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利尔很喜欢路西菲尔的笑容， 每当路西菲尔用那双比晴空还清澈美丽的蓝眼睛笑望着他， 无论路西菲尔做什么， 贝利尔的脾气都会分分钟偃旗息鼓， 对这样的路西菲尔没有任何办法。

    贝利尔也相信， 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生灵忍心拒绝这样温柔的路西菲尔。

    如果可以，贝利尔希望路西菲尔能一直保持这样温暖的笑容。

    但只要一想到他们的未来，想到未来会是他亲自令路西菲尔失去这样的笑容， 甚至可能伤害到路西菲尔……心脏倏地紧缩了下，贝利尔眼底刚刚凝聚的笑意刹那间烟消云散。

    垂眸掩去所有神色，贝利尔近乎眷恋地用鼻尖轻轻磨蹭着路西菲尔的掌心， 忽然想到很久以前，他明明是那样一个不习惯与任何生灵有肢体接触也完全不懂温暖为何物的独来独往的黑暗神， 是路西菲尔在漫长的时光中一直那么努力地靠近他， 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仿佛永不熄灭的太阳，那么温暖， 让贝利尔一点点习惯了他的存在。

    这是最后一次。

    他在心底如此告诉自己。

    这是他最后一次不拒绝路西菲尔的靠近，也是最后一次不舍和心软。

    既然未来他们注定会分别，这样会令彼此痛苦的温暖记忆还是不要再增加了。

    这样对他们都好。

    ……

    因为久违地摸到了贝利尔的头， 路西菲尔离开时难得春风满面。

    贝利尔从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 在路西菲尔面前有过短暂的动摇就算了， 路西菲尔离开后，贝利尔很快重拾理智，把大量的心神投入到了黑暗神殿的星空穹顶中。

    除了筛选梦境出现瑕疵的星星外， 贝利尔最近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萨麦尔的梦境上。

    心灵一旦出现漏洞，黑暗就会伺机而生。

    萨麦尔在现实中虽然是位十分自律的天使长，一开始在梦境中也足够克制，几乎与现实中没什么差别，但随着莉莉丝亡故的时间越发长久，贝利尔发现，代表萨麦尔梦境的星星周围的光晕竟变得越发朦胧起来。

    感受到那光晕中无法排解的抑郁和深深的自责，贝利尔心头微动，把萨麦尔和亚当的梦境连接了起来。

    亚当的梦境与他的头脑一样简单，几乎全是他在现实中发生的事，比如给夏娃找食物，比如与夏娃亲吻，比如与夏娃黏黏糊糊。

    亚当的梦境中全是夏娃，偶尔甚至还会梦到莉莉丝。

    亚当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正因为他这样与野兽无异的状态，亚当近乎本能地慕强。

    莉莉丝对他来，就是在他简单认知中除神以外的最强者。

    因为此，虽然莉莉丝已经离开他许久，在亚当的梦境中，依旧偶尔会有莉莉丝的身影闪现。

    就比如现在。

    与莉莉丝相处的几千年中，亚当从未靠近过莉莉丝，也从未触碰到莉莉丝哪怕一根头发，莉莉丝是与温驯顺从的夏娃截然不同的存在，莉莉丝也不从不会像夏娃那样逆来顺受，任由亚当想做什么都行。

    这天的梦境中，亚当正在事后亲吻躺在他身侧草地上的夏娃的长发。

    亲着亲着，他手中棕色的发丝不知何时变成了热烈张扬的红。

    顺着那红发向上看去，亚当惊讶地看到了一张明艳动人的脸——那是亚当曾经追逐了许久的莉莉丝的脸。

    莉莉丝在对他笑。

    在亚当的记忆中，莉莉丝总是冷冰冰的，从不肯主动出现在他面前，现在却对他笑得这样好看。

    似乎被那近乎蛊惑的笑容晃花了眼，亚当不由自主向近在咫尺那张艳红的唇上吻去。

    然后他就被揍了。

    不是被差点被他吻到的莉莉丝，而是被一个从未见过的天使给揍了，还揍得鬼哭狼嚎，屁滚尿流。

    这天夜里，萨麦尔和亚当都从梦中惊醒了——萨麦尔是被气的，亚当则是被吓的。

    亚当很少做噩梦，从前莉莉丝刚来伊甸园时，因为想要靠近莉莉丝，亚当没少被莉莉丝揍，自然经常会梦到被莉莉丝揍。

    后来亚当学乖了，不再整天追着莉莉丝跑，挨揍的次数少了，渐渐也就不再做噩梦了。

    自夏娃来伊甸园后，亚当的日子一直过得顺风顺水，更是从未做过噩梦。

    因为此，这次不但亚当被自己的噩梦吓到了，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夏娃也被吓了一跳。

    “亚当，你怎么了？”自睡梦中被亚当激烈的呼救声惊醒，待亚当清醒以后，夏娃担忧地问道。

    紧紧握着夏娃的手，身体上似乎还能感觉到梦中那样剧烈的疼痛，亚当脸色惨白地摇了摇头，“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我被一个长着金色翅膀的天使了，可我根本不认识他。”

    亚当和夏娃是认识天使的，因为伊甸园的大门外一直有天使在守着。

    萨麦尔之前虽然炸了伊甸园，亚当和夏娃却根本没看到他，在此之前，萨麦尔更是从未来过伊甸园，因为此，亚当才没认出来梦中那陌生天使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那陌生的天使揍。

    “哦，这真是太可怕了，我可怜的亚当。”把亚当的头抱进怀里，夏娃温柔地安抚受惊的丈夫。

    不过，“天使对我们一直都不太友好，亚当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实际上，在莉莉丝还在的时候，负责守卫伊甸园的智天使们并不像如今对亚当和夏娃这样不假辞色。

    当年莉莉丝被神赐给亚当做妻子时，虽然天使们都清楚这是神的命令，但大家心中还是难免为莉莉丝感到可惜。

    亚当当初究竟有多喜欢莉莉丝，负责守卫伊甸园的智天使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但在莉莉丝身死不久后，亚当却又向神求来了一位新的妻子，并很快与夏娃如胶似漆，这样薄情的行为，令很多智天使都对亚当十分厌恶，连带着对夏娃也没什么好感。

    因为此，对亚当和夏娃偶尔来搭话的行为，甚至日常的招呼，智天使们大多会给与不冷不热的回应，或者直接无视。

    这样的做法，自然令夏娃感到不解，心中也十分失落，渐渐地便不再想要亲近那些长得很好看的天使。

    听到夏娃的问题，亚当疑惑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直对我这样。”

    亚当是真这么以为。

    没得到答案，夏娃失落地点了点头，又安慰了亚当一会儿，便与亚当一同重新睡下了。

    火星天中，从痛揍亚当的梦境中醒来后，萨麦尔在窗边站了许久。

    萨麦尔虽然不记得梦境的全部，但亚当与莉莉丝躺在一处，想要亲吻莉莉丝的画面，以及自己看到这一幕后暴起险些把亚当揍成球的情景，萨麦尔却记忆犹新。

    在此之前，因为把莉莉丝的死归结在自己身上，萨麦尔一直以为自己并不恨亚当，他自律的性格也不允许他迁怒于人。

    但通过刚才的梦境，萨麦尔却发现，原来他心中，对亚当，甚至对神，其实也是有怨的，程度甚至远超他的预料。

    萨麦尔也是直到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当初莉莉丝去伊甸园后，在那数千年中，他从未去探望过莉莉丝——

    不去探望莉莉丝，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莉莉丝过得很好，没有在伊甸园受任何委屈。

    但你看，他连在梦境中看到亚当亲吻莉莉丝都忍受不了，认为那是对莉莉丝的亵渎和侮辱。

    他之所以不去看莉莉丝，大概是因为，若看到莉莉丝在那过着怎样的生活，他或许连一天都忍不了，甚至极有可能会违抗神的命令，直接把莉莉丝带出伊甸园。

    萨麦尔活了这么久，真正喜欢的东西其实很少很少，少到甚至只有诞生在他手中的莉莉丝，但对神的信仰却令他强硬压抑了自己所有的在乎和不甘，直到他彻底失去莉莉丝。

    在梦中痛揍亚当，看到亚当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奄奄一息的模样时，萨麦尔心中竟隐约生出一股诡异的快意。

    他知道这样的心态不对，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想他还是会继续揍亚当，甚至比这次更凶残。

    ……

    亚当开始频繁做噩梦。

    睡梦中，总有一位有着金色羽翼的天使气势汹汹，见到他就揍。

    亚当因此每天都从噩梦中醒来，连带着搅和得夏娃的睡眠质量也直线下降。

    时日一长，两人的状态都颓废了许多。

    因为睡眠严重不足，亚当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夏娃因此十分着急。

    但她什么都不懂，也不清楚亚当为什么会如此，向伊甸园外的天使们求助，天使们也大多冷眼相待，偶尔有一两位帮他们看看，也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亚当和夏娃因此苦不堪言，开始频频向神祈祷，希望恢复到曾经无忧无虑的生活。

    因为与贝利尔的约定，上帝并没有回应亚当和夏娃的祈求，亚当和夏娃因此变得更加焦虑。

    把萨麦尔与亚当的梦境连接在一起没多久后，贝利尔发现，属于萨麦尔的星星猛然黯淡了许多。

    他很快又把萨麦尔和夏娃的梦境连接在一起，想看看萨麦尔会不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亚当和夏娃最近的情况有些异常，负责守卫伊甸园的智天使们虽然不喜欢他们，但依旧把这件事上报给了路西菲尔殿下。

    路西菲尔在亲自来伊甸园为亚当和夏娃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后，只叮嘱他们不要想太多，之后便匆匆离开了，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事发生在路西菲尔的辖地，又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根本与天使没有任何关系，路西菲尔和智天使们自然不会闲到与谁八卦这种事，因此仍在火星天闭门思过的萨麦尔并不知道，每晚发生在他梦境中的事，同样也发生在亚当身上。

    萨麦尔虽然已经明晰了自己对亚当的厌恶有多深，却也只会在梦境中发泄自己的不满。

    萨麦尔很清楚，梦中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无论他在梦境中做了什么，都不会对现实产生任何影响。

    因为此，萨麦尔才会在梦境中那么放得开，每天都在梦中愉快地殴亚当。

    但很快，萨麦尔就发现他的梦变了。

    虽然梦中的场景依旧是伊甸园，出现在他梦中的人却变成了夏娃。

    萨麦尔只在之前炸了伊甸园时惊鸿一瞥过夏娃的身影，再加上这样赤身裸体的女性人类形态，他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夏娃。

    萨麦尔虽然厌恶亚当，对夏娃却并没有太大恶感，确切地夏娃对他来只是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但即使只是在梦中，炽天使的礼仪也无法让萨麦尔就这么拂袖而去，或者这么眼睁睁看着夏娃赤身裸体。

    因为此，萨麦尔很快抽来一片叶子，用它变成了一条裙子套在了夏娃身上。

    夏娃自诞生到现在，从未穿过任何衣服，因为没有智慧，也没有礼义廉耻，夏娃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出现在她梦中的天使要给她穿衣服。

    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事，用一片树叶就变出这么大的衣服！这位天使一定很厉害！

    心中如此想着，见萨麦尔似乎想走，莉莉丝连忙抓住他的袖子，焦急地问他是否知道如何帮人摆脱噩梦，他的丈夫最近正深受噩梦困扰，睡不着吃不香，她很着急。

    被夏娃的问题勾起那些在梦中痛殴亚当的记忆，面对出现在他梦境中的夏娃，萨麦尔只冷笑一声，“他如果没做什么亏心事，自然不会整日做噩梦！”

    这话其实有些迁怒，但，反正这只是梦，在现实中压抑太久的萨麦尔最近在梦中越发放得开了。

    在这之后，萨麦尔又在伊甸园中遇到了亚当，自然又是一顿揍。

    第二天一大早，夏娃一醒来就追问亚当究竟做了什么亏心事？

    亚当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再加上最近噩梦连连，睡眠不足脾气自然不好，被夏娃问得烦了，不耐烦地对夏娃吼了几句，她什么都不懂，不要瞎问！

    夏娃因此很伤心，她其实也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帮不上亚当什么忙。

    夏娃很快又在梦中遇到了萨麦尔，她絮絮叨叨地问萨麦尔，为什么她什么都不懂呢，她要是也像天使一样厉害，或许就能帮助亚当，让亚当不那么难受了。

    连续絮叨了好多天，萨麦尔终于被她烦得不行，丢给她一句“伊甸园中不是有智慧果么，吃了就什么都懂了！”后，便迅速躲了起来。

    那天醒来后，夏娃变得比从前沉默了许多。

    自她来到伊甸园那天起，亚当就叮嘱她，一定不要碰伊甸园中的智慧树，也决不允许她吃树上的智慧果。

    这是神的命令，一旦违背，神定会十分严厉地惩罚他们。

    因为此，这些年来，夏娃从未靠近过智慧树，对智慧果也从来只在远处看看，从未有过任何好奇。

    但也不知为什么，梦中那天使那句让她吃智慧果的话，渐渐开始一遍又一遍在她耳中回响。

    那天使了，如果吃了智慧果，她就什么都懂了，懂得多了，或许就能帮亚当摆脱噩梦了。

    夏娃不想看亚当如此痛苦下去，但同时，她也不想违背神的命令。

    她的心开始日日承受煎熬，整个人都变得憔悴不堪。

    最近状态同样不好的亚当根本没注意到夏娃的异常。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夏娃穿着用树叶编织的衣裙出现在自己面前，泪流满面地注视着他时，亚当才终于发现了夏娃的变化。

    “……夏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亚当皱眉望着夏娃。

    “亚当，我吃了智慧果……”夏娃哭着对他道。

    夏娃其实并不想违背神的命令，但对亚当的关心终究占据了高点，在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吃掉了一整颗智慧果。

    她空无一物的大脑中很快被许多常识充满了，也懂得了礼义廉耻，根本无法忍受再像从前一样赤裸着身体再伊甸园中行走。

    但最让她崩溃的却是，即使吃了智慧果，懂得了许多从前从未接触过的知识，夏娃依旧对亚当的噩梦束手无策。

    听完夏娃的哭诉，面对无助的妻子，亚当在沉默许久后，也来到智慧树下，摘下一颗智慧果吃了下去——

    神曾过，一旦他们吃了智慧果就会受到惩罚。

    夏娃是他的妻子，更是为了他才吃了智慧果，亚当根本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神只惩罚夏娃一人。

    他会陪夏娃一同接受神的惩罚，无论夏娃会经历什么，他都会与她同在。

    亚当和夏娃吃掉智慧果后没多久，神便把他们赶出了伊甸园，把他们流放到了混沌界的大地上。

    神惩罚夏娃，今后将承受怀胎的苦楚，生儿产女时将九死一生。她将终生恋慕亚当，被亚当所管制。

    神惩罚亚当，今后必须整日劳作，汗流浃背滴入土里，才能从地里获得果腹的食物。

    神惩罚他们将不再拥有长久的生命。待他们生命终结，便尘归尘，土归土。

    亚当和夏娃就这样离开了伊甸园，离开了天堂。

    他们的离去，并没有在天堂激起多大水花，很快便被天使们彻底遗忘了。

    作者有话要：

    在《圣经·创世纪》中，夏娃其实是被蛇引诱才吃了智慧果。很多传中都这条蛇是已经成为撒旦的萨麦尔变的，在惩罚亚当夏娃后，神还惩罚蛇以后只能趴在地上用腹部走路，只能吃土什么的……

    还有这章最后神对亚当和夏娃的惩罚，大多来自《创世纪》，不过省略了一些，描述也略有改动……

    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为剧情服务，希望考据党的天使们别较真~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