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利尔其实比天堂更早一步收到了有大量海族堕入地狱的消息——

    海族的力量虽然称不上强大，但几十万堕落海族一夕涌入地狱这件事， 自然不可能逃过贝利亚尔的眼睛。

    不过据贝利亚尔， 那些堕落的海族在进入地狱不久后就全部失去了踪影， 似乎得到了某位深渊大恶魔的庇护。

    贝利尔早在千年前就见过堕落成恶魔的海族，因此贝利亚尔带来的这个消息，一开始并没有引起贝利尔的重视。

    直到这个消息传回天堂， 明确明这几十万的海族是在海王赛沛的带领下堕入地狱， 贝利尔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

    在路西菲尔到来前，贝利尔先一步从储物空间中拿出那枚金色的鳞片状的宝石， 强行唤醒了沉睡在其中的埃里克的灵魂， 把赛沛带领近半海族堕入地狱的消息告知给了埃里克。

    虽然埃里克的肉身早已消泯， 灵魂也陷入沉睡近千年，但他毕竟是曾经的海族之王， 赛沛还是他的养子， 贝利尔觉得他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力。

    被从长眠中唤醒的时候， 埃里克还有些懵懂，完全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他本以为自己会永远沉睡在那金色的鳞片中， 却没想到竟还会有被贝利尔大人唤醒的一天。

    只是，还未等他感到惊喜，贝利尔的话就把他了个措手不及。

    他沉默了许久。

    贝利尔也难得耐着性子等待了许久， 直到埃里克终于再次抬头向他看来， 目光中有了不舍与诀别， 贝利尔才淡声问他， “你想怎么做？”

    面对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暗金色的眼睛， 埃里克被沉痛与自责充斥的眼底很快又多了一丝无奈，终于倾身对贝利尔道，“贝利尔大人，请您原谅我的任性。”

    “难得您赐予我这样的殊荣，允许我以这样的形态陪伴在您身边，但……我毕竟是海族曾经的王，也是赛沛那个逆子的父亲。”

    “他会变成这样，我这个父亲难辞其咎，他为海族带来的灾难，我想亲自去赎罪。”

    “请您……带我回大海。”

    对于埃里克的这番话，贝利尔并没有感到意外。

    埃里克是个责任感很强的王，海族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根本不可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在宝石中沉睡。

    贝利尔很快答应了埃里克的请求。

    海族出了这样的事，以贝利尔对路西菲尔的了解，那家伙肯定会走一趟海族，贝利尔正好可以随行。

    路西菲尔果然很快来到了水星天，又与贝利尔相携去月星天寻找加百列。

    身为天堂盟友的海族一朝堕落了近半数族人，路西菲尔对这件事十分重视，自然要问问曾经接待过海王赛沛的加百列，赛沛当年来天堂时有没有什么异常。

    他们寻到加百列时，已经得知这个消息有一会儿的加百列终于忍不住皱眉吐槽起来，“当年赛沛来天堂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劲！身为一族之王竟然能问出‘海族是否能成为天使’这种问题，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身为亿万天使的标杆之一，加百列极少会有这样生气得想要骂谁的时候，所以即使气得脸都红了，用词也还是极为文雅。

    贝利尔“嗯”了一声，“他确实脑子有坑，同样的问题，他还问过我和路西菲尔，还是借着他父亲的名义。”

    加百列闻言，顿时更气了，忍不住狠狠翻了个白眼，“这要是被他父亲知道了，恐怕都得被气活过来！”

    贝利尔：……

    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加百列的话。

    赛沛曾异想天开想要成为天使的事，路西菲尔早就知道，所以他又让加百列再仔细回忆一下，赛沛当年是否还有其他异常。

    加百列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皱起眉头，犹豫地道，“当年我因为他那句话对他生出了几分不喜，借着公务繁忙的缘由返回月星天，令几位大天使带他在金星天游历。”

    到这，加百列眼底渐渐现出几分赧然，“当年我不知怎么，忽然想起艾菲儿向天使探天堂消息的事，就在离开前特意叮嘱了大天使们，不许他们把天堂的消息透露给赛沛。”

    到这，她顿了顿，眉头再次蹙了起来，“后来我听大天使们回报，赛沛在金星天期间确实多次向他们探过天堂的事，不过都被他们糊弄过去了。”

    越越觉得不对劲，再一想到赛沛如今已经堕入地狱，加百列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他该不会是……当初在天堂的时候，就已经生出了要堕落成恶魔的想法了吧？！”

    与路西菲尔对视一眼，发现路西菲尔的想法与自己一样，贝利尔对加百列点了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

    “可他为什么要堕落？”从得知这个消息开始，加百列对这个问题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大概是为了永生吧。”贝利尔漫不经心地道，“现在看来，他当年应该是真的想成为天使，因为天使的寿命比海族长太多，发现天堂这边行不通之后，想要通过变成恶魔获得永生，倒也不是没可能。”

    加百列和路西菲尔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根本完全无法理解，也多少对这种论调抱有怀疑。

    贝利尔倒是认为唯有这个理由才能让那么多海族与赛沛一同堕落——加百列和路西菲尔是没见过，短寿种族为了长生能疯狂到何种程度。

    不过在那么多海族已经堕落成恶魔的现在，理由什么的已经不再重要。

    天堂现在需要确定，混沌界残余的海族现在对天堂究竟抱有怎样的态度。

    如果他们还想继续与天使做盟友，路西菲尔必然会对被赛沛坑了的海族伸出援助之手，而如果他们对天堂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天堂的一些事务也必须做出调整才行。

    因为此，路西菲尔必然要走一趟海族。

    贝利尔蹭了他的飞狮兽云车，与他同行。

    考虑到之前有大量海族堕落成了恶魔，大海很有可能被魔气污染，路西菲尔和贝利尔这次特意带了护卫队随行。

    天国副君的座驾降临于混沌界海底最深处的海族王城时，那太阳般灼目的光辉令破败的海底王城都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光彩。

    时隔千年，贝利尔又一次见到了满目疮痍的海底王城，简直与当年被恶魔洗劫一空时相差无几。

    有游荡在王城中的海族见到天使降临，纷纷围了上来，却并不靠近，只远远望着那一行与海族截然不同的天使。

    他们大多是这千年中新诞生的海族，很多都没有见过天使，倒是有曾经参与过战争的老人鱼，在见到天使时激动得几乎不出话来，连忙让辈引着天使们去海族王宫——海族所剩不多的贵族如今都聚集在那里。

    路西菲尔和贝利尔很快到达了海族宫殿。

    曾经侍奉过两代海王的老侍卫长正匆匆迎来，一见到路西菲尔和贝利尔，顿时老泪纵横，完全没想到两位天使长大人在得知海族的遭遇后，竟然这么快就赶来了海族，一边抹眼睛一边把路西菲尔和贝利尔迎进王宫。

    老侍卫长曾是埃里克身边最信任的海族，也是海族贵族，曾亲身经历过千年前那场无比惨烈的战争，也曾看着赛沛长大，几乎把赛沛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这次赛沛犯下了这样不可饶恕的几乎令整个海族倾覆的罪孽，对他的击实在太大了，险些被赛沛活生生气死。

    但刚刚经历重创的海族还有许多事需要他们这些老骨头去做，养出赛沛这样的王他也难辞其咎，因此老侍卫长到底还是强撑着一口气挺了过来。

    他很快带路西菲尔和贝利尔见到了聚集在海族王宫中的海族贵族。

    赛沛这次带走的近半数海族中，绝大多数都是从未经历过战争的正当壮年的海族，余下的海族大多身体羸弱，或者是曾经经历过战争，早已垂垂老矣的老海族。

    据老侍卫长，这些年中确实出现了些堕落成恶魔的海族，但每次出现这样的海族，赛沛都会像埃里克还在世时那样下令把他们关起来，因此老侍卫长和海族贵族们一直不清楚，原来他们的王竟有如此狼子野心，胆大包天地把自己也变成了恶魔。

    为了这次突然发难，赛沛似乎准备了许久，因此当大量变成恶魔的海族一朝涌入海底王城时，所有尚未堕落的海族都被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洗劫了整个海底王城，带走了王城中所有的珍藏，四散的魔气令不少尚未堕落的海族苦不堪言，有不少都在赛沛他们离去后被污染得也变成了恶魔，一众贵族们不得不忍痛把他们关了起来。

    路西菲尔闻言，在与海族贵族们商议后，立刻令随行而来的天使们去帮助海族净化王城和大海。

    这样雪中送炭的行为，又收获了海族贵族们的一大波感激。

    贝利尔听了半晌后，忽然问那些海族贵族，“你们选出新王了吗？”

    老侍卫长和其他海族贵族闻言，顿时面面相觑。

    半晌后，老侍卫长才一脸黯然地道，“埃里克王一脉曾是海族中最强大的王族，但埃里克王并没有留下子嗣，这才由他的养子赛沛继承了王位。”

    “赛沛带走了绝大多数海族壮年，余下的海族并没有什么太过强大的存在……这件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也就是，海族目前还没有新王。

    得知这件事后，贝利尔找了个没有人烟的角落，再次把埃里克的灵魂从金色的鳞片宝石中放了出来。

    “我可以帮助你再次转生成海族。”贝利尔对埃里克道，这种事对他来并不难，不过，“老侍卫长之前的话你应该听到了，即使你获得新生，再次成为海族，也未必会成为新的海王。”

    把最坏的可能告知给埃里克之后，贝利尔问他，“如此，你还要回到海族吗？”

    埃里克却忽然问了另一个问题，“贝利尔大人，转生之后，我还会拥有现在的记忆吗？”

    贝利尔面色淡淡地摇了摇头，“转生之后，你就是一个全新的生命，无论是身体还是记忆都与曾经再没有任何关联，甚至可能会忘记想要守护海族的心情，也有可能变得十分弱。”

    听会忘记这一世的记忆，埃里克眼底立刻闪过一丝痛意和不舍。

    原本他还以为，死亡以后便可以卸下背负一生的责任，能够以灵魂的形态常伴贝利尔大人身边，即使失去转生的可能也无怨无悔。

    但海族如今近乎倾覆的惨状，全是因为他当年没有留下子嗣，没有教育好赛沛而起，他必须背负起这些罪孽，为自己曾经的任性付出代价才行。

    即使，他对贝利尔大人有那么多不舍。

    甚至连这份有着贝利尔大人身影的记忆都要彻底失去。

    但他必须去做他该做的事。

    “贝利尔大人，请您原谅我的任性。”他再次对贝利尔深深躬下身体，“今后埃里克再也不能陪在您身边，望您能保重。”

    “也……祝您和路西菲尔大人……永享天国荣光。”

    贝利尔不知道埃里克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出这些话的，不过埃里克一直不曾破他对自己的感情，从未想过对埃里克有所回应的贝利尔自然也不会在这时候让埃里克徒增烦恼。

    反正今天过后，埃里克就会重新转世，从前的一切都会被他遗忘。

    不过贝利尔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像埃里克这样深爱他的生灵，对于埃里克的请求，他自然不会不答应。

    贝利尔很快找到了海族王宫的老侍卫长，让这位衰老的人鱼战士带自己去了海族王族的埋骨之地。

    海族在生命走进尽头后，大多会把身体融成海沙，散播在大海中，海族王族自然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有特定的散播骨沙的地方。

    贝利尔要为埃里克重塑身体的事，并没有瞒着老侍卫长，毕竟埃里克转世后会如同一张白纸，必定需要信得过的海族照料。

    从金色鳞片宝石中看到这一切，埃里克这才知道，贝利尔大人原来并不是像之前所的那样，任由他转生成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人鱼。

    当看到贝利尔大人用海族王族的骨沙和那枚由自己的逆鳞所化的金色鳞片宝石为自己重塑身体，即使目前还是灵魂状态，埃里克也还是感激得几乎落下泪来——

    这就是他穷尽一生所爱恋的殿下，他拥有一颗那样柔软仁慈的心灵。

    埃里克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认识并爱上了这位高贵的殿下。

    温柔的银色光芒很快在这无数海族王族的埋骨之地莹莹亮起，在那光芒最中央，一个巨大的金色贝壳渐渐自那光芒中诞生。

    “去吧。”贝利尔对埃里克的灵魂道。

    埃里克最后对他深深鞠了一躬，这才毫不犹豫地向那贝壳游去。

    “埃里克。”在埃里克的灵魂渐渐融入那巨大的贝壳中时，忽然听到贝利尔似乎柔和了些许的声音。

    埃里克闻言想要回头，灵魂却疲惫得连动都再动不了一下，直到彻底失去知觉，也没听到贝利尔大人接下来的话。

    你是不是真的想成为天使？

    想到赛沛曾经过的话，即使明知道赛沛那时在什么主意，贝利尔脑海中还是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来。

    宁愿失去转世的机会也要留在自己身边的埃里克，是不是真的生出过想要成为天使的想法？

    见老侍卫长热泪盈眶地从那巨大的金色贝壳中抱出一个睡得香甜的巴掌大的海族幼崽，贝利尔很快把这个念头彻底抛在了脑后。

    送埃里克转生后，贝利尔和路西菲尔很快回到了天堂，随行的护卫队暂时留在海族，助海族净化大海。

    五十年后，一位金发碧眼的金尾人鱼成为海族有史以来最年轻也最强大的王。

    这位名为塞壬的海王在位期间，将经历重创的海族从堕落的阴影中迅速带了出来，并在之后的数千年中，创造了海族最繁荣的盛世。

    他是海族历史上最长寿的王，为海族留下了数位出色的王子和公主，对海族后世的繁荣和强大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

    在他离世时，甚至还有天堂的天使长前来送行。

    捏着海王塞壬在离世后所化成的金色鳞片宝石，贝利尔无奈地笑了笑，带着那金色的宝石去了第六天的生命之树。

    又过了数千年。

    在生命之树再次诞生新一批天使的时候，一个名为亚斯塔禄的天使，好奇地睁开了湛蓝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