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古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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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场—— 暮残声:这货虽然弱鸡,但貌似除了身高之外,智商也比机智的我要高一点。 闻音:其实我还比你大一点。 暮残声:你端着一张无害脸开车要不要碧莲? 闻音:你是不是忘了我本来住碧池呀╮(╯_╰)╭ 暮残声:?!

    村长交代完事情就背着手回到了屋子里面,那男孩一溜烟跑没了影,原地一时间只剩下风拂枝叶的“沙沙”声。

    男孩手脚麻利,跑起来不比四肢着地的野兽慢,穿林寻径十分熟练,偶尔还停下脚步回头观望,唯恐身后跟了什么人。

    这样跑了数百步,他才算是放了心,不再在林子里兜圈,找到条隐蔽的道加快脚步往山顶去了。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路边的草丛里就探出个脏兮兮的狐狸脑袋,目光微冷。

    狐狸生性多疑,村长在交谈时越显得坦荡大方,暮残声就越不能对他放心。因此跟了那带路年轻人走了没多久,他便在拐角旮旯寻个空隙,使了分身法继续伪装“金盛”,本体化为原形,仗着个子又是走兽,轻易钻入林子里,迅速往回赶了。

    他回来得快,将村长的变脸尽数看在眼里,满腹疑云升腾起来变成了头顶雾水。

    村长将“金盛”叫做替身,那么被代替的本身是什么?他既然怀疑闻音,为什么还对神婆深信不疑?村长与神婆之间的联系,是否与他口中那必须由神婆挑点出来的“命主”有关?

    暮残声权衡片刻,继续跟了上去。

    眠春山越往上就越不便于行,草木虽然茂密,地势却陡峭起来,稍不留意就要摔成个滚地葫芦,路径荒芜,怪石横生,一看便少有人通过。

    男孩伏地身体,手脚并用地跨越了这些路障,灵活得像只野猫。暮残声一路跟着他前行,越接近山顶越觉周遭风水凶恶,连空气都变得浑浊粘稠,带着一股子腐朽的臭味,叫人恶心,与下方生机盎然的山林有云泥之别,比起万鸦谷的乱骨沟也毫不逊色了。

    终于,男孩在靠近山顶的地方停了下来,前方出现了一座庙。

    这地方颇有意思,正巧在两座峭壁的夹缝中,左右山势向中间倾斜,恰如交顶遮天蔽日,故而哪怕此刻天色正明,这里也是阴云垂地天光暗淡。除此之外,这里地处夹缝间,背靠无风死路,入口处的三棵大槐树活像是坟头香,上面挂满了纸钱幡子,乍看不像个庙,倒像个吊丧的灵堂。

    暮残声动了动鼻子,嗅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死气。

    男孩到了槐树下就不敢再前进,他满头大汗地喘了会儿气,然后从衣服下勾出了木哨,吹了三短一长。

    哨声不大,只能在这半封闭的地方盘旋,最后一声长音未落,暮残声就看前方那座庙的木门从里面开了,走出一名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约有花甲之龄,身着宽大的灰色袍褂,半白的发并未束髻,而是披散在肩背,手里撑着一根盘蛇木杖,腰间挂着一串白骨风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她生得慈眉善目,像个妙善菩萨,可是男孩一看她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腿肚子都有些颤。

    “神、神婆大人……村、村长让我来告诉您……”男孩磕磕绊绊地道,“新的替身来了,请您尽快点出命主,还、还有闻……”

    “闻音擅自离山犯了规矩,我自会处置。”神婆微微一笑,“至于命主……我听闻音他带回了贵客,此人怎么样呢?”

    “一个穿金戴银的胖老爷,据是长乐京来的,脾气可臭又不好伺候。”

    神婆眯起眼睛,掩去一闪而逝的精光:“长乐京,那可是个好地方呢。”

    男孩听她这样,踌躇几下才壮起胆子,低声恳求道:“神婆大人,您看这都过去一百年了,我、我还是这副长不大的孩子样,实在是……这一次,您就发个慈悲,成全我好不好?”

    他到后面竟然声泪俱下,跪在地上给神婆磕起了头。

    “成全……”神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们每个人都想让我成全,可我又不是神,怎么成全你们?一个个的,当初选择了那般的因,现在又何必怕这样的果?”

    她语气轻缓,仿佛只是着再平淡不过的事情,却让藏在暗处的暮残声无端背后生寒。

    男孩伏地大哭:“都、都是那蛇妖害了我们……神婆大人,求求您,看在我们这些年诚心悔过的份上,让山神大人救……”

    他话没完,木杖底端就点在他后脑上,将本想抬头的人生生压了下去,整张脸都埋在土里。

    “你们还有脸提山神大人?”神婆冷冷地道,“那蛇妖一日不死,山神大人一日不能醒来,与其现在求我,不如滚回去看好那个替身,不定这回该你走运呢。”

    木杖撤回,神婆再也没看他一眼,步履蹒跚地往山顶走。

    男孩灰头土脸地爬起来,脸上神情半是愤怒半是忐忑,忽然仰头朝着山顶方向喷了口唾沫,这才狠狠一跺脚,往回路去了。

    妖狐从青石后走出来,先看了眼这两人分别离开的方向,然后转身奔向了那座庙。

    此地如此阴森,庙却建造得十分精致,门口两根石柱分别雕刻山水草木和花鸟鱼虫,内中四根合抱红漆木撑起头顶一片琉璃瓦,边角飞檐吊灯,门扉金粉刻咒,黄布幡挂满四方砌得严密无缝的砖墙,正中央的神龛上立着一尊神像金身。

    长发直垂脚踝的男子眉目低垂,双手合十状似祈福,头上的藤蔓花环半开半谢,一条灵蛇盘在颈间,扬首吐信,似在亲吻他的脸庞。

    如果没有猜错,这供奉的应该就是虺神君。

    山野之地没有能工巧匠,这尊神像却不仅用材贵重还手艺精湛,以至于暮残声站在它脚下时,蓦地生出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他眯了眯眼,纵身跃到神像肩膀上,近距离观察那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眉眼,可是任他怎样量,都瞧不出这神像有什么异样。

    庙建造得精致讲究,内里摆设却不多,除了这神龛神像和一张香案并一个蒲团,就再没什么值得观察的东西了。

    除了味道。

    香案上仍有香烛燃烧,暮残声凑过去仔细嗅了嗅,发现不仅是香柱,连蜡烛里面都添加了香料。这样浓郁的香味充斥在庙宇里,使得暮残声刚才在外面还能闻到的些许腐臭死气已经被完全盖过。

    这庙,也没有安居歇息的地方,明神婆除了祷祝并不在此居住,而别人也不入内。既然如此,添香者必为神婆,而她这样做无非为了两点——敬畏神像,或者掩盖那股味道的来源。

    暮残声吹熄了香烛,然后开了门窗,默念一句风字诀。

    一阵山风席卷而入,将庙里原先的香味扫荡一空,当暮残声重新把门窗关上,那股熟悉的臭味果然出现了。

    臭味来源于神像背后。

    暮残声将香烛点燃,然后围着神龛底座转了几圈,终于在靠墙的死角处发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穴。

    那像是耗子出来的,横竖不过半掌宽,直通后方的山体,里头乌漆抹黑什么都看不见。暮残声用爪子摩擦了一下洞口,只觉得石面光滑,再嗅嗅爪垫能闻到些许腥气,应是有活物经常出入这里。

    洞穴光滑低矮,此地又阴暗潮湿,暮残声托着爪子思量片刻,忽然想起刚才那两人对话时提到的“蛇妖”,立刻抬头看向了石像颈间的长蛇。

    如果是蛇,自当以腹而行,那么洞口的痕迹也就不足为奇了。

    正当暮残声犹豫要不要委屈自己变成蛇鼠钻进去探究之时,大门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因着来前那道诡异的目光,暮残声没有贸然铺开神识警戒四周,而是将自身气息隐匿到近乎于无的状态,故而这一下虽然来得突然,他倒也不慌,直接藏在了神像背后。

    进来的人竟是闻音。

    山路难行,盲眼青年手里也多了一根木杖,他摸索着走到蒲团边,却没有跪下去,而是直挺挺地站着,面朝神像。

    若非那双眼睛黯淡依旧,暮残声几乎要以为他是在与神像对视。

    他犹豫了片刻,耳朵一动,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然后把自己藏得更隐秘了些。

    第二个人也进来了,是神婆。

    老太太一进来,便看到他站立着的背影,幽幽道:“音儿,怎么不跪拜?”

    闻音在外表现出来的温和到此刻完全消失,他双手紧握成拳,道:“婆婆,您从教过我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

    “山神大人,算不上你的天地吗?”

    “算。”闻音嘴角嚼着冷笑,“所以,我不跪!”

    他话音未落,盘蛇木杖便重重在了他右腿膝弯,青年脸色一白,用手撑住了地砖,好歹是没跪下去。

    “闻音,你是外来的孤儿,因为天生瞎子被父母遗弃,当年是我和山神大人收留了你,给你起名,教你技艺,否则你早不知道死在何处去了。”神婆冷冷道,“我这辈子最恨忘恩负义的人,眠春山养活了你,你就不能忘山神大人的恩情。”

    “婆婆,我不敢忘。”闻音低着头,声音微哑,“可是我现在……宁可你们当初没有收留我,让我死在外面被野狗叼了骨头,也好过在眠春山做个长命人。”

    神婆嗤笑一声:“长生不老是世间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当初你们抛弃了一切去追求它,现在却都后悔了。”

    暮残声心中一跳,只听闻音道:“如果长生不老的代价是生不如死,那也太过沉重了。”

    最后一个字刚出口,第二杖又了下来,这一次闻音没撑住,重重地跪倒在地上。

    “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需要付出代价才得到的,也不是每一次选择都可以后悔的。”神婆走到他身边,用木杖抬起他的脸,“这一次你虽然带回了新替身,但还抵不上你私自离山犯下的错,不过……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婆婆心疼你,给你个机会,只要出你离山的真正原因,我就让你做这次的命主。”

    “我……只是受不了了那些虫子日夜在骨肉里作祟,想去外面寻个解脱。”他苦笑一声,“可惜了,还是没死成,只好回来。”

    “是吗?”

    神婆的脸上挂起笑容,继而目光一厉,手中劲力一吐,尖锐的木杖底端陡然下滑,从闻音胸口穿过,把他钉在了地上!

    暮残声差点就扑了出去,却见那盲眼青年似乎是疼极了,头颅偏向他所在的方向,微不可及地摇了摇。

    妖狐动作一顿,他忽然想起闻音进门时先是一顿,然后将庙门大开,任山风继续吹入。

    是香味!他刚才为了找到腐臭来源,先把庙里浓郁的香味吹散,短时间内就算重新点燃香烛也不能让气味回到之前的程度。

    闻音第一个进来发现了这点,恐怕已经猜测到庙里来了外人,而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只有自己,所以他才替自己补救。

    此时,无色的阴蛊已经活跃起来,飞快地将那放在凡人身上足以致命的伤口愈合,然而那木杖还没有拔出,跟骨肉长拢在一起。

    “闻音,你是我从带大,又是个天盲,在眠春山我最放心的人是你,也把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做。”神婆面无表情,“你离开的那天晚上,正好是十五月圆,按惯例要和我一起去镇妖井净化邪气……然而,那晚正好有替身仪式要做,你独自先上了山顶,可是等我过去却已经没看到你了。”

    话间,她转动手中木杖,连带皮肉和内里尚未修复好的骨头也搅动起来,疼得闻音浑身发抖。

    “你一个瞎子,如何能在不惊动所有人的前提之下离开眠春山?除非,是得了外力相助。”神婆声音森然,“我警告过你,妖物擅长迷惑人心,那条蛇妖当年带给眠春山的灾难至今未歇,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要去接近他?他,对你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