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附近酒吧很多。

    蒋方年去的是稍微偏僻一点的，在最里面，人不算很多。

    舞池里的圆台上。

    蓄着长发的男人抱着贝斯站在上面，唱着黑豹乐队的歌。

    人来人往，不少喝醉的人连走路都是虚浮的。

    好几次差点撞到苏荷身上。

    胳膊被人揽住，她抬眸，蒋方年伸手将她带入自己怀里，轻轻护着。

    昏暗的灯光之下，他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苏荷看了一眼他放在自己臂膀上的手。

    又收回视线，也没多什么。

    他走到最里面，那里坐着六七个人，卡座也是最大的。

    面前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酒，空瓶子也不少。

    其中几个看到蒋方年了，纷纷让出位置来：“哟，年哥来了啊。”

    蒋方年没理他们，让苏荷坐下。

    苏荷有些不自在，都是些陌生的面孔，除了……

    瞿娅以外。

    此刻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吊带裙坐在她对面，长腿交叠，指间夹着一根女士香烟。

    她看了眼一言不发的蒋方年，又看了看苏荷。

    唇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没事，都是朋友，不用紧张的。”

    蒋方年从来都没有带过女人来这里，今天可以是头一遭，那些人满肚子的好奇，甚至都几个想过来和她套个近乎。

    不过被蒋方年的眼神给吓回去了。

    得。

    那人认输。

    这祖宗今天看上去心情不好，还是别得罪他了。

    蒋方年脱了自己的外套，放在苏荷旁边，像是画分地界一样，谁都不能逾越过去。

    过了一会。

    他起身去吧台要了一杯热饮给苏荷：“想回去的时候和我。”

    她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带自己来这里。

    旁边那个戴着百达翡丽的男人手摇着骰盅，下颚微抬，问蒋方年：“老规矩？”

    蒋方年的手抚上去，轻恩了一声。

    那人使了个眼色，他旁边的女伴立刻给开了一瓶酒，给蒋方年倒满。

    “这可是烈酒啊，哥哥受得了吗？”

    她虽然是作为封凯的女朋友过来的，可这不妨碍她撩哥哥啊。

    更何况这群人，非富即贵的，看刚才封凯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再加上长的还这么帅。

    撩撩也不犯法啊。

    “麻烦让让。”他连头也没抬，声音带着寒意，“挡到光了。”

    吃了瘪，她气红了脸坐回去。

    封凯笑了笑：“真的，年哥，你这头一次带女孩来，不怕冷落了人家吗？”

    蒋方年开骰盅的手停下。

    他不动声色将视线移过去，苏荷低着头，不知道再回谁的消息。

    眼底微沉，他收回视线。

    今天喊她过来，本来就是因为不想再骗她了。

    上次见过齐辽以后，苏荷不可能没有察觉。

    就像赵毅的那样，纸终究包不住火。

    他是真的怕。

    苏荷知道真相以后，一方面继续讨厌他，另一方面，觉得自己骗了她，而更加厌恶他。

    这几天他一直不敢和她联系，就是害怕听到她的质问。

    他想了很久。

    与其被她发现真相，还不如他亲自告诉她。

    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

    “五个三。”

    “四个六。”

    ……

    蒋方年手掩着火，指节微屈，将嘴里叼着的烟点燃。

    烟雾腾升，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将火机扔还给封凯，慢条斯理的开了口。

    “八个六。”

    开骰盅，他输了。

    一群人高喊着喝喝喝！

    蒋方年夹着烟，指尖轻掸。

    透明的烟灰缸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烟灰。

    他拿着酒杯一饮而尽。

    连眉头都没眨一下。

    音乐到了高潮，他的视线错开，看了过来。

    隔着昏暗的灯光。

    猝不及防的和苏荷的对上。

    瞿娅怕她无聊，问酒保要了一副牌过来。

    她晃了晃，问苏荷：“玩玩？”

    苏荷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好。”

    瞿娅嫌人少，又去把另外两个女生拉来了，一个是封凯的女伴，叫丽娜，是个混血。

    另外一个看上去很冷艳，话不多，叫徐桑。

    瞿娅洗牌的同时和她们讲规则。

    “按顺序摸牌，摸到A和K的都要喝。”

    按逆时针方向摸的，苏荷在最后。

    丽娜全程视线都在苏荷身上。

    刚刚那个男人一看就不怎么好惹，面对自己的搭讪都不为所动。

    居然带了个女伴来了。

    长的倒是挺好看的。

    清纯挂。

    看不出来，他还好这一口啊。

    丽娜摸牌的时候，指尖故意在苏荷手背上滑过。

    真嫩啊，也难怪会把他给迷倒了。

    她要是男的，也想尝尝鲜。

    苏荷眉头微皱，看了她一眼，收回手。

    丽娜冲她抛了个媚眼：“嗨。”

    苏荷抿了抿唇，没有话。

    她的潜意识里就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好感，从刚才她就一直用这种量的眼神看自己。

    轮到她摸牌了，她低头看了一眼。

    红桃A。

    瞿娅微挑了唇，开了一瓶酒。可能考虑到苏荷酒量不行，她开的是度数不太高的。

    可这群人点的酒，度数再低也低不到哪里去。

    苏荷甚至能闻到那股辛辣味。

    她的手刚碰上酒杯，面前伸过来一只手，将酒杯拿起，再放下时，已经空了。

    苏荷看着他的手，袖口往上卷了一截，手臂线条流畅，指节屈了屈，轻叩了几下桌面。

    “她的，我替她喝。”

    蒋方年站在她身后，离的近，苏荷甚至能感受到他话时胸腔的震幅。

    瞿娅将烟屁股摁在烟灰缸上：“哟，还找帮手了啊。”

    蒋方年在苏荷旁边坐下，抬手搭在沙发靠背上。

    苏荷看了他一眼。

    想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运气不怎么好，摸到了好几次A和K。

    蒋方年全程一言不发，她输了他就喝。

    酒吧暖气开的有点足，很热。

    苏荷又裹的跟头熊一样。

    她摘了围巾，又把外套脱了。

    里面只穿的一件米杏色的针织裙。

    那边封凯见蒋方年过来以后就不回去了，也跟着凑了过来。

    抬手搭在丽娜的肩上：“年哥，不介绍一下？”

    他挑眉看着苏荷，试探的叫了一声：“嫂子？”

    洗牌的手停下，蒋方年的视线也落在苏荷身上，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苏荷出声撇清这层关系：“我叫苏荷。”

    片刻，补了一句，“是他的朋友。”

    洗牌声继续，甚至比刚才还要大，泄愤一样。

    封凯看到这幅景象，心下了然。

    这祖宗虽然脾气不好，可平时也不像今天这样，话少还简洁。

    看来是心情不好啊。

    苏荷手气实在太差，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让蒋方年替她喝了那么多。

    “你们玩吧，我就不来了。”

    瞿娅也没勉强：“那让蒋方年代你。”

    蒋方年低恩一声，伸手摸牌。

    苏荷看着他，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侧脸，鼻梁挺直，眼睫微垂。

    眉眼处的凌厉感尽显，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懒散的情绪。

    没有半分之前的样子。

    可莫名的，苏荷却觉得这样的蒋方年更加熟悉。

    就好像，她见过很多次一样。

    一些突然冒出来的景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头有点疼，她摇了摇，还是疼的不行。

    以为是酒吧里面太吵的缘故，她起身想出去透会气。

    出去以后，冷风迎面吹过来，那股疼痛被拂轻了一些。

    酒吧后门开时，上面那个铃铛晃动的声音和开门的幅度保持着同一频率。

    很急促。

    蒋方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扶着她的胳膊，轻声问她：“哪里不舒服吗？”

    脸上神情满是担忧。

    苏荷摇了摇头：“可能是里面太憋闷了，现在好多了。”

    蒋方年松开手，站在她面前，没再话。

    苏荷看了眼他身上的穿着，只有薄薄的一件，外套刚刚被他放在里面了。

    “外面这么大的风，你要不要先进去？”

    蒋方年还是没动。

    酒吧后门和前门简直是天壤之别，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人少的可怜，只有写着酒吧名字的霓虹灯牌发着微弱的光亮。

    他是背对着光站着的，苏荷看不清他此刻是什么模样。

    他不话，苏荷也不知道什么，就这么站着。

    冷风一阵接着一阵的刮过来，苏荷好几次想开口让他进去。到最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沉默良久，他终于开了口。

    声音暗沉低哑，像是很长时间没有喝过水一样，喉咙都干涸了。

    “讨厌我吗？”

    苏荷一愣：“什么？”

    他的声音有点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其他原因：“我刚刚的样子，是不是很讨厌。”

    苏荷的沉默被他视为默认。

    染了醉意的眸子越发深邃了。

    “我之前我不会摇骰子，不爱喝酒，不抽烟，其实我熟练到你随便报个数，我都能给你摇出来，那桌子上面的酒我一个人能喝完……”

    “齐辽的没错，我高中因为架被通报了无数次。”

    苏荷眨了眨眼，虽然之前大致猜到了一点，可这会听到他亲口出来，还是有些震惊。

    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蒋方年自嘲般的笑了笑：“走吧，我送你回去。”

    苏荷提醒他：“你今天喝了酒，不能开车。”

    他停下，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之下显出了几分凄凉。

    苏荷脑海莫名浮现出了他委屈巴巴的声音。

    ……

    “我开吧。”

    --

    蒋方年刚才输的有点狠，他报的都是一些完全不可能摇出来的点。

    好像是故意的一样。

    全程都是他一个人在喝。

    再加上后来替苏荷喝了那么多，酒量再好这会应该也抗不住了。

    苏荷开了导航，蒋方年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

    安全带压在他的脖子上，卡出了一道红痕。

    等红灯的时候，苏荷靠过去，替他把安全带的位置调整了一下。

    视线微抬。

    蒋方年的睡颜很安静，睫毛鸦羽一般，柔软的垂着，眼底浮现出一块阴影。

    他的皮肤很好，没有痘印也看不见毛孔。

    车窗外的灯光投射进来，轮廓被加深。

    他轻拧着眉，似乎有些难受。

    突的抬起了头，对上苏荷的视线。

    两人之间的距离仅有三四厘米。

    他身上有一股薄荷味的烟草香，混着车内安静的味道。

    苏荷脸一红，急忙坐好。

    “我是看你安全带没系好所以想帮你一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脸红。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旁边半天没动静，等她再去看时，蒋方年已经睡着了。

    ……原来没醒。

    苏荷把蒋方年送回家以后，给他煮了解酒汤，顺便下了一碗面，放在锅里温着。

    还留了一张纸条。

    然后才走。

    ---

    回到家后，她在床上闭眼躺了一个时，依旧入睡失败。

    最后不得不起床开了电脑。

    等待中途，她给迟缘了个电话，将事情从头讲了一遍。

    她实在是忍不住，想找个人述一下。

    不然她今天可能一晚上都睡不着了。

    迟缘沉默良久，理顺好她的意思以后，问她：“也就是，他之前都是装出来的，今天的他才是他本身的性格？”

    苏荷点头：“他和我的。”

    “那你讨厌吗？”

    苏荷一愣：“什么？”

    迟缘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讨厌吗，他真实的那一面，会让你觉得反感，甚至于因为他骗了你，而生气。”

    外面黑压压的一片。

    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手里的压感笔在数位板上胡乱的画来画去。

    苏荷轻声开口：“很奇怪啊缘。”

    “我一点也不生气。”

    “而且……”

    “而且什么？”

    她收回视线：“你，我会不会早就认识他，可是忘记了？”

    不然为什么会这么熟悉呢。

    ---

    蒋方年醒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了。

    头有点疼。

    他穿上鞋子下床，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口有点渴，他走到厨房，手刚碰到冰箱门。

    突然回想起，好像是苏荷送他回来的。

    动作一顿。

    他好像……把所有的事都出来了。

    心猛的一空，又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他真的不想再骗她了。

    哪怕她会讨厌自己一辈子，他也不想继续骗她了。

    拿了一瓶水以后换上冰箱门。

    拧开瓶盖，边喝边往客厅走。

    灯是开着的，他拿了手机解锁点开，视线却被下面的那张纸条给吸引住。

    【我给你煮了醒酒汤和粥，放在锅里温着，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如果凉了你就热一下吧。

    苏荷】

    迟疑片刻，他将纸条折好，放进上衣口袋里。

    又进了厨房。

    他用手碰了碰，醒酒汤和粥都是热的。

    他突然很难过。

    再迟一天告诉她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