中猩红更甚,桂子阻止不了。
一行人护着她们,齐齐往疏桐居退去了。
沈愿的脑中全是淑音嬷嬷最后死不瞑目的样子,似乎连那眼角的伤疤都更多了几分凄厉。
逃……逃……
像是魔音一波一波的朝她传来,她不想的,不想再逃的。
她的手越发紧了几分,顾容在她耳畔低叱一句:“你难道要淑音嬷嬷白白而死吗?”
沈愿愤恨的看着她,“你分明可以救淑音嬷嬷的,为什么?”
顾容咬唇,眼神渐冷了几分,“凭什么?”
沈愿嘴角讽刺笑意越来越深,对啊,凭什么?是她没护好嬷嬷又有何资格指责别人。
她没再话,四面八方涌来的叛军越来越多。桂子急了:“阿愿,去疏桐居的路被堵住了。”
沈愿眸色越来越冷,她缓缓将淑音嬷嬷放了下来,看着周围无尽的厮杀,浓腥的血味,无数的嘶喊,痛呼声,像极了五年前的那个夜晚。惨烈而绝望。
“对不起,连累你了。”,她的声音很冷很低,很浸了冰水似的,眸光分明是看着远处,但顾容却明确的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话。
她的心莫名突起一块柔软,很怪异的感觉,很多年都没有了。顾容没有回答,周遭的风更大了几分,连天都黑压压的阴沉了下来,倏尔一声雷鸣,响彻天空。沈愿缓缓将剑高举,声音决绝而激烈:“本宫自任皇后以来,不愧天,不愧地,唯愧于你们。今日,生,同生,死同死。为我们的守护,为心中的信仰,为我们本该和美的家园,血战到底!你们永远是国家最大的骄傲,是李岵和桓璟最骄傲的存在。为了他们,也为了自己所在乎的一切,战斗吧!”
她完闭上了眼,跻身与所有护卫同一战线。此刻,她不再是皇后,也不仅仅是沈愿,而是这个队伍的灵魂,她的一举一动代表了一切。
身边的人倒下又站起,站起又倒下,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亦是满满的归属感,他们,找到了他们的魂。
身后,不知何时响起了战歌,不美,甚至庸俗,可这却是沈愿听过最美的歌曲。让她知道,她的身后不止亲龙十三卫,还有三千的禁卫军的灵魂。
那些个不服她,跟她比拼,输了却豪气干云的汉子,他们来了。他们有的不仅是一个军人的魂,还有浓浓的民族使命感。即使不够强大,也愿意用身体给她剖出一条血路来。
天边,突然炸开一朵祥云,不似闪电,却比闪电更明亮。
“是云冉。”,顾容肯定道。
沈愿看了过去,是圣德门的方向。
“定是云冉带人来了。”,顾容又道了一句。
沈愿的手微颤,云冉,他没死,真的没死。
“娘娘,属下奉命前来,让娘娘受惊,娘娘放心,属下誓死也会护送娘娘到云大人处”
沈愿看向跪在面前的彪形大汉,是那个一直在云冉身边,却始终看不惯她的人,此刻对她却无比的尊敬,像是敬仰的神。
沈愿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却见所有禁卫军在她们身前筑成了一道道坚实的肉墙,不断有人倒下。可那战歌的吼声却是越来越大,像是能将乌云散退,逼退惊雷。
顾容上前来拉她走,沈愿凄声吼道:“我了要与他们共进退的”
“娘娘,您有这份心属下们足矣,请您见到陛下定要代我们转告,此生不悔入皇宫,生来还是盛元人。”,他着,看着她笑着退去,沈愿看着一支支利箭朝他们袭去,没入全身,扎成刺猬。可他们还是站在那,手挽着手,歌声更加高昂,即使是死,也绝不倒下。
一滴血泪从沈愿的眼眶滑落,为什么,为什么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一个皇位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什么要血流成河,为什么要伏尸百万。
“走啊”,顾容一把拉过她。
沈愿硬生生被她拉扯走,看见身后无数的人在箭雨中倒下,然后又无数的人涌了上去。那一刻,她突然懂了,人只有足够的强大,才能保护她所在乎的。
她会回来的,她会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守护她所在乎的一切。
雨淅淅沥沥的落下,冲刷过鲜血汇聚成溪,从宫内向宫外蔓延,整个上京都向陷入了无底的深渊,充满了灰暗和恐惧。
这再也不是她所认识的那座城。
云冉接到沈愿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已近乎绝望,没有生息,没有眼泪。她们终于逃出了皇宫,可代价却是所有的禁卫军。
她看在身后歪歪倒倒的十三卫,那种痛苦得近乎绝望的感觉一点点蔓延上心口。她一直都觉得,只要有桓璟在,那她便什么都可以不用做。可是这一刻她才知道,没有桓璟的她,就是个废物,彻彻底底的废物。
沈愿痛苦的抱着脑袋,只要她一静下来,就能看到无数人在她面前倒下的场景,那么的绝望,那么的想要生,却只能死的模样。她真的是,恨透了这样的自己。
“云冉,带她去找我父亲吧,他会助桓璟的。”
云冉点了点头,扶过沈愿。
沈愿眼眸不知是惊恐还是无措,睁得大极了,像是没有神魂。
“我还有事要做”
她完,看着桂子手中的淑音嬷嬷,伸手揽过了她,然后横抱起,一步一步,朝着大屿山而去。
“沈愿……”,顾容想要唤住她,却被云冉给拉住了。
“身后追兵随时可能追过来”
“就让她这一会吧,她也只有这一会了”
桂子在后面听到瞬间泪崩,眼泪哗哗就下来了,他想到了李德顺,想到了他至死还在护着他,可他连他的身体都没带出来。
身后韶冬不忍的拍了拍他的肩,也跟着沈愿去了。她至进宫便一直跟在淑音嬷嬷身边,即使外人再怕她,可只有她知道淑音嬷嬷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冷了会给她缝制衣服,饿了会亲手给她下厨。在没有父母的年纪,她比更多人有了母亲的感觉。
也因为她,即使自己的父母是被盛元人所杀,她也恨不起来,因为她用她的爱温暖了她,所以,她在乎沈愿,她便比她更在乎。因为,她很清楚,她的亲人只有她的,而在乎她的也只有她了。
韶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过去的,只是在见到沈愿用手麻木的挖着泥土时,她亦是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像是发泄一般,无声的,刨出一个大坑。
泥水,雨水,混湿了她们原本白净的手,着砾石,硬生生划出数道血痕,可谁也没有停下,像是无声的在进行一场竞赛,也像是给自己无处安放的心一个慰藉。
坟好了,土埋了,直到将淑音嬷嬷放下去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没用的,手痛完全抵不过心痛,那种近乎绝望的感觉,从此这个世上,就只剩她一个人了,真真正正的一个人了。
她再也没有了亲人,再也没有了那个嘘寒问暖的人,不过有人关心她,更不会有人在乎她的喜怒哀乐。那种深深的恐惧包裹着无助的她,让她想不到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在她庇护下活了二十多年的她,该怎么办。
沈愿缓缓抱住了她,将头死死的埋在她的脖颈,沈愿的话清晰的落在她的耳畔,她坚决而又郑重,“以后,我护你”
韶冬的眼泪瞬间决堤,没有人知道这么一句话对她来意味着什么,像是在黑暗中看见了启明星,孤独飘扬海外的旗帜看见了港湾。
这一刻她才知道,沈愿值得,她值得所有人拼了命去护她,只为这一句话。她的身上像是莫名的有种力量,吸引着人靠近,然后深深的被她感染,可以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振奋,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感到温暖。而为了守护她们心中这个能带给她们温暖的太阳,她们愿意付诸一切,哪怕是生命。
这一刻,云冉的信仰,她懂了。
“主子,该走了”,身后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那道主子,沈愿是多久没有听到过了。
她起身看向云冉,云冉却是对着她直直的跪了下来,没有话,但眼中的懊悔显露无疑。
沈愿看着他,分明是穿着早已被污血沾染的破衣,但那一刻却觉得她周身的气场比每一次来得都更加的强烈。
她变了,不再退缩,不再软弱,不再懵懂,亦不会再心慈手软。
她看着他,语气冷静异常,“我不怪你”
云冉猛地抬头看向她,她是不怪他,可他却感觉将她弄丢了。
“主子”,她沉默低首。
沈愿却是一步步走向顾容,“为什么?”,她的语气充满着质疑,顾容却像是莫名听懂了一般,眼神亦是渐冷,不复当初温柔。
“百姓毁了他,天下负了他,那我便用整个天下为他陪葬”
“所以你将军事地图交给李愃,怂恿桓昭,利用云冉,甚至是勾结裴霍?”
“是”,顾容没有否认。
“那你知不知道你毁了的是什么?是我哥哥的信仰,是他所在乎的一切,是他努力一辈子想要达到的梦想,却被你,亲手毁灭”
顾容眸子闪了闪,“是他杀了他,即使是信仰,也轮不到桓璟来完成”
“那你想谁?桓昭,还是裴霍?”
顾容的心像是被梗了一道刺。
“你已经毁了桓昭了,难道连桓璟也不放过吗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在乎你这个朋友,即使知道你所犯下的一切,他都从未追究,你以为真的是因为你父亲吗?”
顾容抿唇,她和桓璟认识十多年,桓璟是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可她就是迈不过那道坎。
“你要惩罚桓璟可以,那能不能亲眼看着他为他所犯下的一切赎罪,亲眼看着他将太子哥哥的理想实现。你可知,这么多年来他活得有多痛苦,多不安?”
“那我呢每日与仇人共处的我呢”,顾容欺声质疑。
沈愿看向她,“你既知道这是何等的苦楚,为什么还要多加注一份在他身上,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为了太子哥哥。他定不希望你一直活在仇恨之中。”
“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有,太子哥哥究竟要的是什么,你只要真的知道,你便知道你该如何做了。”
“你不恨我吗?”,顾容眸色暗失。
“太子哥哥虽然是个儒雅之人,但他却一心在政事在百姓身上,我第一看见他养花,养得那般得细心和细致,他能讲出关于他得一切,我想如果不是足够的喜欢,他又怎会日日落在嘴边,即使只是一树花。”
顾容痛苦的蹲了下去,没人知道她将这个秘密在心底压了多久,他好等新法彻底施行就娶她的,她等了她那么久,可等来的却是他死亡的消息,让她如何能甘心。
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在眼前死去,她硬生生从未嫁之人变成了寡妇,还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寡妇。她为他戴了八十一天的白花,在第八十二天毅然决然的取下,选择嫁给了桓璟。她以为他这一生除了复仇,还是复仇,可却没想到她的心会被那个叫桓昭的人温暖,即使是到他死她才发现,可亦是那一刻,她似乎发现她的生命好像不仅仅是复仇了。
可是她亲手害死了他,明知道龟安有多危险,她还是放任他去了,她亲手给了别人杀他的机会,如今,她的人生还剩下什么呢?
“你好好想想吧”
沈愿众人在大屿山度过了一日,没有人话,只听见外面的雨声滴答的落下。沈愿没有带她们进屋,只在山洞中呆了一夜,静静的,所有人的情绪都处于低迷,绝望和恐惧,对未来的迷茫和无知,让每个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久久的,绕不出来。
直到天破晓,顾容才猛地站了起来,她看向同样没有睡的沈愿,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玉佩递给了她,“如今,只有我父亲能救桓璟了,你去西北找他吧,拿着这个,你可以畅通无阻。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那你呢?”,沈愿莫名的感觉有些怪。
“我”,她突然笑了,“你不是让我做我该做的事吗,所以,我要去做了。”
“你要留下来?”
顾容点头,“皇宫是我失去的,我会想办法把它夺回来。至于你和桓璟是否有命回来,我能否活下去,皆是看我们的造化。若真有再见的那天,我们便站在各自的立场上执刀吧。”
“不行”,沈愿想也没想的拒绝。
“你是在担心我?”,顾容笑了,“遑论我身后有无数的亲龙卫,就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裴霍也不会对我怎么样。而且我在上京苦心经营多年,不定你们还没先回来,我就先夺回皇宫了。到时候,你或许不会这般怜惜我的命了。”
“你真的要这样吗?”,她本意是让她想通放弃的。
“你不懂,一个人为一件事坚持了一辈子,没那么轻易放下,放你走就算是我对桓璟最大的仁慈了。如果见到他,告诉他,我在上京等他。生死如何,我们各安天命。”
沈愿沉默了,云冉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道:“主子,她不会有事的。”
从她找到他的那一刻,要与他召集亲龙卫复仇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她不简单,以一柔弱之肩能让所有亲龙卫臣服,她所拥有的不仅是手段,还有她身上那股韧劲,任谁也会为她的坚定和决心而臣服。
沈愿点了点头,却莫名的不愿意见到那么一天,她不想,不想与她们对立而战。
身后人陆陆续续的醒了,沈愿看了一眼她们,“谁要跟我走?”
不管是走还是留,前途都是未知的,不论是谁,下一步面临的都有可能是死亡。
“阿愿,我知道我笨,又不会武功,我不想拖累你,我想留下来,我想找机会将干爹的尸首带出来,是我,对不住他”,桂子着眼泪又唰唰的流了下来,沈愿拍了拍他的肩,“你要记住,以后你便是真正的男儿了,哭代表着软弱,而你,是要继承你干爹衣钵的人”
桂子连抹了泪水,坚定的点头,“好”
“沈愿,你要护我的,所以,你去哪,我去哪,刀山火海,我都不怕”,韶冬坚定的看着她,沈愿点头。
陆陆续续一直有人表态,十三卫都是愿意跟她的,只是他们受伤太重,沈愿让他们就留在此处,然后等伤好了,直接在前线与她汇合。
十三卫虽有不甘,但却怕拖后腿,只得应了。
她最后看向了云冉,他从前是她的死士,但现在不是,他有他的自由。
“主子。”,只一道唤声,沈愿便懂了他的意思,他要跟。
云冉默然,五年前他没尽死士的职守在她身边,那如今,哪怕她要弃了他,他也绝不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