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利尔， 你是不是以为，当年你和神做的事，真的没有丝毫破绽？”

    路西菲尔的神情笃定， 似乎真的知道了什么。

    心跳失衡了一瞬， 却也只有那么一瞬。贝利尔冷淡地望着正目不转睛紧盯着他的路西菲尔， 忽然不耐地皱起眉头， 眼底闪过一丝莫名，“你在什么？”

    “还有， 不要把我的名字和上帝那老匹夫放在一起，那会让我觉得恶心！”一把拍掉路西菲尔的手指， 贝利尔心情恶劣地瞪了路西菲尔一眼，再次对路西菲尔下了逐客令， “路西菲尔，这里没有你的神， 快滚回你的天堂！”

    路西菲尔从不知道， 原来贝利尔的演技可以这样好。

    他静静望着贝利尔脸上的每一丝变化，从贝利尔紧皱的眉头到他流露着露骨厌恶的双眼， 从紧绷的脸颊到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若非路西菲尔有备而来， 没准真的会被贝利尔就这么骗过去， 以为他今天所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都是发自肺腑。

    不过，这早已不是贝利尔第一次骗他。

    所以对于贝利尔的这些话，路西菲尔一个字都不会信。

    他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和他这些年潜心追查出的真相。

    “圣光历五万一千零一十三年， 地狱第一次发生地动。”在贝利尔越发不耐，似乎马上要就亲自动手把他驱逐出地狱时，路西菲尔平静的声音忽然响起。

    听到“地动”二字，贝利尔的呼吸忽然停滞了一瞬，心脏猛地鼓噪起来。

    锐利的目光如刀般扎在路西菲尔脸上，路西菲尔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只声音平淡地继续道，“至圣光历五万二千零一十三年，这一千年间，地狱共发生地动一百六十三次。”

    似乎知道路西菲尔接下来要什么，贝利尔的神色不知不觉凝重起来。

    一把抓住路西菲尔的手臂，只一晃眼的功夫，贝利尔和路西菲尔的周围便被浓重的黑暗所包围，目之所及之处，再不见奢华至极的雕梁画栋，只有无尽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比夜更深的黑暗。

    没问贝利尔这是把他带来了哪里，也似乎完全不担心贝利尔是不是要把他囚禁起来，在贝利尔越发凝重的目光中，路西菲尔再一次开口了——

    “圣光历五二零一三至五三零一三年，这一千年间，地狱共发生地动三百零三次。”

    “地动频率与一千年前相比，增加了近一倍。”

    “圣光历五三零一三至五三三三三年，这三百年间，地狱共地动七百二十三次。”

    “地动频率比上个一千年增加近八倍。”

    “也就是在这三百年中，地狱流言四起，恶魔们都认为地狱即将毁灭，开始预谋第二次光暗战争。”

    “圣光历五三三三年，第二次光暗战争爆发。”

    “战争持续几百年，在这期间，地狱地动的频率更加频繁，甚至波及至混沌界。”

    “战争结束后，恶魔滞留于混沌界。地狱几乎空无一魔，地动越发加剧，且真的出现了崩塌的迹象。”

    “圣光历五万九千三百年，原力天使长阿撒兹勒率数万天使堕天。”

    “在那之后的近三千年中，地狱再没发生过一次地动。”

    不急不缓地把这些年搜集整理出的所有数据一一罗列在贝利尔面前，见贝利尔不知何时垂下了眼眸，掩去了眸中所有的神色，路西菲尔声音平静地问他，“贝利尔，你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阿撒兹勒堕天后，地狱的地动就停止了呢？”

    “这或许只是个巧合。”半晌后，路西菲尔听到贝利尔轻描淡写的回答。

    贝利尔的声音虽然轻松，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此刻他的唇正抿得紧紧的。

    这次似乎并不是刻意演出来的，而是真的在为什么感到紧张和焦虑。

    目光在那紧绷的唇上淡淡扫过，路西菲尔本也不在意贝利尔会如何回答，只声音平缓地继续列出其后的数据——

    “圣光历六二一一三年，阿撒兹勒堕天近三千年后，地狱再次发生地动。”

    “至第二次光明庆典前，地狱地动的频率连年加剧，愈演愈烈。”

    “地狱再次出现了崩塌的迹象，甚至连混沌界都有所波及。”

    “恶魔蠢蠢欲动，认为混沌界也不再安全。他们准备再次挑起战争，攻上天堂。”

    “但就在第二次光明庆典前夜，原权天使兼力天使长贝利尔、原天国宰相兼主天使长别西卜、原座天使长萨麦尔、原能天使长阿斯蒙蒂斯忽然毫无预兆地率亿万天使堕入地狱。”

    “在那之后，天堂虽然元气大伤，但根基未损，没过多久便恢复了运转；

    混沌界被汪洋所覆盖，再未发生一次地动；

    混沌界则再不见恶魔的踪迹，通往地狱的路也被彻底封锁，外界对地狱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十万年前，亿万天使堕天时，曾令本就脆弱的地狱千疮百孔，几近毁灭。”

    “黑暗之主贝利尔在深渊之湖沉睡九天九夜，醒来后，令整个地狱重生。”

    “堕天之战后，这十万年来，地狱再未发生过一次地动。”

    贝利尔：……

    路西菲尔最后那些话，显然并不是这些年来从未踏足过地狱的天国副君应该知晓的内容。

    想到自路西菲尔去水晶天找上帝请假到他第一次于万魔殿前显露出光明的气息，还有路西菲尔之前悄无声息地去而复返，贝利尔这才后知后觉想明白，路西菲尔或许早在昨天就已经到达了地狱，甚至还特意查阅过不少地狱的文献，在那之后，才终于现身于万魔殿前。

    还有，竟然能在吸收了大半深渊之力的他面前如此完美地隐去自身的光明气息……

    路西菲尔的实力难道又有所增长了？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

    这好像还是路西菲尔这些年来第一次一口气这么多话。

    在路西菲尔一一完那些连贝利尔自己都从未精细统计过的数据后，贝利尔有些失神地想着。

    贝利尔不知道身为天国副君的路西菲尔是如何查到十几万年前地狱地震的频率的，又是如何把它们和“堕天之战”联系在一起的。

    这一刻，贝利尔甚至有些佩服路西菲尔，佩服路西菲尔竟然能在对法则和光暗平衡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仅凭一己之力抽茧剥丝出这么多细枝末节的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他心中也油然而生出一股令他哭笑不得的对路西菲尔的深深的自豪感。

    明明都快被路西菲尔戳穿了，也不知道他在自豪个什么劲儿。

    心底如此吐槽着自己，贝利尔眼中却并未流露出丝毫真实的情绪，只疑惑且略显不耐地问路西菲尔，“了这么多废话，你是想表达什么？”

    这么完，不待路西菲尔开口，贝利尔很快又神情古怪略显嘲讽地道，“你难道以为，我和其他几位魔王还有那亿万堕天使，当初是为了拯救地狱才堕天的？”

    “我当然不会这么想，”丝毫不为贝利尔的嘲笑所动，路西菲尔神情平静地道，“但我知道，若你们当时不堕天，不单是地狱，就连混沌界、天堂乃至这整个世界，或许都会走向毁灭。”

    ……

    贝利尔虽然知道路西菲尔一向脑洞大，但他从未想过，路西菲尔的脑洞竟会大到这种程度。

    最可怕的是，除了大开的脑洞外，路西菲尔这些年来明显搜集了不少资料作为佐证，离真相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这让贝利尔有点焦虑。

    因为他不知道，对于当年的事，路西菲尔究竟挖掘到了什么程度。

    “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不确定路西菲尔是否还有其他后手，贝利尔琢磨半晌，只扔出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来。

    见贝利尔直到现在还不肯松口，路西菲尔无奈地深深叹出一口气，一时间也不知该拿贝利尔怎么办才好。

    目光望向黑暗深处，路西菲尔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当年天堂第一次出现无法被净化的天使时，我们谁都没有想过，原来天使也可能堕落，变成另外一种与光明截然相反的黑暗生物。”

    “贝利尔，你还记不记得最先出现堕落迹象的天使们，都隶属于谁的麾下？”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几个凄惨至极的漆黑身影，贝利尔微微皱了下眉，轻声接道，“是阿撒兹勒。”

    “对，他们都曾隶属于阿撒兹勒麾下。”到这，路西菲尔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其实不单他们，后来随阿撒兹勒堕天的那数万天使，绝大多数也都隶属于阿撒兹勒麾下。”

    “他们都是最早一批因战争而被污染，却始终无法得到净化的天使。”

    “我其实曾与阿撒兹勒有过一样的疑惑，不明白神为什么不拯救那些被迫堕落的天使，因为这对神来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虽然我至今仍不认为神有必须拯救堕天使的义务，但天使是神亲手创造的光明造物，神对黑暗又一向不喜，就算是为了让自己心情舒畅，让整个天堂都纯净如初，赏心悦目，神也不至于放任那么多被污染的天使在天使监狱中自生自灭。”

    “就连我们都知道，一味的囚禁，尤其是囚禁在禁魔领域那样的荒凉之地，对天使的净化并没有任何好处，甚至极有可能令他们对天堂乃至神心生怨恨。”

    “但即使如此，神也还是没有拯救过任何被污染的天使。”

    “从前我以为神会如此是为了惩罚那些信仰不坚的天使，磨砺他们的意志，但后来，我总忍不住想，神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从未想过要拯救那些天使，甚至，对于天使的堕落，神其实乐见其成。”

    贝利尔：……

    “路西菲尔，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的这些话被上帝听到，会有什么后果？”贝利尔已经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路西菲尔了。

    从他们彼此明面上的立场来，路西菲尔会这么想上帝，他这个大魔王明明该高兴才对。

    但只要一想到若是被上帝听到路西菲尔竟然把他想得这么坏，上帝极有可能会惩罚路西菲尔，贝利尔就恨不能立刻捂住路西菲尔的嘴，把路西菲尔晕了送回天堂。

    把贝利尔眼底一闪而逝的无奈看在眼中，路西菲尔淡笑着道了句“无妨”，很快又继续道，“我们都知道，阿撒兹勒当年之所以会堕天，只是为了保护那些被迫堕落又失去自由的力天使。”

    “阿撒兹勒最大的软肋，也正是他们。”

    听到“软肋”二字，贝利尔的眉心忽然跳了跳。

    路西菲尔却并没有注意到，仍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若你们几个当年真的举兵反叛，各自的缘由都会是什么。”

    “萨麦尔反叛的缘由或许是莉莉丝。”

    “莉莉丝是他的第一个造物，也是唯一一个。萨麦尔悉心教导莉莉丝多年，且一直把莉莉丝带在身边，与莉莉丝的感情十分亲厚，亲如父女。”

    “神后来却把莉莉丝赐给亚当为妻。”

    “贝利尔，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萨麦尔曾请求过神，求神不要把莉莉丝赐给亚当。”

    “神却并没有答应。”

    “这其实并不合理，也不像神会做出的事。”

    “亚当虽为神亲手创造出的人类，但萨麦尔也同样是神精心创造出的炽天使，无论从何种角度看，萨麦尔都远比亚当出色太多，且萨麦尔早已全心侍奉神多年，神根本不可能因为亚当而不顾萨麦尔的心情。”

    “更何况，在莉莉丝逃离天堂后，神又亲手为亚当创造了一个新的妻子。”

    “由此可见，亚当的妻子本就不是非莉莉丝不可。”

    “若神不知道萨麦尔会因此感到难过，莉莉丝也会对亚当，对萨麦尔，对神乃至整个天堂都心生怨怼，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但即使如此，神也还是这么做了。”

    “从前我一直不懂神为什么这么做，这些年却渐渐想明白了——

    因为这或许，正是神想要的结果。”

    “莉莉丝是萨麦尔唯一的软肋，她的死会令懊悔和怨恨在萨麦尔心底生根发芽，甚至动摇萨麦尔对神的信仰。”

    “心一旦有了缝隙，堕天不过是迟早的事。”

    “放任被污染的力天使堕落，间接导致阿撒兹勒堕天。”

    “把莉莉丝赐给亚当，间接导致莉莉丝身死，让萨麦尔有了堕天的理由。”

    “以神的强大和全知全能，这些事，其实完全可以从一开始就避免。”

    “但这些悲剧仍然发生了。”

    “贝利尔，你知道原因吗？”

    深不见底的蓝眸深深注视着贝利尔沉默的双眼，在贝利尔不由自主移开目光后，路西菲尔忽然笑了，笑得有些难过。

    “这么多年来，我反复思量，多方查证，只想明白了阿撒兹勒和萨麦尔堕天的缘由。”

    “阿斯蒙蒂斯和别西卜的我倒是至今仍未参透。”

    “但贝利尔，你堕天的缘由，其实并不难猜。”

    “阿撒兹勒的软肋是他麾下那些同他出生入死的力天使。”

    “萨麦尔的软肋是莉莉丝。”

    “而你，贝利尔，当年在天堂，你唯一的软肋，就只有我。”

    “只有我路西菲尔。”

    作者有话要：

    贝利尔：……你是谁？！我家傻白甜路西不可棱这么机智！

    路西菲尔：今天开始，请叫我机智的路西，谢谢^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