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神像
剧场—— 大狐狸:还好我机智! 心魔:好今天我出场呢? 姬:对不起我抢戏了,作者之前把我忘了今天看草稿本才想起我在这里有伏笔…… 心魔:呵呵,天凉了,吃个烧鸡吧。 大狐狸:哪里哪里哪里有鸡?(???) 姬;…… 接下来进入揭秘反转阶段。
暮残声觉得这鬼地方真他娘的邪门。
先不那对已经被阿灵确认死亡的老夫妇,单他出门转了一趟,竟然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以那家客栈为中心,绕周跑动了一整夜,几乎把整个昙谷匆匆览过一遍,确定自己并非中了幻术,而是当真在短短两个时辰里换了番天地。
这座城的结构布局,乃至房屋建筑都跟他白日里见过的一模一样,偏偏里面的人都改头换面,再见不着任何一张熟悉面孔。除此之外,城民们的精神状态也跟先前那些人的无忧无虑不同,仅天亮不到一个时辰,暮残声靠障眼法站在借口,目睹毫无察觉的行人们与他擦肩而过,男女老少皆有之,人人脸上俱是忧色,大部分都身虚体弱,哪怕是正当青壮的男人们也显出几分死气,仿佛从内部开始中空枯萎的树。
物是人非。虽然不大妥帖,却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他现在的感觉。
暮残声抬头望天,正值卯时,日头东升,可这暮春近夏的阳光洒下后,不仅没带来暖意,反而让人觉得冷,仿佛天上挂着的不是一个太阳,而是一只冷冰冰的红色眼睛。
妖力在左眼流转如漩涡,这一回暮残声终于看清了——浓重到近乎发黑的血光笼罩在整个昙谷上方,遮天蔽日,像只倒扣下来的血盆子。
什么万邪不侵的“神降之地”,怕是比万鸦谷那般大凶之地也不遑多让了。
暮残声皱起眉,他相信自己的意识从头到尾都保持清醒,因此被幻术影响的可能性极低,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他当真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对于空间之术,暮残声只能算略知皮毛,就连他师父净思也算不上精通。面对现在这种情况,暮残声绞尽脑汁也只回忆起“阵型”、“阵眼”和“阵图”等不明就里的玩意儿,挫败得连耳朵都耷拉下来,决定按照老规矩办。
不管是否有空间之术,这种大范围的阵法催动都必须要付出相应代价,一是镇位法器,二是灵力维系,幕后黑手不惜花这样大的代价布下这个陷阱,绝不是为了做亏本生意,那么联系一下目前的线索,大致能够确定两个目标——魔胎,修士。
两者之间几乎可以划上连线,最终指向才是对方的真正目的。好在暮残声留了个心眼儿,昨晚魔胎虽然从他手上逃脱,可它那身血肉到底是由辛陆氏诞下,除非那玩意儿能脱胎换骨,否则绝断不掉母子血缘的影响。
他转入一条僻静无人的暗巷,布下隔断外界五感的禁制,这才把那不幸女人的尸骨取了出来,轻轻摆在了一块白布上,指尖点上头颅眉心,果然是半点灵魂气息也探查不到。
暮残声心有预料,倒也不沮丧,手指往下一划,捏开残破的嘴巴,将那块玉符取出。
原本通透的白玉上布满血红裂痕,这是萧傲笙用玄微剑意制成的玉符,能够净灵驱邪,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魂魄。因此,哪怕幕后黑手已经让辛陆氏魂飞魄散,只要这块玉符没有化灰,里面就一定保存有死者一片残魂,可惜只有萧傲笙懂得怎么将这片魂从中抽出来。
“还是得赶紧跟他们会合。”暮残声取出玉符后,重新将尸骨好好收起,同时喃喃自语,“这里头水深,那俩家伙一个孤直一个傻,万一要是被什么玩意儿骗了……”
他想了一下,觉得萧傲笙脑子转得慢好歹动手快,一时半会儿应当吃不了大亏,可那木头鸟就不好了。
暮残声将妖力尽数藏入内府,全身气息被压制到与凡人无异,旋身变作个脏兮兮的叫花,这种孩子在山谷各城都不少见,平日里谁都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他捡起两块石头变成破碗和木杖,低头弯腰地走出去,途中遇到的人顶多看他一眼,便嫌恶地绕开了。暮残声毫不在意,只一路朝着人多的地方走——天晓得这鬼地方到底出了些什么事,今儿就没见到一个人有好脸色,出门上街都给赴死一样,有人拿着棍棒一边干活儿一边量四周,还有人干脆穿了不伦不类的法衣,脑门上贴着花里胡哨的符纸,乍看像诈了尸。
在这种气氛诡异的地方,人都会下意识地成群结队,待在他们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暮残声跟在他们身后走,很快来到了一元观门外。
这道观的模样还跟昨日见过那般,外面的街道上却已经挤满了人,他们显然不是来烧香拜神的,只三五成群地话做事,时不时看一眼道观门口,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出来。
暮残声挤在他们中间,等了近一炷香的功夫,才看到大门开。这一下就像是一瓢滚油浇进热锅里,原本还强装冷静的众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山长,昨晚你家老宅那里又有动静咧!”
“是不是那恶鬼又回来了?”
“她已经把两位仙人杀了,还想做什么?”
“仙人竟然也会死的吗……”
“嘘!那是恶鬼,什么干不出来?”
“辛陆氏那个……”
“大家安静,且听老身些话!”
口众声杂,吵得人脑仁抽疼,直到一个苍老的女声传了出来,虽然不大,却奇迹般盖过了所有嘈杂之音。
暮残声一听,就知道这话的老人也是个修士,只是她中气不足,听着有些油尽灯枯的疲倦感。
八名道士从观内走出来,黄冠、女冠分站两边,然后又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站在中间靠前处,她看起来少也有耄耋之龄,身形有些佝偻,面容上的皱纹很深,握在拐杖上的手枯槁如一截老树枝。
暮残声皱起眉,虽然修士也都难逃生老病死,可终究与凡夫俗子不同,修道之人哪怕到了寿数将尽,也不该变得如此不堪,尤其是这个老妇人身上的死气浓得盖过在场所有人,连呼吸和心跳都察觉不到,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人们大多唤她“山长”,年岁较老的几位称其“希夷”。暮残声立刻想起之前对昙谷掌事者身份的疑惑,昨天他们从引路的刘家婶子口中得知昙谷地位最高的两人分别是大巫祝和山长,后者却被形容为一位老爷子,同阿灵所的“希夷夫人”相矛盾,现在却又对上了。
他眯了眯眼,心下快速转了起来。
众人安静下来后,窃窃私语了一会儿,由几个人作为代表上前话,其中一名男子道:“山长,那两位仙人的尸身还停放在孙老家中,您看怎么处理才好?”
希夷夫人咳嗽了几声,道:“就放在那里,把门窗院墙都看好了,在另外两位仙长回来之前,谁都不准进去!”
“万一他们不回来,放着烂了不成?”不知是谁嘟囔道,“都两天了,死的死,跑的跑,不定就被那恶鬼吓破了胆……”
“闭嘴!”希夷夫人面露怒色,拐杖用力一顿地面,“仙门之人的事情,你哪来的胆子胡?”
众人都看向声源处,却见是个脏兮兮的叫花子,当即往旁边退了退,让对方直面山长的怒火。
暮残声对上希夷夫人的目光,扯着嗓子颇有些混不吝地嚷嚷道:“我又没错!要真是仙人,哪有被个恶鬼杀了的道理,他们之前不也什么都没查出来吗?我看八成是装神弄鬼的骗子,这下子惹了祸当然要跑!”
这话得大不敬,有人怒目而视,也有人暗自点头,暮残声跟泼皮般梗着脖子站在原地,眼见希夷夫人浑身发抖,像是下一刻就要被他气厥过去。
好在她最终还是站稳了,腿脚细瘦得像枯骨一样的老妇人从石阶上下来,抬起拐杖狠狠抽了暮残声一下,后者顺势往地上一倒,龇牙咧嘴地道:“咱们昙谷要真是什么‘神降之地’,哪里会有恶鬼妖邪作乱?乡亲们辛辛苦苦给神仙铸金身盖道观,他要是当真有灵,怎么不保佑我们?为何不降妖伏魔?大家也要想想,今年咱们这儿都死了多少人了?”
“腌臜儿,胆敢口出妄言!再敢胡言乱语,就给老身滚出昙谷,不要触怒神明连累了大家!”拐杖抵在他身上,希夷夫人余怒未消地看向众人,语气微缓却不减严厉,“乡亲们,这些年咱们昙谷世代风调雨顺,衣食无忧,往来行商路过的人没有谁不羡慕,其中有大家的勤耕不缀,也少不得天恩浩荡,尔等可以不礼拜,却不能不知礼!大家好生想一想,两位仙人都不幸遇难,城中百姓却没有丧生在恶鬼手里的,这难道还是鬼怪开恩不成?”
众人的私语声终于渐渐了。
希夷夫人一杖抵着暮残声,看他的眼神如看一滩烂泥,然后又抬头道:“今年出了这些祸事,老身作为山长难辞其咎,现在……我儿媳自尽而亡,一尸两命,化成厉鬼杀害两名仙门修士,老身作为她的婆婆,没有早日治好她的疯病,对不起祖宗也对不起你们,待此事过去之后,山长之位……就重新选择,老身会长跪观中,为大家祈福。”
“希夷……”一位与她年岁相仿的老爷子终是不忍,“这事怪不得你。”
“不必了,老身心意已决。”希夷夫人摇摇头,“仙人们入城之时,老身眼看过他们的玉符令牌,确认都是出自重玄宫的修士,如今两人身死,剩下二位不知所踪,重玄宫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只要守好仙人尸身静等他们到来,尽力配合就好。”
先前开口的男子犹豫道:“可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来啊,昨天晚上山长您家的老宅又有动静,噼里啪啦好一阵,我们都不敢出门看,只瞅得那宅子上空一片红,可吓人了……您这北极境那么远,咱们能等到仙人们再来吗?”
“此事我一定会设法解决,必不让城中任何一位无辜百姓受难,大家先回去吧。”顿了顿,希夷夫人又看向暮残声,“你,跟老身进来,在神像前跪下磕头认错!”
人群这才陆续散了,暮残声被两名黄冠毫不留情地拉拽起来,推搡着跟在希夷夫人身后,进入了一元观。
往日香火鼎盛的正殿,现在只有洒扫道士,希夷夫人屏退了旁人,只把暮残声留在里面,然后将房门关上,大殿里的光线就暗沉下来。
她没有话,暮残声跟痞子似地往柱子上一靠,抬眼量那尊道衍神君像,然后愣了一下。
比起当初在眠春山见到的山神像,眼前这尊金身有些老旧,好在铸造磨无不精细,至今没有什么残损。它约有人高,盘膝而坐,双手放置膝上,是五心朝天的坐姿势,看起来并无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
可是这尊神像低眉垂目,双眼紧闭如在冥想,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得暮残声心头“咯噔”了一下。
天下僧道千万,世间庙观无数,其中也不乏闭眼神像,可这不包括道衍神君。传他是三界仅存的上古神明,代天观世,故而双目长开不闭,映射八方信仰之地,从而明是非、知祸福,方能赐福于善者,降灾于恶辈。
虽然传这种东西有时候会被人嗤之以鼻,但是作为神像工匠决不会忽略这些细节,可眼前这尊神像脸上没有丝毫修补痕迹,显然是故意铸造成这样。
在无数人口中传颂的神赐之地,竟然是一尊闭眼神像?
希夷夫人的声音忽然响起:“子,你看神君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
暮残声回头看她,老妇人脸上的怒色消失了,变得面无表情,重复的问道:“睁着,还是闭着?”
“……闭着。”
“闭着啊……”希夷夫人喃喃道,“那么,她是真的没有谎,神像是闭眼的……”
暮残声皱着眉头,就听见希夷夫人絮絮叨叨:“这尊神像是一千年前由辛氏先祖亲手雕刻的,一直流传到今天,让昙谷的人世代参拜。一千年了,昙谷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哪怕是嘴上不的人心里也承认了神恩庇佑,然而……我的儿媳在身怀六甲后再来拜神求福,却对我‘阿娘,神像的眼睛怎么闭上了’?”
“……”
“我斥她胡言乱语,让她不许胡,如果神像的眼睛闭着,缘何能庇佑昙谷千年?后来谷中开始死人,她又看到很多奇怪的影子,天空是红的,我也都觉得她癔症了……”
暮残声的眉宇已经拧成了疙瘩。
“于是,她用香火请来了重玄宫的四位仙人,他们在山谷里找了三天也无发现,于是大家都我儿媳真疯了,连我也这么觉得……然后,她就死了。”
“她……”暮残声凝视着希夷夫人的侧脸,“她是自尽的?”
“我发现的时候,大家都围在老宅院门前,只能看到她吊在老槐树上,脚下飘着一纸绝命书,是她的手笔。”希夷夫人用近乎麻木的语气道,“她在信中诉自己的委屈和愤恨,诅咒四位仙长和谷中所有人,而先祖定下了规矩不能让自尽之人安葬,我身为山长不能带头破坏规矩,只能让她和我未出世的孙子曝尸庭院,准备等到回魂夜后找人暗自收殓。”
顿了顿,希夷夫人转头看向他:“结果在那天夜里,她的尸体从院子里消失了,变成恶鬼袭击了仙长们落脚之处,两人死了,两人不见踪影,而她也消失了……可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昙谷,回来杀光这里所有未曾信过她的人。”
暮残声默然无声。
“我忍不住想,是不是她真的没有谎?可我问遍了来此的每一个信徒,他们都神像是睁着眼的。”希夷夫人忽然勾起嘴角,“除了她,就只有你这样,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信道衍神君。”暮残声缓缓开口,“我不求神恩不信天命,对神明无求无欲,而她虽是信徒,腹中却孕有新生灵,那胎儿有形无魂,自然也不信。”
希夷夫人道:“那你看这里是什么样的呢?”
“血光当空,煞气弥漫,屋舍街巷虽鳞次栉比,百姓却身染死气,形容枯槁。”他盯着希夷夫人的眼睛,“尤其是你,没有呼吸和心跳,就像个死人。”
希夷夫人不怒反笑,只是这笑声听着悲凉:“可是在我眼里,昙谷如今日朗风清,大家虽然受了惊吓面有疲惫,精气神却都很好,就连我自己……早上对镜束发时,还觉得皱纹少了两条呢。”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看在他们眼中竟然截然相反了。
信徒得见桃源,不信之人却见到了苦狱。蓦然间,暮残声想到阿灵转述的一些事——那些今年在昙谷里暴毙的人,除了最后三名找不到尸骨的孩童,九名老者和六名青壮生前都毫无预兆,死后尸身却都呈现枯槁消瘦之相,与他今天见到的这些人十分相似。
他终于明白了。
辛陆氏怀疑自己得了癔症或是昙谷中人被邪物迷眼,实际上她第二个猜测对了,但那不是邪物,而是笼罩住整个山谷的幻术。
昙谷至少置身在三重阵法里,一重空间转换,一重蚕食血魂,一重迷惑心智五感。那些早先死去的人其实都被阵法抽干了血肉精魄,死后没了幻象遮掩才会变回本来面目,落在同样被幻术欺骗的城民眼里就只能被解释为怪病,自己其实也在一步步走上这样无知无觉的死路,而幻术的阵眼恐怕就是这尊闭眼神像。
辛陆氏本来也是其中一员,可随着她孕育胎儿月份越大,胎儿成形蕴灵,影响到了母体的五感,于是她才能看到部分幻术下的真实,可惜她找来的阿灵等人本就是重玄宫修士,对道衍神君信奉无比,一入此间便堕入了幻术中,到最后导致本来就不信她的人们愈加觉得她疯了,落得惨死下场,何其可怜?
幕后黑手利用人们根深蒂固的信仰和认知做下这种事情,又何其城府与残忍?
“老身肉骨凡胎,但是祖上传有一些修行法术,故而能认出您身上的灵气,这才借着话口将您请进来,若有冒犯处,还请仙长包涵。”希夷夫人颤颤巍巍地向他行礼,声音微哑,“但是,辛氏千年传承至今,却在我手里断了香火续脉,两位仙长也因此罹难,还请仙长救救昙谷,也救救我可怜的儿媳,让她安息吧!”
暮残声看着她:“你想让我帮你解开幻术?”
希夷夫人不语默认。
“我不擅阵法,只能毁掉这个金身,可一旦解开幻术,谷中所有人都能看到真实场景,到时候惶恐会如同瘟疫一样迅速爆发蔓延,你能够控制得住?”
“辛氏守护昙谷一千年,老身虽然年迈,这点手段还是有的。”她低声道,“就算不能……至少,要死得明白。”
“……好。”暮残声定定看了她很久,终于踏出一步。
刹那间,脏兮兮的叫花子变成身形颀长的白发青年,他右手屈爪,指尖流窜起雷火,然后抬手就向神像挥了过去。
希夷夫人屏住了呼吸,然后瞪大眼,看着那只锁住自己咽喉的手,耳边静悄悄的,没有传来神像破碎倒塌的声音。
暮残声刚才那一招只是虚晃,回手就掐住了她,手臂一翻,直接将这老妇人掼了下去,地板顿时龟裂开来!
“你得是真好,我都要信了,但是……你不该试图动摇我做决定。”暮残声那双赤红的眼睛微亮,嘴角却嚼着冷笑,“姬轻澜,水牢里那顿,你还没有学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