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相见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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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热河到木兰所需时日不多。

    九月二十这一日,队伍便到了木兰围场。蒙古四十八旗王公在波罗河屯列迎圣驾。这是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次行围,除旧藩十四九旗之外,连青海并远藩诸部都唯恐时后地朝谒踵集,先帝爷的容平公主和驸马也来了。皇帝与太后都十分高兴,一方面命人准备行围事宜,一面在东庙行宫设宴礼待蒙古诸部王公。

    皇帝的日常还是如旧。白日几乎都不得闲。

    但一进入木兰,他的心情好像变得比从前要开阔。

    他带王疏月去巡视围场旁的哨所,一路上跟大阿哥讲这座围场的历史意义和政治意义。讲这里如何继承先祖之遗风,供八旗子弟整兵习武。如何屏藩京师及清祖陵,俯控蒙古诸部,又兼顾北方发祥之地。

    跟大阿哥话的时候,又偶尔看向王疏月。

    她轻盈盈地走在皇帝身边,映着木兰天高云淡的草原风光,十分动人。

    自从来了木兰,为了方便随行照顾,王疏月索性换下了嫔妃的氅衣,不再穿满绣。

    也把妆容扫淡了,那么安安静静地行在皇帝的仪仗中,到真和寻常的宫女一样,毫不扎眼。

    何庆有的时候大着胆子趣儿,万岁爷,您又要让何主儿当南书房的差了。

    皇帝不以为然。

    却也要问王疏月一句:“委不委屈。”

    王疏月听他这话,把茶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往外面走。

    背后传来皇帝慢半拍的声音:“王疏月,放肆!”

    她不怕他了,放肆就放肆吧。总之不会委屈。

    再来,他带她来见山河大美。

    对王疏月这样的人来,委屈什么呢。

    木兰围场地处塞罕坝草原,虽已渐近深秋,然而这里的其后却并不算寒冷。

    这一日天气晴好,王疏月脱下了滚毛儿边的坎肩,穿了一身褪红色的氅衣,捏着一本书,坐在亭中看宫人们伺候大阿哥洗头。善儿过来道:”主儿,前面……皇后娘娘来了。”

    王疏月放下书朝后看了一眼,果见紫檀木的屏风后面露了皇后的半截身子。

    “瞧着大阿哥。收拾好了,带他出来请安。”

    完起身压平腰上褶皱,跨过门槛,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在木兰,妃嫔并没有昏定醒的规矩,王疏月又被皇帝拘在身边,到真的有大半月没有见过皇后了。她亲手奉皇后正座,又退到下面行了跪拜的大礼,皇后欣然受万,抬手示意孙淼去搀扶。

    “和妃也坐吧。”

    王疏月应了身,接过宫人呈上的茶,亲手奉到皇后手中,方退到她下手的一张圈椅上坐下。

    “本宫很久没见大阿哥了,今儿特来看看他。”

    “是,大阿哥收拾好了,就来给娘娘请安。”

    皇后到是很喜欢王疏月这副惯常柔和的模样。

    “无妨,知道他好,本宫和成妃就都放心。这些日子,本宫也晓得,你为大阿哥操了不少心。”

    王疏月也接了一盏茶:“起来,这都是皇上,皇后娘娘肯给妾恩典,让妾得以亲近大阿哥。”

    皇后的目光柔和,静静地凝向王疏月。

    “你不用这样的话,其实本宫心里明白,畅春园的事你为皇上,太后受了很多的委屈。本宫身为皇后,内心有感怀,虽之前碍于太后身子有恙,不得与和妃深谈,但本宫还是想你能明白本宫的立场,本宫希望的是,皇上平顺无虞,大清的江山万世稳固。”

    王疏月含笑握茶,垂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却没有话。

    茶烟淡淡地散在二人之间。

    皇后出声续道:“此回来木兰行围,你也受了委屈。明明是皇上的嫔妃,和该与顺嫔一道列席款待蒙王公的宴会,这几日总见你一人在后面,本宫心里也过意不去。”

    王疏月在椅上欠了欠身,柔声应道:“妾明白,妾也知道此次行围意义重大,皇上有皇上意图,妾不理解圣意,好歹该乖觉些。”

    皇后笑笑。平应道“你是聪明的人,本宫到真是没有多余的话要了。”

    正着,善儿牵着大阿哥从后面走了进来,大阿哥很久未见皇后了,加上皇后从前管教他也严厉,哪怕王疏月在,他还是端端正正地请了安。

    皇后倒是真的有些想这个孩子。

    “来,到皇额娘这儿来,让皇额娘好好看看你。”

    大阿哥乖巧地走到皇后身边,皇后将他搂在怀中,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回。

    “跟着你皇阿玛,晒黑了呀。”

    大阿哥道:“回皇额娘的话,皇阿玛带着儿臣和和娘娘去了好些地方,去看了普仁寺,看了大红台,大红台里佛像雕得真好看。来了木兰,皇阿玛还呆儿臣和和娘娘去巡视了木兰四十做卡伦(满语,哨所的意思,在木兰围场周围总共有四十座哨所),还……”

    孩子毕竟是孩子。

    端正都是装出来的。一起自己开心的事,就叽里呱啦停不下来。

    皇后看向王疏月,她却垂着眼,手中轻轻搅缠着帕子。

    “和妃。”

    “在。”

    王疏月应了这一声。

    看着大阿哥,犹豫了一时,还是站起身,走到皇后面前屈膝跪下。

    大阿哥见王疏月这样,压根不知道自己错了什么,但也不敢再开口。

    皇后将大阿哥抱到腿上。

    “和妃,你既如此,就是知道本宫要跟你什么。”

    “是。”

    皇后叹了口气:“本宫知道,这事并不能全然责你,但你身为妃嫔,亦有规劝皇上之责,皇上子嗣不多,婉贵人生产后,宫中也才只有两位阿哥,你是经历过皇帝痘劫的人,理当明白其中的厉害。嫔妃以绵延子嗣为功,关于你的身子,本宫问过太医了,里内的病,不好调理,你和太医用心是一方面,但也不能忘了,后宫为一心,都该敬向皇上,为皇上和祖宗的江山社稷着想。否则,不太后娘娘,本宫也不能纵你。”

    大阿哥在面前,皇后的话得尚算委婉,并不刻意点破。

    王疏月伏下身去。端声道:“是,是奴才有罪,不知规劝万岁爷。请娘娘重责。”

    皇后摆了摆手:“还不至于要重责你,况你照顾大阿哥有功,这会儿又是在外面,皇上松了性子,一时由着喜好来,也是有的。孙淼,去扶和妃起来。”

    完又询了一句时辰。

    宫人道:“午时过了。”

    “皇上那边散了吗?”

    “将才问过张公公了,还没散,丹林部的人来了,还在谒见皇上。”

    皇后了一句:“知道了。”便站起了身,将大阿哥放到地上。

    “本宫的话,和妃仔细斟酌。”

    “是。”

    着,王疏月也跟着站起身来,牵起大阿哥送皇后往外面行去。

    日头将将偏西,皇后的仪仗渐远,大阿哥这才抬手,不自在得在后脑勺上抓挠着。

    王疏月蹲下身来,握主他的手:“怎么了,不舒服吗?”

    大阿哥道:“善儿姑姑的辫子,不太舒服……”

    王疏月偏头看了看他抓挠的地方,“紧了是不是,来,散下来,和娘娘给你。”

    大阿哥摇头道:“不要,和娘娘将才跪累了,去坐会儿,儿臣让梁安公公给儿臣辫子。”

    这子,维护她当真是维护到家了。

    “你也当和娘娘是瓷做得呀。”

    着,抱起他往里面走去,一面伸手去解他的辫穗子。

    大阿哥在她怀中仰起头来:“和娘娘,您犯什么错了,要跟皇额娘跪着。”

    这话真是又暖心,有尴尬,王疏月苦笑不得。

    怎么呢,总不好告诉他,这是他老爹惹得祸吧。

    好在善儿在旁接他之前的话:“大阿哥,奴才将才跟您辫子的时候,可是问了您的,您那会儿怎么不呢。”

    大阿哥鼓起嘴道:“那会儿要来见皇额娘,若了,善姑姑又要重新,皇额娘等我等久了,是大不敬。”

    善儿到被他给窒了。

    王疏月笑了一声道:“瞧瞧,这么大个人,还不如咱们大阿哥懂事。还不快去拿个篦子来。”

    正着,梁安却笑嘻嘻地过来:“主儿,您歇着吧,奴才来伺候大阿哥。”

    王疏月把大阿哥放在椅子上坐好,善儿取篦子回来道:“你将才去什么地方了,让你照顾大阿哥也不在,如今还这么高兴的样子。”

    梁安接过善儿递来篦子,在大阿哥后面跪下来,一面替大阿哥从新通头发,一面道:“何公公给派了差事,就出去办去了,回来经过西面的那个马厩,看见那什么丹林部的人给万岁爷敬献的“九白”。其中有一只白骆驼,哎哟……那可真是稀奇,奴才这一辈子,骆驼倒是见过,可这白色的骆驼,还是第一见呢。”

    善儿端来水,弯腰放下盆子,道也起了兴趣。

    “白色的骆驼,骆驼有白色的吗?我之前在老家的时候,在官驿见过骆驼,都是脏兮兮,灰扑扑的,还吐口水,可一点都不好看。白色的……”

    “通体雪白,可不骗你,真的是美。”

    善儿不想理梁安那副炫耀的样子,转向王疏月问道:“主儿,什么叫‘九白’。”

    王疏月摸了摸大阿哥的额头:“给善姑姑。”

    “好。”

    大阿哥转过头来,对善儿道:“九白就是一只白骆驼,八只白马,所以叫九白,皇玛法以前过,蒙古的贵族首领为了向我大清表示投诚,就会敬献‘九白’。敬献九白后,皇阿玛还要赐宴给他们,那个就叫做‘九白宴’。”

    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很可爱。

    善儿蹲了个福:“奴才谢主子赐教,主子,您可懂得真多。”

    不过她反应也快,又道:“主儿,我之前隐隐约约听皇帝和您过,这丹林部……可是有反心的,怎么还要敬献……”

    “善儿。你又忘规矩了。”

    善儿忙跪下道:“是是,奴才知错,奴才不配问这些。”

    大阿哥低头看向善儿:“善姑姑得没错啊,丹林部就是皇阿玛近年的心腹大患。”

    王疏月柔声道:“大阿哥聪明,知道替你皇阿玛分忧,但善儿是和娘娘的奴才,和娘娘不能问的事,她也不能问。”

    大阿哥滴溜溜地转着眼睛。

    “可是,皇阿玛愿意跟和娘娘讲的。”

    王疏月替他理着辫穗的流苏。

    “你皇阿玛可以跟和娘娘讲,但和娘娘不能问,听了也不能。”

    “为什么呀。”

    “因为,和娘娘是你皇阿玛的嫔妃,也是你皇阿玛的奴才。”

    大阿哥似懂非懂。

    但孩子的心毕竟大,听着善儿和梁安在那里白骆驼如何稀奇好看,兴致就被吸引倒两人的话上去了。

    外面的宫人道:“主儿,周太医来请脉了,在外面候着呢。”

    “好,我这就去。”

    完起身对善儿道:“照顾好大阿哥。”

    正着,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竟有些莫名的寒骨,王疏月本来已经走到侧门前了,却被这一阵风吹冷了背脊骨。隐隐不安起来。

    于是要走出去,又折返回来。对善儿道:“起风了,大阿哥才通过头,可千万不能让他被风吹着了,一会儿大阿哥要写字读书,你好生守着窗户,烛火点明些都好,就是仔细别进了风,知道吗?”

    “是,主儿安心去吧。奴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