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眠春
作者有话:剧场—— 闻音:社会社会! 暮残声:现在知道惹不起了吧? 闻音:招惹不起,调戏行不行?
所谓阴蛊,实际上是死灵的怨气化形,若有人含怨而死,放弃轮回转世的机会也要复仇,那么他的魂魄就化为一种无色无相的蛊虫盯上仇人,如跗骨之蛆般至死不休。
暮残声能认得此物,是因为他曾经见过阴蛊。
在他刚刚拜师的那段日子里,净思曾寸步不离地带过他半年,彼时路过一座城,里面有大户人家的主母生了怪病,起初是日夜惊厥不安,身体迅速消瘦,到后来便发了癫狂,不仅自个儿闹寻死,还动辄拉旁人垫背,连她自己的女儿也差点被活活掐死。
当家老爷请了城中所有大夫,均是药石无灵,后来又延请巫医,也俱无功而返,只有一个老道士夫人是中了邪,救治不了,故只好准备烧死她,以免殃及旁人。
恰逢净思抱着狐狸从此路过,拂袖灭去刚刚点着的火堆,然后一手按在了主母的天灵上。
暮残声亲眼看到那女人在净思掌下颤抖痉挛,却根本不能挪移半步,脸庞逐渐变得痛苦扭曲,然后张开嘴吐出了什么东西,整个人瘫倒在地。
净思掬了一把香灰洒下,这一来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只在地上乱爬的怪虫了。
“阴蛊,死灵怨气所化,只会追着自己的仇人不放。”净思看向那恢复神智的主母,语气微凉,“这位夫人,须知人在做天在看,冥冥中自有报应呢。”
死里逃生的主母面如土色,抖似筛糠。
净思收起了那只阴蛊,等到他们走到城外,暮残声看到那只阴蛊在净思法咒催动下化出魂魄本相,是个大着肚子的美貌少妇,腹部以下俱是血色。
原来,她是那家老爷的妾室,向来被主母妒恨,故意在她生产时买通稳婆为难害她惨死,腹中孩儿也未能降世。她心怀恨意,又借一口先天元胎之气化为怨鬼,变作蛊虫钻入主母体力,发誓要对方家破人亡。
她的诸般怨恨听得妖狐有些义愤,净思却恍若未闻地将手中阴蛊焚作飞灰,让他连一句阻拦都来不及。
净思淡淡道:“阴蛊虽为怨气所化,但也是死灵本身的一种变相,虽然可以讨仇雪恨,但此物有贪秽之性,不会因为报了仇便心满意足,只会在开杀戒之后愈加放纵,为祸甚重。”
“可她含冤而死,难道连报复都不能?”
“报复是她的选择,诛邪是我的责任,今天教你的第一课——永远不要用恻隐之心去动摇原则,否则你将因失大,悔之晚矣。”净思低头看着怀里炸起毛的妖狐,“至于她的仇……那主母被阴蛊寄生多日,三魂七魄都已惊飞不全,体内气血脏器业已亏损,很快要衰竭而亡,这也是报应。”
妖狐仰视她的脸,看不见半点情绪,那双眼睛里不见波澜,只有一片冰封。
“前面就是眠春山了。”
温润的男声拉回他的思绪,暮残声抬起头,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条长河流水湍急而过,河流彼岸有一大片铺满鹅卵石和沙土的空地,却不见他所的山。
暮残声放出神识,不想刚探查到河面便如碰到无形壁障,他没有贸然冲破这阻隔以免草惊蛇,而是看向身边人:“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的?”
闻音也不恼怒,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深吸一口气:“我听见了熟悉的水声,嗅到了熟悉的草木味,还有……”
他的手指在臂上点了点,意有所指地道:“一走到这里,它们就像回了家一样安分了。”
暮残声知道他的是阴蛊,这是一个怪异处,此物应该是贪秽嗜血的邪祟,从来不管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发作起来能叫人生不如死,哪有到了某个地方便偃旗息鼓的道理?
他将疑点记在心里,问道:“我看不见眠春山,要怎样进去?”
“我带着大人进去便是,不过进山之后不管遇到什么人,还请大人稍安勿躁。”听到暮残声的应答后,闻音笑意更深,“大人可精通变化之术?”
暮残声眯起血红的眼:“你们这儿不欢迎妖?”
闻音道:“眠春山的人久不外出,多是些未开化的山野凡夫。”
暮残声歪头想了想,满头霜白从发尾飞快染黑,就连血瞳也变作了与凡人无异的黑色,更可笑的是他把自己的形貌变矮增宽,一身白衣化作镶金缀玉的华服,怎么看怎么像个和气生财的土地主。
“这样可以了吧。”
闻音伸手摸了个空,往下探了探才碰到他的头,俯身摸索几下后不禁笑出了声:“大人这是做什么?”
“你眠春山的人大多久不外出,但没外人不曾入内,明他们并不限制人族进入,只是对妖有所抵触,若不是天性惧怕,那就是有所顾虑。”暮残声捡起两块石头给自己变了俩金核桃放掌心盘玩,“联系你能带我进去,那么我猜你们是有目的地去外界找人,并且带他们进入眠春山,至于目的八成是有关长生不老,或许是交易,或许是陷阱,不管哪种来,这般模样都用得上。”
闻音看不见他的样子,触碰他圆乎肉脸的手指却微微抖了一下,笑道:“我带回这样财大气粗的客人,想来村长也不会追究我私自离山的事情了,多谢大人。”
真聪明啊。他在心里暗道,大人你这么聪明,却在我面前锋芒毕露,是吃准凡人无能,还是仍在试探我呢?
闻音在地上摸索几下,找到了一根木棍,然后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每走一步都用木棍往前探探,一直走到了河边,然后将木棍丢了下去。
木棍本该漂浮,这一下却入水即沉,暮残声也没听到水花溅起的声音。
这条河……他想起刚才阻挡神识的屏障,捏着金核桃的五指慢慢收拢。
“啊,是这里了。”闻音回头招了招手,“大人,请过来吧。”
当暮残声走到身边,闻音便握住了他的手,纵身向河面跳了下去!
下一刻,暮残声脚下一空,却没有水流汹涌没顶,他脑子一嗡,有种恶心的晕眩感瞬间袭来,眼前的一切都如被石头砸破的水影般扭曲起来,待脚下落定后,他发现刚才的河流和砂石地都不见了。
头顶半丈处便是地面,他们脚下站立的乃一条石板桥,左右两边除了陡峭山岩空无一物,往下一看便是云雾缭绕的山涧。
暮残声终于知道木棍下沉为何没有水声,因为那条河与对岸都根本不存在,只是高明的障眼法。
真正的路只有脚下这座桥,外人若想“淌水过河”便会毫无预兆地栽下山崖,摔个粉身碎骨。
可是一个瞎子怎么能找准桥的位置?暮残声刚一看向闻音,后者便似有所觉,轻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只要一到这里就有种强烈的直觉为自己引路,从来没有走错过,其他人也一样。”
“其他人?”
“我们眠春山每年都有几个人会从村长那里接到任务,出外带一些有权有势又怕死的凡人回来。”闻音喃喃道,“那些人给我们送衣送粮,什么奇珍异宝和珍馐美味都有,只要村里人开了口,他们想方设法也会弄来。”
“你们要付出什么呢?”
“我不知道……”闻音叹了口气,“大家只负责带人回来,其他事情都由村长和神婆交涉。”
暮残声眉头微动:“神婆?”
闻音双手合十,低头道:“眠春山所有人都信奉山神——虺神君,神婆是侍奉他的使者,在这里的威望比村长更高。”
暮残声愣了一下,眠春山的……山神?
他跟了净思这些年,可没听除了天净沙禁地里的那位上神之外,世间还有什么真神。若非净思骗了他,那就是这所谓的虺神君有问题。
正待追问两句,闻音却已经摸索着往前走了。
石桥很长,又有山岚遮掩,一眼看不到尽头,暮残声为图谨慎也没有用妖力或神识去探查,乖乖跟在他身后慢吞吞地走了半个时辰,直到一座被浅淡云雾笼罩的山出现在面前。
这座山不大不,上无接天孤峰,下生暗河流水,从此处眺望,未观得走兽飞禽,已见到风吹碧浪,仿佛水墨画上最浓艳的一抹山色跃然而出,活生生地立在眼前。
石桥尽头是生在山腰的一处山洞,内中昏暗,随着山风拂面,带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臭味,仿佛蛰伏在山中的野兽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暮残声正欲抬足入内,突然感觉有阴冷的目光如刺般扎在自己背后,他没有回头,恍若未觉般继续跟上了闻音。
他背后除了石桥再无落脚处,过人的耳力也没听到脚步声,可若是身后无人,这目光又从何而来?
有意思。
伪装得人畜无害的妖狐在入洞刹那微微一笑,獠牙在唇间一闪而逝。
这山洞并不宽敞,甬道逼仄不,上面还有不少倒挂的钟乳石,脚下更是长满湿滑的青苔,让他有种山洞随时会合拢,把自己吞吃咀嚼的错觉。
山洞是活的。暮残声突然有了这样一个古怪的想法。
“到了。”走在前方的闻音再度出声。
一道白光照射进来,暮残声眯了眯眼睛,跟着他走出山洞,脚下便是蜿蜒向下的台阶,约莫有数百级。
台阶直入下方谷地,两边则是错落在山林间的屋舍楼。
一般村庄靠山而居,都把房屋建在山脚平地,可是这里的人把底下偌大的地方开成田地,自己在这高低起伏的山林间倚势造屋,取材也因地制宜,有的在几人合抱不够的古树上建了鸟居似的屋,有的把岩石凿空,有的在平坦处比邻而居,更有人直接在一些天然山洞里做了窝。
此时正是后晌,大人们扛着锄头篮子在谷地田间劳作,光着脚板的孩子呼朋唤友,跟猴儿一样在山林间上蹿下跳。
“哎哟喂!”一只“猴儿”不慎从树上掉下来,屁股着地,疼得龇牙咧嘴,还没等站起来就正好发现了刚从山洞走出来的暮残声和闻音。
他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屁股疼,原地跳起大喊:“来人啊!瞎子带了个死胖子回来!”
暮残声:“……你们这儿招呼的方式真别开生面。”
闻音摸了摸鼻子。
一个孩子跑了,剩下的却都围了过来,个个都跟猴似地蹲在树上,手里握着果子石头或木棍之类的东西,暮残声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乱动一下,这帮猴孩子能砸他个满脸开花。
很快,大人们沿着石阶飞快地赶来,领头者是位牛高马大的汉子,眼睛一瞪比铜铃还大,拿锄头指着二人的鼻子斥道:“死瞎子!你敢私自离山,还带了外人进来!”
他气势汹汹十分吓人,奈何都是做给瞎子看,闻音摊开手道:“六叔,私自离山是我不对,马上就去找村长解释,至于这个人……”
闻音还没完,暮残声突然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手里的金核桃直接照着那汉子的脑门儿砸了过去,要不是对方躲得快,这一下能砸个头破血流。
一见他居然敢动手,众人都撸起袖子激动起来,那汉子破口大骂:“他娘的死胖子,你干……”
“老子干你爷爷!”暮残声第二个金核桃直接砸在他脚边,抖动着自己现在的满脸横肉,差点没把眼睛翻上天,“你个草根子算什么东西,也配指着老爷的鼻子骂?也不听听,就算是西绝的人族官家跟老爷做生意,也没在老爷面前摆谱呢!你们村长呢?叫那老头子赶紧过来!”
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