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利尔离开水晶天前，上帝曾让他解决两个问题：一是在他未来堕天时， 路西菲尔不会也跟着他堕天， 二是让全天堂三分之一的天使心甘情愿随他去地狱。

    第二个问题贝利尔虽然有些头绪， 但并不需要他现在立刻去解决。

    贝利尔现在要开始解决的， 是第一个问题。

    上帝虽然担心路西菲尔会受感情牵绊，在贝利尔堕天时也可能随贝利尔一同堕入地狱，贝利尔却并不这么认为。

    身为天国副君的路西菲尔，一直把整个天国视为自己的责任， 责任、荣誉、坚毅、仁慈、忠诚、信仰……这一切最光明的品质，最终构成了全世界最光辉璀璨的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与贝利尔的感情确实很好， 贝利尔也相信， 很多时候路西菲尔都能为他做出许多让步和妥协， 但那也只是因为，这些年来，贝利尔几乎从未与路西菲尔有过真正涉及到双方原则的重大分歧。

    路西菲尔也并不是真的在面对他时毫无原则， 不然贝利尔当年也不会仅仅因为睡了太久， 就被路西菲尔强行扣在第六天几十年。

    在真正涉及到原则性问题时， 路西菲尔其实十分强硬，贝利尔对此早已深有感触。

    所以，与上帝的担忧不同， 在担心路西菲尔可能会随他一同堕入地狱前，贝利尔更担心的是有路西菲尔在， 他未来究竟能不能成功堕天。

    堕天这件事， 只要路西菲尔仍是天国副君， 就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所以贝利尔很清楚，一旦他堕天的那天真的到来，届时他与路西菲尔之间必定会产生强烈的冲突。

    而且，上帝的担心也不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有一个让贝利尔曾经十分骄傲，现在却十分头疼的事实是，他和路西菲尔的感情是真的很好，好到贝利尔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路西菲尔在他堕天时不会脑抽也跟着跑去地狱。

    贝利尔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一切尚未开始之前，把这种或许本就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彻底扼杀掉。

    贝利尔明白上帝的意思，他和路西菲尔之间深厚的感情，极有可能在未来令路西菲尔产生动摇。

    那么，只要在他堕天前，让这份感情淡下去，待贝利尔堕天时，路西菲尔或许就能够客观地看待这件事，也能站在天国副君的角度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个决定，贝利尔在离开水晶天时就已经想好了。

    贝利尔未来注定会堕天，而路西菲尔则会留在天堂，终有一天，他们会从最亲密的挚友变成陌路甚至敌人，与其到堕天那天让路西菲尔在惊变之时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贝利尔反倒希望，能在堕天前早早让路西菲尔放下他们之间的感情，起码这样，路西菲尔或许会不那么难过。

    当然，贝利尔也知道想让路西菲尔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在希伯来世界的这几万年，贝利尔早明悟了一个道理：任何感情都是双向的，只有双方都为一份感情共同努力，这份感情才会变得深厚。

    若只有一方努力，另一方完全不在意或者完全拒绝这份感情，无论多么炽热的感情，都总会有彻底冷下去的一天。

    所以，在堕天那一天到来前，贝利尔会先与路西菲尔变得陌路。

    而阿撒兹勒堕天这件事，则恰好为贝利尔的决定提供了开始的契机。

    “呛——！”第三层地狱的半空中，一抹银色的身影闪电般直直插入路西菲尔和阿撒兹勒的激烈战斗中，强行中断了这场极有可能两败俱伤的战斗。

    “贝利尔？！”

    路西菲尔惊讶地望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贝利尔，在看到贝利尔把阿撒兹勒挡在身后，以一副对峙的姿态与自己面对面时，心中忽然沉了沉。

    目光凝重地望着贝利尔，路西菲尔的目光在贝利尔和阿撒兹勒身上流连半晌，终于拧眉对贝利尔道，“贝利尔，你这是做什么？”

    被贝利尔挡在身后的阿撒兹勒也是一脸懵逼。

    阿撒兹勒如今虽然已经变成了堕天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天堂和这几位前同僚的感情也随之消失了。

    实际上，就算今后可能永远只能生存在地狱，阿撒兹勒对天堂和对贝利尔以及其他炽天使乃至整个天堂的天使，仍抱着与曾经一样的善意。

    他之所以堕入地狱，白了其实也只是因为与天堂只保护天使的理念不合，只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保护这些身不由己被迫堕落的天使，尽可能地为他们提供庇护，但即使如此，阿撒兹勒也依旧希望天堂和所有仍生活在天堂的天使能好好的。

    但现在，贝利尔这明显一副要因为他与路西菲尔起冲突的情况却是阿撒兹勒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被路西菲尔透着凉意的目光看得颈后一凉，见贝利尔和路西菲尔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阿撒兹勒刚想开口劝贝利尔两句，就看到贝利尔回身淡淡瞥了他一眼。

    被那同样透着凉意和“闭嘴”两字的目光噎了下，敏锐察觉到贝利尔似乎非要为他出头，原本面对路西菲尔时都能正面杠的阿撒兹勒只能囧囧有神地乖乖站在贝利尔身后，眼巴巴看着贝利尔和路西菲尔“对峙”。

    警告阿撒兹勒别轻举妄动后，贝利尔这才重新看向路西菲尔，不动声色地对路西菲尔道，“路西，你来地狱做什么？”

    贝利尔不但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又抛给他一个问题，路西菲尔却也没生气，仍好脾气地耐着性子对贝利尔道，“贝利尔，阿撒兹勒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身为被神亲自任命的力天使长，阿撒兹勒不但擅自离开天堂，还变得如此，我必须把他带回天堂向神请罪，并请求神宽恕他。”

    贝利尔闻言，点了点头，挡在阿撒兹勒身前的身体却纹丝不动。

    他伸手指了指直到现在仍被阿撒兹勒牢牢保护在结界中的那数万堕天使，问路西菲尔，“路西菲尔，你把阿撒兹勒带回天堂的话，他们怎么办？”

    路西菲尔目光坦荡地望着贝利尔，十分认真地道，“我会把他们一同带回天堂。”

    贝利尔歪了歪头，“然后继续把他们关进禁魔领域？”

    这个问题路西菲尔在来到地狱之前确实考虑过，但若这个问题真的那么容易解决，这些堕天使也不至在战后被流放在禁魔领域那么多年。

    路西菲尔知道，天堂在这些堕天使安置问题上的不公，才是导致阿撒兹勒堕天的导火索，看贝利尔的样子，似乎也早已对此心生不满。

    “堕天使的安置问题，等我们回到天堂，我一定会尽快想办法彻底解决，我保证。”路西菲尔目光坚定地对贝利尔和阿撒兹勒道。

    阿撒兹勒从不怀疑路西菲尔的话，他也相信，若他们真的与路西菲尔返回天堂，路西菲尔也一定会像他所承诺的那样，彻底安置好这些堕天使。

    但即使如此，阿撒兹勒还是拒绝了路西菲尔的提议。

    阿撒兹勒当初既然带这些堕天使离开了天堂，就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能重返天堂。

    自他和这些堕天使真正踏出这一步起，他们的行为对天堂和上帝来就意味着背叛。

    就算他们真的回到天堂，他们的出走和堕落也只会被天堂认为是需要忏悔的罪孽。

    但阿撒兹勒一直想问，他身后这些因保护天堂而战，曾为天堂付出一切，最后迫不得已被污染成堕天使的战士们究竟有什么错？！

    他们没有错！阿撒兹勒也不会让他们回天堂去承受本不该由他们承受的苦楚与罪孽！

    既然天堂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认为他们的堕落是错的，阿撒兹勒倒宁愿带着他们一同生活在这黑暗的地狱。

    起码在地狱，不会有谁指着他们漆黑的羽翼，告诉他们，这是错的，是罪孽！

    所以，无论路西菲尔什么，怎么做，阿撒兹勒都不会带着这些堕天使返回天堂。

    这是阿撒兹勒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把这些早在心中翻来覆去咀嚼了不知多少遍的所思所想开诚布公地告知给路西菲尔。

    在阿撒兹勒话音落下没多久后，贝利尔也问路西菲尔，“路西菲尔，你能保证阿撒兹勒和这些堕天使回到天堂后，上帝真的会宽恕他们吗？”

    路西菲尔闻言，刚想什么，就见贝利尔继续道，“如果届时上帝仍认为他们罪无可恕，算彻底抹杀他们的存在，你能保证一定能阻止上帝吗？”

    路西菲尔沉默了。

    他其实很想，神其实很仁慈，只要他们一起去请求神，阿撒兹勒和这些堕天使即使不会被神完全宽恕，被抹杀的可能性也一定很。

    但即使是他，也不能真的百分之百保证，上帝一定不会因愤怒而抹杀阿撒兹勒和这些堕天使。

    没有谁能揣测神的意志，即使是路西菲尔也不能。

    所以路西菲尔沉默了，他根本没办法回答贝利尔的问题，也并不能真的对阿撒兹勒保证他和堕天使的绝对安全。

    这让路西菲尔心中十分难过。

    路西菲尔虽然一直清楚贝利尔与阿撒兹勒的感情也不错，但他从不知道，原来当他与阿撒兹勒站在对立面时，贝利尔竟会站在阿撒兹勒一方。

    虽然阿撒兹勒和贝利尔都已经分别过他们会这么做的原因，但身为天国副君，身为亿万天使的表率，对路西菲尔来，有天使堕入地狱，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他都必须要对神和全天堂有所交代。

    实际上，如果贝利尔没有突然出现在地狱，挡在阿撒兹勒身前，路西菲尔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一定能把阿撒兹勒和堕天使们带回天堂。

    但贝利尔在这里，他在保护阿撒兹勒和那些堕天使。

    路西菲尔看得出来，贝利尔很认真。

    如果他今天一定要把阿撒兹勒带回天堂，路西菲尔真的不确定，贝利尔会不会真的与自己动手。

    这个无比清晰的认知，让路西菲尔的心简直像是被泡在酸水里一样，苦涩难当，同时也让他对这样毫不犹豫站在自己对立面的贝利尔感到有些陌生。

    他静静望着贝利尔，蓝宝石般美丽的眼底不知不觉流露出几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无措和忧郁。

    或许连路西菲尔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他看上去有多么委屈。

    被路西菲尔那样委屈的眼神看得心中一颤，贝利尔心中也十分难受，只能装作没看到一样移开目光，原本清淡无波的语气却到底微微软了下来。

    无奈地垂下睫毛，掩去眼底的所有思绪，贝利尔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才对路西菲尔道，“上帝已经决定亲自处理阿撒兹勒和堕天使的事，我来地狱，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

    “路西，你跟我回天堂。”

    第2卷 在天堂开荒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