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你没有什么, 要问的么?”易灵谣把脸埋在云昭的颈间,喃喃低语。
“那你呢?”云昭双臂的力道未松,同时轻声的问道, “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不想问……”
“嗯?”
易灵谣撇了撇嘴,隔了一会又委屈巴巴的稍稍提高了些音量, “不敢问。”
云昭这才慢慢将她从怀里分出去, 她看着易灵谣那张纠结的脸,叹息道, “你吧。”
易灵谣犹豫了许久,几番欲言又止, 但终还是拐着弯,隐晦道, “你走后,我有一次,无意听到易天璃和师父的对话。知道他们, 他们便是……”她到底还是不出口,只因那样的真相对云昭来, 太过残忍。
她仰了仰头, 眼底红红的, 有一层尚未消散的雾气,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云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她看着易灵谣的时候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单纯的只是想看着这张脸,怎么看都看不厌。
她们分开的这段时间,明明相互都不曾见过面,不曾过话,但好像山下相遇的那一眼,便将彼此的心境全数袒露在了对方的眼前。
就像此刻的易灵谣,其实什么也没有明白,但云昭听在耳朵里,却将什么都听明白了。
这种心意相通的微妙感觉,大概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吧。
“嗯。”云昭终还是点了点头,她应声的同时看到易灵谣的面上又瞬间添上了几分慌张。
果然如此。
易灵谣颤抖着眼睫,缓缓低下头去,她有太多太多的歉意,旧的尚且没能补救回来,新的又是一道万恶的深渊,“对不起……”
云昭却再次将她揽进怀里,像是抚慰的断道,“不用道歉,与你无关。”
“……可易天璃,毕竟是我娘。”易灵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该帮云昭杀了易天璃报仇,还是该劝云昭为了她放下仇恨?
她的立场太过尴尬,不管哪一种都是不该的。
而同样的问题,哪怕是云昭也很难做出一个取舍。
她只知道,易灵谣活下来了,活生生的站在她的眼前,便已然是最令人知足的事情了。
她不想再与她分开,不敢想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不想再过以往那般浑浑噩噩的昏暗日子。易灵谣是她的光,她再也离不开的那束光。
“你可知道,我有多害怕。”云昭道,她撇开那些繁杂的问题,轻声开口。
易灵谣:……?
“我日日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这样的话,从云昭的口中出来,难免让人惊愕。易灵谣扑闪着眼睛,“你……?”
“只是,周韶伊突然告诉我那些事情,我有些乱,我……我想报仇,我不瞒你,我确实想要报仇,毕竟,毕竟……”
“……我知道。”毕竟那是云昭的亲人,是数十条陪伴过她的人命。
云昭的下巴垫在易灵谣的颈侧,她的身体虽极力抑制,却还是止不住在微微颤抖。
她的声音略带哽咽,忽而之间,看起来脆弱至极。
“可我,可我放不下你。”云昭又道,她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强调,“我放不下你……我也不想,不想做让你伤心难过的事情。”
“云昭……”
易灵谣没曾想过,云昭的内心竟也同样这般煎熬,更不曾想过,她为了她,能做到这般地步。同样的情况若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她又是否会为了自己的心爱之人,放下这十多年来,深入骨髓的仇恨?
或许不能。或许,更甚。
她根本想象不到云昭究竟承受过多少的痛苦,哪怕她能细数出七八分来,可真正切身感受到的又何止这七八分?怕是千倍万倍,也难以言喻。
“没事了,”云昭又道,“你活着就好。”
易灵谣不知道该再点什么,但也许什么都不才是最好的,她姑且允许自己放肆享受着对方深沉的爱意,直到贴紧在云昭后背上的手触碰到一片温湿。
易灵谣心头一震,“你受伤了?!”
“一点皮外伤而已。”
她刚完这话,便听见远处有人大喊着,“叫含叶殿的人过来,立刻!马上!”
细细一看,练红玉和几个下属正匆匆带着易天璃和叶南子往就近的寝殿走去。
云昭同是闻声看了过去,她看到面色惨白的易天璃,毫无生气的模样就像是,死了一样。
易灵谣的心早在醒来的那时便揪过了,眼下再看到,依然难受的厉害。
但末了她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她现在,活着也和死了没有几分差别了。”
云昭不解。
“快要结束的时候,木洛灵偷袭了她,那时候她为了救我已经耗费了太多内息,精疲力尽,根本无力分心再去对付她。当时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功亏一篑,我也可能再不会醒过来,结果……结果她便在那短短的时间里剑走偏锋,将她毕生的修为强行连根剥离,尽数传给了我。”
云昭:……
易灵谣叹息道,“所以眼下,她就算能醒过来,下半辈子,也只能是个废人了。”
易灵谣自然知道,易天璃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没有武功对她来,或许是比死亡更让她感到折磨的下场。
她不想再下去了,这些话对云昭来,也毫无意义。
易灵谣强忍住心里的复杂,抬眼看着她微微一笑,“我先带你去疗伤,”她故作轻松道,“再的伤也是要治的,别落下病根。”
*
叶南子伤势略轻,昏睡了三日便醒转过来,那时他发丝尽百,或许是太过虚弱的原因,看着又老了许多。
可易天璃却一日复一日,自始至终,都没有要醒的意思。
派出去的人在密林搜了两日都没能找到齐无乐,后来还是齐长老亲自去找,着灯笼没日没夜地毯式的又搜索了好几日,才从一个土沟里找到了满脸是血的齐无乐。
齐长老这么大年纪的一个人,在那一瞬间竟也嚎啕大哭起来。他只道齐家唯一的独苗也没了,下了黄泉都要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结果人带回来,易灵谣探了脉搏,才发现这齐无乐竟还残有一丝生息。
“您别担心,伤是重了些,但好在肯定是死不了的。”易灵谣道。
齐长老现实谢天谢地松下一口气,转而却又紧张起来,“那,那他会不会留下什么病症?”
易灵谣笑着摇摇头,“总之不缺胳膊不少腿,内伤可能恢复的时候久一点,但也不是不能痊愈,损耗的那些回头多费些功夫练回来就是了。”
“那就好,那就好……”
易灵谣又对着含叶殿的人交代了几句,才从齐无乐的屋里出来。练红玉早早等在了门外,像是有话要。
易灵谣看到她也并无意外,这位练护法向来是教主的左膀右臂,眼下天极教易主,练红玉出现在她面前的频率也愈发变多了。
“我娘还没醒?”易灵谣一边走一边问道。
练红玉紧随其后,“是。”
易天璃的事情着实是忧心也忧心不来的,有叶南子照顾在她左右,再没有更好的法子可想了。
“有事要?”
“是。”练红玉又道,“属下遵从您的意思,已经对外宣告了新的交易途径和方式,不过并无什么成效。倒是以往的交易,断的干干净净。”
“不用着急。”人都是怕改变的,新的东西必然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期才能被慢慢接受。至于以往的那些交易,易灵谣那日都那般了,谁还敢冒被公之于众的险?
“可是……”练红玉却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易灵谣停了停。
“可是没有交易,就没有收入,教中开支甚大,底下的那些人……”
“闹意见了?”易灵谣扯了扯嘴角,冷笑着问。
练红玉道,“您去绝明殿前看看吧。”
怎么,还要造反不成?
来易灵谣都觉得好笑,这么大一个教,唯一的收入来源竟然就只有杀人越货这一条。
“那就去绝明殿看看。”看看那些人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易灵谣以为经过之前那一站,天极教应当是损失惨重,人数上也该大了折扣,结果到这一看,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之前和正道交手那般吃力,不是天极教实力不够,只是因为大部分人都在外面出任务没回来,眼下任务完成了,也没有新的任务可接,可不就都聚起来了?
“既然都来齐了,就与我听听,都有何不满?”
先前不在教中的,大多对这位年轻的新教主了解甚少,眼下自然是诸多不服。
“咱们天极教在江湖上立足这么久,何时畏惧过那些正派之人,何须如此退让?”
“就是!如今没了任务,我们要如何生计?”
领头话的大多是玄字宫的,资历深,底气足,叫嚣起来还十分受其他宫人追捧。
“再者了,大家伙都做一辈子的恶人了,哪会做什么好人好事?现如今却要什么……惩恶扬善?岂非笑话?”
“难不成先惩治了自己不成?”
“是啊是啊!”
“……”
易灵谣摸了摸耳朵,对面人多势众看起来很不好对付,但她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听的无趣了还闲着正了正衣衫。
“都完了?”
众人:“……”
“完了,我便要了。”
易灵谣上前两步,“天极教的大门,随时敞开着,想走的,现在就可以走。包括解药,我都可以给你们。”
练红玉:……?!
众人:……?!
“不过就算你们出去了,也不可重操旧业,做伤天害理之事,否则我自当派人诛杀,绝不留情。”
“其次,若有不服我的,也可上来一战,三招内若不能让你跪地求饶,这教主之位,我自动让贤。”
“好大的口气!”巴便有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飞身上前,易灵谣瞧了他一眼,看着装自是玄字宫无疑。
练红玉在后默默提醒了,“玄一。”
按排位,当是这教中一顶一的绝顶高手了。
“玄字宫玄一!向新教主,讨教!”这个“新”字被他咬得极重,显然颇有深意。
易灵谣微微一笑,不惊不恼,伸手道,“请。”
是三招,都是易灵谣给自己留了余地的法,事实上,第二招的时候,这个在教中威望极高的男人便已然倒地不起,口中鲜血连吐几口,便是爬都爬不起来了。
至此,殿下忽而便噤了声。
之前纵然大家都知道易天璃武功盖世,却也没有几分自信能和玄字宫的一号个胜负,两败俱伤怕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眼下呢,别什么两败俱伤,甚至连正儿八经过个招的机会都不曾给,围观的尚未反应过来,台上的就已经完事了。
易灵谣捋了捋袖子,“还有谁想试试么?”
还有谁不算要命了么?
下面没有动静,易灵谣便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当诸位是服了我了,我便继续了。”
“我不管以前是如何的,现下天极教在我手里,就要按照我的方法去做!就像我刚刚所,天极教从今日起,不会限制你们的去留,根治的解药我也会命人逐个发放到你们的手中。但愿意留下来,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们。只是现下还在过渡期,或许会有那么一段时间入不敷出,不过诸位在天极教这么多年,想必不会缺这么点度日的钱吧?”
“另外,我会在各宫修建公告栏,往后所有的任务会分级贴在公告栏上,大家可以自行选择接与不接,新的任务制度我也会尽快下达,以求公平。”
“同样是杀人越货,只不过一个杀的是无辜的好人,一个杀得是该死的恶人,对你们来应当无甚区别。不过,你们若是担心往后的任务不足以让你们生活滋润,也有其他的选择。”
“什么选择?”
“从商。”
易灵谣一直在想,或是一些名门世家,或是官府朝廷,想要立足的更稳,必然都要有充足的资金作为支柱。而这些钱哪里来,自然是做生意。
她天极教不缺人也不缺钱,做点生意,能有多难?
不管易灵谣的演讲多么慷慨激昂,最后总还是有那么一些人选择拿了解药便走,留下的许是无处可去,许是还在静观其变。
“当真就这么让他们走了?”练红玉问。
“人嘛,总是要向往自由的,无可厚非。”易灵谣道,“不过还是做个记录,日后若在外犯了什么事,也好查阅。”
真正让易灵谣头疼的是,这生意究竟该怎么做,怎么起步?
她觉得齐无乐那子应该能有些主意,不过眼下身体没养好,还是先放他一马。
“通知下去,谁有什么好的点子,或是从商的天赋,大可毛遂自荐,一经采用,必有重赏。”她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似的,“对了,还有一事,尤为重要!”
“何事?”
“关于训教营。”
易灵谣显然是算一口作气,把能改的,能废除的东西全都处理个遍。就比如废除纹刺的惯例,关停训教营,可以对外公开招收新人,却绝不可在违背对方意志的情况下,将人带上山来。
练红玉心道,若是易天璃醒了看到天极教这般情形,不知该是何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