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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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悄从窗台上跳下, 来到他身边,轻捏他的脸。

    “你又生病啦。”

    她扬着笑脸,好像没有感伤。

    林玉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别瞒了, 瞒不住的。”

    胃癌晚期, 怎么瞒得住。

    也许他都活不过半年了。

    容悄笑道:“我没瞒,不就是胃癌吗?医生保持乐观饮食得当的话,还是有好转希望的。”

    而且这种情况她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了, 原本好端端的,忽然就生病了。

    有神医也治不好,就好像是上天就要他受这苦难, 让他生不如死。

    这种事,她都看习惯啦。

    放在被子上的手被人紧紧握住, 容悄低头, 眼泪毫无预兆就掉了下来。

    但这次跟以前不一样。

    如果这一次礼臻去世,她也许不能陪在他身边了。

    她以为自己变成人, 所有的事情就都不一样了。

    可冥冥之中, 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什么都没有改变。

    如果这样,倒不如不要变成人,还可以长长久久陪着他。

    傅礼臻单手撑着坐起来, 伸手给她擦了擦眼泪。

    “我会好的, 别哭。”

    “我知道啊……”容悄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眼睛红红地看着他,“但你忽然就昏迷了,我有点害怕。”

    “下次不会了。”

    “那就好。”

    容悄收了眼泪, 振作精神:“你在这里住几天赶紧好了咱们回家,我的店还没开呢!”

    傅礼臻点头,神色认真:“好。”

    他们的,好像真的能好一样。

    林玉也把眼泪擦干,她和傅屈将手上的关系动到极致,国内癌症方面最权威的医生已经在路上了,等治疗方案出来,未必没有奇迹出现。

    “饿了吗?”

    傅礼臻转过脸来,看着神情憔悴,眼里全是红血丝的母亲:“妈妈,你去睡一会儿吧。”

    容悄也道:“您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礼臻准备吃的。”

    林玉摇头:“我哪儿睡得着,你们俩再聊聊,我出去给你们弄点儿吃的。”

    经过这一天一夜,她的模样苍老了不少,走路都没了以前的有力劲儿,微微弯着腰,蹒跚起来。

    “她哭到现在呢。”容悄虽然不太喜欢林玉,但她也丝毫不怀疑林玉对傅礼臻的关心,这一份母爱,是真真切切的。

    把枕头竖在床头给他靠着,容悄把被子也给他拉上去了一些。

    虽然病房里开着空调,但还是裹得严实一些吧。

    “嗯。”傅礼臻现在除了觉得有些虚弱,其实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梦里那种极致的疼痛早就散了。

    他问:“乐臻呢?”

    容悄摇头:“他应该不知道。”

    “告诉他,让他来哄哄妈妈。”

    “让他来?”容悄觉得不可行,“他可能比你妈妈哭得还凶呢。”

    傅礼臻当然知道,但他的精力只够哄悄悄一个了,妈妈只能交给乐臻。

    “他和妈妈亲,会照顾好她的。”

    傅乐臻过来之后果然哭了一场,嚎的跟傅礼臻已经奄奄一息了似的。

    幸好他们这是VIP豪华单人病房,不然非有人冲出来教训他一顿不可,哭得实在晦气。

    但他总算没有辜负傅礼臻的期望,哭完之后他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安抚着林玉让她重新露出了笑容,成功带她去附近的宾馆休息。

    虽然幼稚冲动又软弱,也不是全无担当呢。

    傅礼臻精神颇好,把一整碗面都吃完了,完全没有普通胃癌晚期病人食欲减退的症状。

    倒是容悄只吃了几口,就缩在病床的角落睡着了,长发盘在头顶,圆圆的一个,惹得傅礼臻不停地伸手去点。

    胃癌晚期能不能好,傅礼臻心里当然清楚。

    几乎不能好了。

    他只能努力活久一点。

    只是,虽然忽然得知自己活不长,他竟然一点也不慌张,心底反而一片安宁。

    很奇怪,他明明想和悄悄一直都在一起的。

    还有那个乱七八糟的梦,也很奇怪。

    悄悄是一团清气,他是一块石头,还挨了天雷劈。

    死物生灵……

    无论是石头、寒潭、枯枝还是蝉蜕,确实都不是生物。

    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不明白,就一直想。

    只是身体和精神的状态确实比平时要差了,光这样想想,他就累了。

    迷迷糊糊睡着,不知道多久之后,又被一阵剧痛痛醒。

    是胃癌,他却觉得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都有灼烧般的疼痛,血肉里,骨头里,都像埋着火种。

    被身边动静惊醒的容悄抱着他,一边给他擦汗一边安抚他。

    “忍一忍就不疼了,忍一忍就不疼了……”

    他的样子实在痛苦,医生斟酌着给他了镇痛,还稍微加大了剂量,但是丝毫没有起到作用,他疼得咬破了自己的舌头,青筋从脖子一路暴起到额头。

    药物没用也是正常的,容悄觉得傅礼臻会这么疼,跟他们检查出来的病症似乎没有必然的联系。

    毕竟他的每一世最后一年都这样,翻来覆去,痛不欲生。

    药石无解,这可能是个诅咒。

    一波疼痛过去,他终于松开了皱在一起的眉头,浑身上下向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病号服都湿透了。

    容悄拿掉他嘴里咬着的薄木板,去卫生间湿毛巾给他擦了擦。

    由于疼痛使得身体太过用力,傅礼臻的手脚发麻,挪一挪都好像做不到,意识却无比清醒。

    容悄沉默着给他擦完全身后,把毛巾一扔趴在床边,伸手戳他的脸。

    “知道厉害了吧?”

    傅礼臻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音,轻而短促。

    “疼。”

    我当然知道你疼,容悄改戳为抚,将他再度蹙起的眉头抚平:“忍着。”

    手底下的眼睛闭上,嘴唇紧抿。

    “嗯。”

    当天晚上专家赶到,他和本院的院长主任对着傅礼臻的病情报告分析了两个时,只得出癌变特殊这一结论。

    癌变本就是不定向的,但在这种状况下还得出了癌变特殊这四个字,足可见专家们也是底气不足,毫无把握。

    很快专家们自发扩张,组成了一个二十人的讨论组,各执己见,争论不下。

    他们在会议室里脸红脖子粗,容悄扶着傅礼臻到楼底下晒太阳。

    十二月十九号,难得是个太阳大好、微风不噪的晴天。

    住院的孩子下来玩的也有不少,尽管面容苍白手背胳膊上全是针孔,依然笑容灿烂。

    “你等一下哦,我给你画个大~象~”

    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儿捧着一个普通的笔记本,一手握着一支红笔,认真地在上面来回划着。

    她话的对象是才四五岁的豆丁,戴着口罩,露出来的手背耳根白斑片片。

    他坐在女孩儿边上,探着脑袋,乖乖地应着。

    他们的家长站在长椅边上,看着孩子们一边聊天,的无非是孩子的病情和住院期间的花销,一句比一句沉重。

    傅礼臻坐在长椅上,靠着容悄。

    “想画画吗?”

    傅礼臻摇头:“不想。”

    容悄笑道:“真难得。”

    “想吃火锅。”

    “那得等一等了。”

    “不想喝粥。”

    “可你一吃别的东西就吐。”

    “医院好臭。”

    “那我们多来花园走走。”

    “馒头和包子们要饿死了。”

    “没有,让经纪人养画廊了。”

    “花没人浇水除草施肥也要死了。”

    “不会的,才这么几天现在肯定还没死呢。”

    傅礼臻不话了,微微抬起头,看高远的云层和轮廓模糊光线刺目的太阳。

    “悄悄。”

    容悄转过头:“嗯?”

    “我想回家了。”

    “嗯——”容悄拖长声调,“过几天就回去。”

    傅礼臻闭上眼睛,放松身体靠在她瘦的肩膀上,轻声道:“好。”

    “叔叔!她是骗你的!”

    有个孩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忽然冲到了他们面前,看着又睁开眼睛的傅礼臻,得意洋洋:“他们都是骗人的!就跟我爸爸妈妈一样!”

    “会有好多好多过几天的!”孩子伸手划了一个老大的圈,往外挺了挺西瓜肚。

    傅礼臻侧脸往上看,容悄垂眸,视线相对。

    傅礼臻开口:“悄悄,你会骗我吗?”

    容悄笑着摇头:“不骗你。”

    傅礼臻收回视线,又闭上眼睛憩。

    在容悄以为他不会再话了的时候,他的声音虚虚浮浮传上来。

    “早一点回去开店吧。”

    旁边的女孩子已经画好了大象,正在给豆丁欣赏,忽然跳到他们面前的孩儿也被他的母亲拽走了。

    容悄弯起眉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