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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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熙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兰亭阁,他回到家中哪里敢跟韦钊提起此事?只想着梁王不过是开玩笑,将他的话当做玩笑一般掠过。

    这群纨绔子弟走后,高纯一行人也没有多停留。梁王将那可怜的侯爷送回去,转头就进宫去找天演帝告状。此时的天演帝已经被韦贵妃给哭烦了,一来是立后的事情,二来就是秦王被禁足的事情。天演帝是怒气冲冲离开韦贵妃的宫殿中,路上他一路咳嗽,帕子上都渗出了血迹,他硬是让太监将这事情给隐瞒了下去。

    “臣见过陛下!”梁王的嗓音中气十足。

    天演帝的面上流露出些许的衰势,他温和地开口道:“皇兄。”当日为了避嫌,梁王主动让权,可是十多年不管朝中事。天演帝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怒气冲冲的神情,他心中有些纳闷,可还是按下了自己的疑惑,自顾自地道,“朕正好有事情找你。”

    梁王见天演帝的模样,心中暗惊。这天子比之人日宴请群臣的时候,消减了不少,看着就像是行将就木。他又是一拱手,问道:“臣愿意效犬马之劳。”

    “朕算立韦贵妃为后,皇兄以为如何?”天演帝缓缓开口道。高峻那边没什么意义,但是宗室,他不知道那些人精是怎么想得。他以为梁王至少会纠结思考一阵子的,没想到梁王直接了断道:“臣以为不可!”

    天演帝的眉头皱了皱。他到底还是算以殷纯熙为嗣,而立韦贵妃则是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被梁王这般拒绝,他有些不悦,问道:“为何?”

    梁王抬起头,朗声道:“臣不是对韦贵妃有非议,只是韦家人,臣怕后族乱政。此事在过往也不少,前朝帝王也不是如此葬送祖宗基业的么?”见天演帝面容有松动,他又继续道,“韦贵妃的兄长乃掌北军的卫尉,若是有异动,怕是会引起不少麻烦。且韦家人嚣张跋扈,不懂收敛,侵凌我皇室子弟,无疑是挑战天威!”

    “哦?”天演帝挑了挑眉,又问道,“侵凌皇族,此事如何起?”

    梁王正气道:“臣今日入宫,便是为了此事!近日得闲,便去兰亭阁与好友共饮,不料见到了韦家的公子,出言放肆轻佻,并侮辱纯悦这个孩子!自称韦家人永远在殷家之上!纵然纯悦只是宗室疏属,但他也是个侯爷,哪里容得韦家如此放肆!”

    “真有此事?”天演帝面色骤然下沉,他最见不得就是这等事情。皇室威严不容侵犯,他怎么允许皇权旁落?

    “臣实在不反对以韦氏为后,只是韦家人,却不能让他们担当大任。纯熙这孩子耳根子软,且亲近韦家,臣是怕——”梁王的话到这份上,便没有继续下去。他转了个话题,又道,“当初萧家,不也放开了手中的大部分权势么?”萧家能到现在这个地位,还是天演帝因为愧疚之情给抬上来了。

    “朕知道了。”天演帝眸光闪烁,他点了点头。

    梁王见此,也不提起,而是笑道:“我在兰亭阁见到了纯儿,她与皇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算是一身男装,也很有气质。”

    天演帝本来心情不好,听到了高纯,也绽出了一抹慈爱的笑容。他这一生最大的愧疚是皇后和太子,现在能够在女儿的身上补全,一直压在心间的石头落了地。他对高纯无疑是宠爱的,只要她想要的东西都可以奉上,除了皇位。“定国公将她教得很好,至于佑儿——”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一直在宫中养大,有当初太子的气度,他又何必为难。“皇兄,凤城和佑儿,朕都托付给你了。”

    “陛下这是什么话?”梁王的面色微沉,痛声道,“陛下千秋!”

    天演帝摇了摇头,他自己的身子骨,他当然也清楚。任何人都敌不过苍老和病痛。他也想过让太医找出根治之法,可太医们都是摇摇头,是年年劳累已经伤了身子骨,如今爆发开,便很难再痊愈。他一直不想立太子,总觉得言之过早,可现在不得不替皇子们铺路。

    直到深夜,梁王才离开了皇宫。

    次日,朝堂上。

    言官与御史共同弹劾韦钊父子的行为,原本依附韦家的,为了自保,纷纷噤声不语,而能够替韦钊求情的秦王,却因为被禁足没能够参加朝会。天演帝以大逆不道罪夺去韦钊爵位,却因过去的功劳而免除一死,韦家人世代不得出仕。这一招,比梁王、萧毅想象得还要狠辣。

    朝中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后宫,韦贵妃听这点,无疑是天雷劈一般。等到天子退朝的讯息传来,她忙不迭地前往天子所在的未央宫,只不过被禁军给挡了回去,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命她自省的谕旨。

    “这、这不可能——”韦贵妃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她本想要出宫去,但是很快地便消了这个念头。她握住自己亲信的手腕,似是抓到了一株救命稻草,她急促道,“快,快将消息送到秦王那儿去!”韦家若是出事了,那么他们呢?天子这是算立殷佑为皇太孙了?

    朝会一散后,消息的传播更是无法遏制,躁动的人越来越多。秦王、赵王虽然被禁足,可官员们的亲信,也一个个朝着两个王府里头去。也有人想要到寿王府看热闹,只不过寿王在凤城公主的庇佑下,守在门口的亲卫,直接将来访的客人给拒了回去。

    除了高洛神。

    “与其是我们除掉了韦家,倒不如是天子的猜忌心。”高洛神慢悠悠地开口道,过了一会儿,她又讶异地挑了挑眉,问道,“难道萧家没有被猜疑么?”她的父亲她是知道的,与天演帝有过命的交情,且为人正直。但是萧毅呢?当初萧家的血仇在,能让君臣之间没有任何芥蒂么?

    “猜疑,但是权臣之间互相牵制,使得他不必顾忌。”高纯淡淡地应道。高峻、苏缮以及萧毅,还有尚书台的几个天子近臣,目前能够维持各方之间的稳定。但是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萧家人是有野心的,要不然也不会异想天开地想要扶持自己或者殷佑成为“傀儡”。

    “新任的卫尉李文宣,并非世家的子弟,与诸清流相比,他出身算是贫寒。”高纯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嘲弄的笑容,眼中掠过了一抹讥讽。在某些事情上,她与天演帝是一致的,当世家的权力膨胀到威胁皇权的地步,定然要其他势力来对抗。只可惜,她的父皇很难做完后面的事情了。

    “是你的人?”高洛神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抬头望着高纯,不确定地问道。

    高纯轻轻一颔首。

    高洛神抚了抚额,叹了一口气道:“此事你是几时开始布局的?”

    高纯思忖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应道:“十岁吧?”她三岁的时候离宫,就算是早慧,能记住的事情也只有丁点,后来的印象,都是萧毅灌输给她的。八岁的时候,遇到了萧家的人,开始走上了一条满是荆棘的道路,她从萧毅那里越学越多,对萧家的怀疑也越来越多,她不想当一个傀儡。

    听高纯起她幼时的事情,高洛神的眼中只剩下了惊诧。若是一般人,也很难在十岁幼龄开始自己的谋划。这还是女主光环赋予的天才属性吧!

    “很多寒族,家境贫寒,若是没有资助,只能永远沉沦下僚。”高纯眸光闪了闪,当初的付出现在可以收获了,这些人都是她未来对抗群臣的资本。她需要的是信服于她的人,就算她要坐上皇位,那些人也不会有“牝鸡司”一类的贬低话语,而是为了她举起自己手中的剑!

    高洛神心中了然,她对着高纯轻轻一笑,高纯之信念,便是她的信念,便是她愿意付出之最终目标。“我会陪着你的。”她握着高纯微微发凉的手,再度许出自己的诺言。

    她会看着高纯走向那个高位,看着她君临天下!

    *

    花瓶破裂的脆响传遍整个大堂。

    殷纯熙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的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面部因为恐惧以及不可思议而抽搐扭曲。

    “是梁王告密的?”

    “梁王与萧家和寿王走得近。”

    “前些时候,凤城公主府增设亲卫,应是为了寿王。”

    “不少臣子弹劾寿王,都被陛下给压下去了。”

    ……

    一道道的声音穿透了耳膜,殷纯熙的脑海中轰地一声响,便只剩下了愤怒的情绪。他望向了自己的舅舅韦钊,又转头看阴沉着脸的谢玉临,最后再看向面无表情的长乐,一时间找不到主意。他喃喃自语道:“该怎么办?”

    “再等等。”长乐公主眸光闪烁。

    喘息渐渐地加重,殷纯熙的脸上大滴的汗水滚落。

    他咬了咬牙,不想等下去了。

    就在他算开口的时候,府中下人急促的声音传了进来。

    ——有贵客到了!

    紧接着,便是一个笼罩在黑袍中的人一步一步走入了大堂。

    斗篷的帽子滑落,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庞。

    “是刘氏女!”谢玉临惊叫了一声。人是他从村里接回来的,自然认得那张面庞。

    长乐公主淡淡地勾唇,她的视线越过了一众窃窃私语的人,慵懒地开口道:“寿王府如何了?”

    女子恭谨地向前走了一步,朝着长乐公主一福身,敬声道:“寿王殿下居于西苑不出,但是先前梁王殿下以及萧世子到过王府,不知道谈论些什么。”

    长乐眸光一闪,又问道:“凤城那边呢?”

    女子压低了声音,似是戒备着什么,她低语道:“凤城殿下也与寿王一般,当日得罪韦公子的侯爷也曾是殿下座上宾。”

    “我就知道是他们联合起来的,要不然怎么这么巧!”韦熙听了这话,实在是气不过了,他高声嚷嚷道,“那些人故意设了陷阱,明知道我讨厌殷纯悦,可还是这么做!趁我醉酒,便诱使我出大逆不道的话!殿下,公主,你们要替我做主啊!”

    秦王眼中闪过了一丝不耐,他难道就不想么?可是被禁足,他根本就没办法入宫。天子那边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大逆不道这样的罪名,没有满门抄斩已经是幸事。

    “对了,奴婢还听了一件事情。”女子又柔声开口道。

    “何事?”秦王压着怒气,沉声问道。

    “寿王殿下某日进宫回来后,便陷入了狂喜,似乎与东宫之事有关。”

    秦王瞳孔骤然一缩,心中的恐慌越来越重,他怕自己不动手就没有任何机会了!挥了挥手让女子退下,他望向了幕僚,沉声道:“你们以为该如何?”

    韦钊阴沉着脸道:“先下手为强!”他当初虽然是北军的统领,可是也在禁军中安插过自己的手下。如今他去职不久,那些人还没有被调动,这是最好的时机。

    “在下以为韦侯爷所言甚是!”剩下的幕僚异口同声道。只有长乐公主面色冷凝,抚着杯盏,似乎还在犹豫着。

    屋中陷入了一片死寂,就算摆出心情澎湃激昂的样子,也难以驱逐头顶的阴云。成事了就有从龙之功,若是失败了便是乱臣贼子。可要是让旁人登上天子之位,他们还能有搏一搏的机会么?荣华富贵自然如烟云矣!

    “殿下,赵王的人到了!”一位厮匆匆来通报。

    在面对着共同的敌人时,他们两兄弟是可以联合在一块的。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和平的夜。□□和赵王府都沸腾了,而寿王府中却是一片欢声笑语,左拥右抱的殷佑在美酒中醉生梦死。

    次日一早,宫门大开。

    飞信进入宫中,被一个侍卫接过,匆匆忙忙地送到了韦贵妃处。

    阴云蔽日,四处弥漫着沉闷凝重的气息。韦贵妃接过信笺的手微微颤抖,在看清楚上面的字时,她赶忙命人移来火盆,将信笺烧得一干二净。“告诉他,本宫知道了。”她的情绪先是剧烈起伏,慢慢地又归于平静。殿中的喧嚣已经离她远去了,她不知道一切什么时候都变了调,在屋中坐了半个时辰那般长久,她才缓缓地起身,问自己身边的丫环:“陛下呢?昨夜宿在何处?”

    “椒房殿。”那丫头心翼翼道。

    听到了这三个字,韦贵妃的眸光倏然一亮,转而又如星辰滑落,只剩下一片黯然。前段时间,椒房殿开始修缮了,里面先皇后的物品也被搬了出来。这是她入主后宫之兆,可是短短的几日,一切都变了。她的儿子被禁足,兄长被废为庶人,韦氏一族不得再起。天子何其狠毒!这是要将他们母子赶尽杀绝啊!她揉了揉眉心,最终下了一个决定,她低声道:“去把江太医给请过来。”

    天演帝至少对她是没有防备的,她本来算积少成多,一点点地让药物侵蚀天子的身体,可是现在看来已经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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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廿九,双王逼宫。

    高纯受到了条子后,便将信鸽给放飞出去,她的眸中浮动着闪亮的光芒,唇角的笑容越发冷锐。

    视线投向了坐在一旁看兵书的高洛神,她低笑了一声道:“你准备好了么?”

    高洛神点了点头。她的父亲除了是定国公,还是当朝太尉,手中亦掌有兵权。她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态度,但若是维护天子,他必然义无反顾。逼宫一事,萧家布下的人便能够应付,但是她们不能让萧家的人彻底掌握主动权。“不必告诉父亲么?”高洛神又问了一句。

    “到时候再去请罪吧。”高纯敛着眉眼,她不想事情有任何闪失。顿了顿,她又道,“我要入宫一趟,公主府的亲卫便交给你了。一旦宫中有动静,你们便从玄武门攻入。”

    “我明白。”高洛神颔首,她望着高纯,眸中含着几分愁绪,“你在宫中万事心!”

    “嗯!”高纯应了一声。

    萧家想要扶持寿王,可最终还是通过她的,她对萧毅的计划也十分明了。在萧毅的眼中,她永远都是被扶植的傀儡吧?就算是被一脚踢开,也不会有任何的怨言。

    天演帝龙体微恙,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早朝。今日传了一道圣旨,让群臣前往大殿赶赴朝会。感觉敏锐的,看到了宫门的守卫时,已经嗅出了异样的气息,步快走进入宫中,与同僚们低语着。走在最前端的,永远都是定国公和镇国公,两人年龄相仿,始终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会不会是要立太子了?”有一句话,这位臣子不敢出,可是跳动的眼皮子仍旧昭示着内心的惊恐。若是宫中那位不好了,可不就是一团乱象了?

    “或许吧。”应声的一个臣子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咦,那些宗室闲散王侯也来了。”

    “看来真的是有什么大事情吧。”

    群臣在殿中列队,仪仗一如往日,可龙椅上却空无一人。等待了许久,也不见黄门传声。这下他们心中更是恐慌了。

    “定国公,我等已经有段时日未见到陛下了,不知情况如何?”

    高峻拧了拧眉,他沉声道:“我也不知。”他也有些日子没有被传召入宫了。顿了顿,他又道,“陛下先前频繁召唤太医。”这话一出,群臣更加不敢深想下去,只能耐着性子在殿中等待着。

    天演帝的状况不大好,他喝了韦贵妃送来的汤羹之后便吐血陷入了昏迷。当时韦贵妃的人并没有在场,随侍的大太监当机立断,立马请了太医,便封锁了消息,让宫中的郎官将天子的寝殿重重包围,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韦贵妃送出去的汤羹,她也没有亲眼见到天演帝喝下,便被斥退了,因而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派出去的人,见戒备森严,想听点事情都做不到。她到底是一个妇道人家,以前也只是偷偷渗入药物,没想要天演帝的命,现在这般大量能夺人命的毒,却是头一次。她浑身都在着哆嗦,对着宫人道:“快,快传秦王进宫!”

    大太监那实在是为难,他不难猜到是韦贵妃的人动了手脚,可是他不敢擅自行动,只是在殿中死死地盯着太医,等待着他们的结果。

    “陛下怕是、怕是不好了!”太医署的领头太医语音在发颤,趴伏在地上满是惶恐。

    怎么办?大太监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各种可能,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当今并未立太子,虽先前属意秦王,但是韦贵妃此行,使得他不敢轻易去请秦王。他思忖了一会儿,抓住了一个哭丧着脸的黄门,急声道:“快,快去请定国公!”

    那黄门还没什么,就见一个年轻的男子挎着长剑踏入殿中,冷声道:“有人假传圣旨,群臣都在前殿,已经被重兵包围了!”此男子乃羽林中郎将,掌禁中羽林军,乃是天子的亲信。

    “那现在该怎么办?”大太监一下子就慌了神,怎么都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凤城公主入宫了。”那羽林中郎将应道。

    大太监一愣,想起了平日里天子夸赞这位公主酷似先太子的话,忙不迭开口道:“快请公主入殿!”几个王爷都不好,也只有凤城公主能够扭转乾坤了。但是这个节点入宫到底是一种巧合还是?大太监不敢再想,看了看榻上昏迷不醒的天子,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凤城公主一个人的身上。

    高纯不是一个人入宫的,她还带着神医钟离泽。

    守在殿中的侍卫给她让了个道。

    “见过公主。”

    “不必多礼。”高纯凝着眉,转头对着钟离泽道,“钟离先生,就麻烦您了。”

    一干太医瑟瑟发抖,看着钟离泽向前欲言又止。

    “公主殿下!宫中一片乱象,只能请您做主了!”大太监忽地跪地,老泪纵横。

    高纯一颔首道:“本公主知晓了,入宫时已经有人明了状况。”她转向了羽林中郎将,问道,“有多少是忠于陛下的?”

    那男子沉声道:“羽林郎、武卫营以及虎贲营。”顿了顿,他又道,“宫门处情况不明,有不少是当初韦钊的旧部。”

    “够了。”高纯勾唇一笑,眸光幽冷,她道,“两百人在此殿轮守,靠近着格杀勿论!剩余的人,随本公主前往前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