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上帝自然不会毫无所觉。

    实际上， 自贝利尔去见路西菲尔开始， 上帝和以诺便一直透过重重云海看着天堂发生的一切。

    待看到贝利尔在天堂之门撑起整条银河，游刃有余地操控整个天堂亿万天使的梦境，上帝一直没什么情绪的脸上才终于出现变化。

    “怎么？被吓到了？”微笑地望着难得出现在上帝脸上的凝重神色， 以诺温声问道。

    淡淡看了眼以诺， 没有错过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上帝此时却并没有反驳他，很快又看向云海之下。

    当看到那被贝利尔所操控的一方星空中氤氲的雾色越来越浓重， 星辉也越来越黯淡， 上帝敏锐地发现， 许多天使对他的信仰都发生了动摇。

    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贝利尔所操控的梦境。

    虽然多少能猜到那些天使在梦中经历了什么， 上帝却仍对贝利尔如此轻易动摇天使甚至炽天使的信仰这件事感到警惕。

    “这样的能力太过危险。在你的世界，难道有很多这样的神族？”对贝利尔的能力感到匪夷所思，上帝忍不住问以诺。

    明白上帝的意思，以诺想了想， 沉吟道，“在我所创造的世界，神族自诞生起便拥有各种各样的支配天赋。这些天赋，往往与支配者本身的力量强弱关系不大， 即使是力量微的神明， 也会轻易在自己所支配的领域扳倒主神甚至神王。”

    “比如在我的世界曾有一位爱神， 他的金箭有支配中箭者爱情的魔力。这位爱神本身的力量并不强， 但他的金箭射中身为十二主神的阿波罗后，却令阿波罗疯狂地爱上了一位从前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女神。神王宙斯也吃过那家伙的亏。”

    这些年与以诺相处时，上帝曾听他过不少希腊世界的事，对以诺口中的阿波罗和宙斯在希腊世界神系中的地位也都十分清楚。

    连神王和十二主神都会被爱神的金箭所支配……而爱神很显然并不是希腊世界的个例。

    这样的能力确实很危险，与此刻正操控全天堂天使梦境的贝利尔很像。

    身为这世界的造物主与支配者，上帝能清楚地感知到，在他的世界，除他这位创世神以外，贝利尔能轻易操控任何生灵的梦境。

    眉头微皱看向正无知无觉沉睡在宫殿中的路西菲尔，上帝忽然想到，若有一天贝利尔想让路西菲尔堕入地狱，会不会也十分容易？

    贝利尔对梦境的支配力与生俱来，上帝很清楚，这样的能力已经远超造物的范畴，属于神之领域，不然身为炽天使的贝利尔根本不可能成功操控与他同级的炽天使们的梦境，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同时操控其他亿万天使的梦境。

    见云海之下的画面变成了路西菲尔，以诺多少猜到上帝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忘了，贝利尔现在之所以做这些，之所以把他的能力暴露在你面前，只是为了让路西菲尔能留在天堂？”

    “还是，你认为在路西菲尔心中，你远不及贝利尔重要？”

    上帝：……

    虽然之前曾亲眼看到路西菲尔贝利尔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但身为路西菲尔的信仰，上帝很清楚路西菲尔对他的信仰有多强烈和纯粹。

    所以，“你的话太多了。”

    他淡淡瞥了一眼以诺。

    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以诺很快又看向正于天堂之门操控浩瀚星海的贝利尔。

    待看到有天使开始自梦境中堕天，化作流星从天而降，以诺忽然道，“开始了。”

    “也不知道诺亚有没有做好准备。”

    距离以诺把上帝即将“灭世”的预言告知诺亚已经过去许久，“预言”过后，以诺便被上帝带至水晶天，对混沌界如今的情况一无所知。

    “你的子孙很听话。”云海之下的画面忽然变作混沌界的场景，频繁地动的大地上，以诺儿子的儿子诺亚正与妻子一同在陆地上奔波，把所有搜集到的雌雄成对的生灵都装入造好的方舟之中。

    “严格来，贝利尔其实也是我的子孙。”漫不经心地看了会儿诺亚狼狈奔走于混沌界的模样，以诺淡淡道。

    以诺虽然创造了玛土撒拉这个孩子，也心血来潮地养了玛土撒拉到成年，但他对玛土撒拉的后代却并不感兴趣。

    与玛土撒拉的孩子诺亚相比，以诺还是对贝利尔这个漂亮且强大的孩子更感兴趣。

    上帝：……

    这些年来先是看以诺不肯离开父母，后来又兴致勃勃地养孩子，上帝还以为以诺很在意在混沌界的亲缘。

    但看以诺提及诺亚的模样，上帝才发现，事情似乎并不是像他一直以来所想的那样。

    默默把云海之下的画面又调回到了贝利尔的频道，上帝很快又与以诺一起观察起这个以诺比较感兴趣的孩子来。

    ……

    流转的星河中央，刚刚为即将堕天的天使们织就一场大梦的贝利尔，很快又为星河另一端那些闪烁着清澈光辉的星星们编织起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梦境——

    光明庆典这天一大早，加百列的两只眼皮就一直在剧烈跳动。

    这显然不是个好兆头。

    但有他们几位天使长坐镇，天堂近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所以虽然心中越来越不安，加百列也还是按照原计划穿戴好了这天面见神时必须的锦衣华服。

    然而很快，加百列的预感就成了真。

    当不久前刚刚晋升为智天使的米迦勒浑身染血地闯进月星天的宫殿，告知加百列，除路西菲尔以外的其他几位天使长在贝利尔的率领下公然反叛，正率领亿万天使攻向水晶天，算把神斩落神坛，自立为王时，加百列根本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这不可能！第六天往上的光明威压根本不是炽天使以外的天使能承受的，除智天使以外的其他天使更是连第六天都上不去！还有，阿斯蒙蒂斯和贝利尔他们怎么可能会反叛天堂？！米迦勒你怎么能拿这么大的事来愚弄我？！”

    米迦勒的话加百列根本一个字都不信！

    “加百列殿下！您若是不相信，可以亲眼和我去第六天看看！我不知道贝利尔做了什么，改变了诸天之间的传送阵和光明威压，但现在他们的军队已经逼近第七天，我们需要您的支援！”

    “还是，您也算加入贝利尔那方，也想要背叛天堂？！”

    被米迦勒这一连串质问呛得险些胖揍他一顿，加百列心中虽然不爽，但多少已经有些信了米迦勒的话，毕竟米迦勒即使再胆大包天，也不可能用这种一下就能拆穿的谎言骗她！

    扯着米迦勒一口气飞出宫殿，加百列很快化作一抹金色的流光，向第六天飞去。

    穿越诸天时，加百列清楚地看到水星天、金星天和日星天已经十室九空，本该充满欢声笑语的诸天竟死寂得没有一丝声响。

    她心中大震，明白米迦勒所的一切或许都是真的。

    但贝利尔和阿斯蒙蒂斯他们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虽然这些年来贝利尔时常与“神之子”弥赛亚有冲突，但加百列从未想过贝利尔会反叛天堂！

    阿斯蒙蒂斯、萨麦尔还有别西卜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自阿斯蒙蒂斯率能天使军团驻守混沌界开始加百列与其就很少见面，但加百列很了解阿斯蒙蒂斯，很清楚阿斯蒙蒂斯根本没有背叛天堂的理由！

    “路西菲尔呢？！有他在，贝利尔他们怎么可能上第七天？！”

    “自叛军出现开始，路西菲尔殿下便不知所踪。我曾去路西菲尔殿下的宫殿看过，发现路西菲尔殿下的宫殿外有一层结界，以我的能力根本无法硬闯。”神色冷静地迅速回答加百列的问题，米迦勒又道，“我怀疑，路西菲尔殿下是被其他几位炽天使联手软禁了。”

    “荒谬！就算是我们所有炽天使加在一起，也未必得过路西菲尔，路西菲尔怎么可能会被他们几个软禁？！”

    “加百列殿下，您真的清楚贝利尔的真正实力吗？”米迦勒忽然道。

    被米迦勒问得一怔，加百列很快又听米迦勒道，“实际上，贝利尔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不太对劲，我心中也一直隐隐有所怀疑。”

    “闭嘴！如果你真的早就怀疑他要反叛天堂，为什么之前从未听你提起过？！”虽然贝利尔他们背叛天堂的事几乎已经板上钉钉，但加百列还是不想从其他天使口中听到这种马后炮一样的话！

    见加百列神色冷厉，米迦勒终究还是没解释他会那么的原因。

    其实若加百列殿下仔细想想，一定能明白，贝利尔他们反叛天堂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早就心存念想，并为此做了长久的准备。

    之前力天使军团中的一些异象，现在看来也不是无迹可寻。

    心中如此叹息着，米迦勒和加百列很快到达了第六天。

    加百列曾来过第六天许多次，却从未见过第六天满目疮痍被鲜血所覆盖的模样。

    她心惊地向天使学院望去，在发现天使学院外的结界仍在运转，且有许多天使在大门处守卫时，心中多少松了一口气。

    但她并没有放松多久，因为第六天已经没有叛军的踪影——他们攻上了第七天！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加百列背后立刻渗出了一层冷汗。

    完了。

    她想。

    神一定不会原谅贝利尔和阿斯蒙蒂斯他们。

    这样反叛甚至想要攻上水晶天的行为，根本连一丝被原谅的余地都没有！

    神会如何惩罚他们？

    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加百列的心口就一抽一抽的，连带着浑身都忍不住颤抖。

    究竟为什么？！贝利尔他们究竟为什么这么傻？！神究竟有多强大他们根本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还会做出这样与找死无异的行为？！

    他们的脑子难道都被飞虎兽啃了吗？！

    脑海中乱成一团，加百列浑浑噩噩地飞至第七天，却忽然发现整个第七天都被封锁了，连她这个炽天使都进不去。

    手指颤抖地覆在那层正逸散着极致光明威压的结界上，加百列忽然对水晶天的方向深深跪拜下去，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一脸，“神……”

    “求求您……”

    “请您不要……不要杀死他们……”

    “加百列请求您……饶过他们的性命……！”

    加百列不知道神还愿不愿意听到她的声音，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遍又一遍请求神，求神宽恕贝利尔和阿斯蒙蒂斯以及那亿万反叛天使的罪孽。

    她不懂，为什么一夕之间，天堂的一切都变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加百列以为她的眼泪都要流干时，她忽然想起路西菲尔。

    神一向最喜欢路西菲尔，若是路西菲尔在，神或许会对大家从宽处理？

    六神无主地飞回第六天，加百列果然在路西菲尔的宫殿外摸到一层坚固的结界。

    在摸到那结界的瞬间，加百列就知道，这结界以她的能力根本无法解开。

    “该死的！你们这群混蛋！！！”向第七天的方向恶狠狠吼了一声后，加百列失魂落魄地倚在路西菲尔宫殿外的结界上，心中几乎被潮水般的绝望填满了。

    没办法了，她真的没办法了。

    贝利尔和阿斯蒙蒂斯他们最终会怎么样，就只能等待神的审判。

    ……

    有天使开始从第七天上坠落。

    加百列想要伸手去捞，脚步却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牢牢钉在地面上，再挪不动分毫。

    她知道，这是神对叛军们的惩罚。

    只是把他们落天堂，而没有直接抹杀大家的存在，这样的结果，其实已经比加百列早先预想的结局好很多了。

    但当她看到越来越多的天使从第七天上坠落，眼睁睁看着阿斯蒙蒂斯、萨麦尔、别西卜还有贝利尔毫无知觉地消失在她眼前，加百列还是忍不住捂住嘴，失声痛哭起来。

    ……

    天堂之门的星海之上，贝利尔疲惫地操控着近亿仍深深沉浸在梦境之中的天使们“梦游”至第六天，自导自演了一场血流成河的反叛大戏。

    见萨麦尔、别西卜以及阿斯蒙蒂斯已经陆续自天堂中坠落，贝利尔最后又让加百列“梦游”至第六天路西菲尔宫殿的结界外。

    如此，待这场大梦结束，天堂的一切都会与梦境中毫无差别。

    当然，这其中也还是有一些的瑕疵的。

    把这两场梦境封存在记忆水晶中抛向水晶天，见那记忆水晶凭空消失后，贝利尔懒洋洋对水晶天的方向道，“上帝，诸天之间混乱的光明威压就靠你了。”

    在此之前，贝利尔已经把诸天所有的传送阵都改造好了。

    至于收尾什么的，有上帝在，他倒是也并不担心。

    “对路西菲尔好点。”

    最后看了眼第六天路西菲尔所在的方向，贝利尔终于疲惫地合上双眼，自苍穹之上坠落。

    ……

    这场盛大的流星雨，整整持续了九天。

    在这九天中，太阳与月亮从未升起，混沌界众生只在持续九天的黑暗中，看到亿万星辰自云端坠落。

    九天后，混沌界忽然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洪水。

    除了听从预言乘着方舟的诺亚一行外，所有陆地上的生灵都被那场滔天的洪水吞没殆尽。

    昏几日，整个混沌界终成一片泽国。

    混沌界通往地狱的入口，也悄然消失在深蓝的汪洋深处。

    第3卷 在地狱称王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