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楠瑾掛掉電話後看了眼手錶, 才剛剛七點，盤山公路, 放眼過去前後都看不到一輛車的空曠路段，又開了十幾分鐘，車子終於行駛到大道上。

    「囡囡, 你餅乾吃掉了嗎？」

    左楠瑾撥動後視鏡, 目光望向後座的女孩。

    「吃掉了。」

    左夕瑤語氣有點懨懨的。

    左楠瑾的嫂子張晴熱心公益，經常開車去些偏遠地區做慈善, 她上次趕時間機票回去的，車子丟在當地大半個月。

    只能拜託在出差臨城的左楠瑾幫忙開回去。

    車倒好, 可侄女也要托她送回s市。

    幾十公里的路，大人熬一熬也就過去了，孩坐後面是真的受罪。

    「不著急趕路，休息一會兒吧。」

    左楠瑾看著周圍熟悉的路段, 沒猶豫幾秒，車子轉彎駛向南邊的連鎖超市。導航報偏離路線。

    她帶著左夕瑤, 不大不的超市裡，逛大半圈，兩輛購物車裝滿了各種學習用品和零食。

    又拿了一盒酸奶遞給她。

    「姑姑我們買那麼多東西嗎？」

    「給別的朋友的。」

    這一帶路有所希望學，是張晴捐助的, 她拉著左楠瑾往這兒來過很多次，總那些孩都是天使，每個都很可愛。

    左楠瑾也確實有一個在意的女孩兒。

    好久沒去看過她了。

    左夕瑤坐在超市台階前，慢悠悠地喝光那盒酸奶, 才肯回車子裡。

    「姑姑，你去美國是不是就不回來了？」

    「會回來的，」左楠瑾開著車，有一搭沒一搭地解釋，「要在那兒工作幾年而已，姑姑又不是逃犯，怎麼會出去就不回來呢。」

    「哦……」

    十幾分鐘的路，車子開到希望學門口。

    遠遠就看了圍著一群學生。

    左楠瑾提前給校長過招呼來，只是希望有個人能來拿一下後備箱裡的東西。她原先只想在下課時候，跟她在意的朋友兩句話，就可以走了。

    沒想到弄得那麼興師動眾。

    穿著各色同款式邉有l衣的孩，貼在一起，像團彩色雞仔。張望到她的車，一個個原地蹦蹦跳跳地笑開來了。

    左楠瑾煩校長的題大做。

    看見這幕，心裡卻也微微泛起一絲笑意。

    車子停下來，校長跟老師讓學生們站在校門口待著不許亂跑，兩個人迎上來。

    「王校長，張老師，」左楠瑾點頭，略做招呼。開後備箱，裡面堆滿的學習用品拜託他們搬回學校裡，「麻煩你們了。」

    「哪裡的話，我們感謝您還來不及呢……」

    照例是大人們間的寒暄話。

    等他們搬著東西進去，圍在校門口的學生們就解放了。

    左楠瑾一眼就在彩色雞仔裡，找到季喻。

    姑娘站在靠後的位置，矮矮的個頭，幾乎被周圍同學們擋得看不見了。

    目光對視上。

    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頓時彎成月牙狀，清亮亮，像夜裡攏著月光的湖水，臉頰的圓圓笑弧旁浮著兩個可愛酒窩。

    左楠瑾揚著笑，望著她。

    季喻看見她那一瞬間的笑意還浮現在臉上，卻在奔過來的時候，身子頓了頓。

    「左姐姐，」季喻旁邊的孩蹭著她，先一步跑過來撒嬌讓她抱抱。大部分還是圍在身邊，噰喳喳地話，「張姐姐沒有來嗎？」

    「她會來嗎？」

    左楠瑾臉上總沒什麼表情，白瓷般細膩皮膚，精緻五官。

    她沒有長著一張娃娃臉的張晴有親和力，所以孩並沒有全撲上來。

    「……」

    左楠瑾邊應著，順著季喻的目光，看見搖下車窗正往外探頭張望的侄女左夕瑤。

    語氣有點不耐煩地問「可以走了嗎？」

    她跟季喻同齡。

    一個是從在父母膝下受盡寵溺的公主，一個是跟著爺爺吃苦受窮的灰姑娘，兩相對望，眼神都是截然不同的。

    季喻看見左夕瑤後，眼神退縮了下，然後定定地跟著身邊同學們的後面。安安靜靜站著。

    沒有再要跑過來抱她的動作了。

    左楠瑾沒錯過她眼神閃躲時流落出的那抹自卑，心裡不太好受。

    「……」

    左夕瑤起得早，抬手著哈欠，再次催促問「姑姑，可以回去了嗎？」

    「困嗎，」左楠瑾應了聲，轉頭問，「你是想下來玩一會兒，還是在車上睡一會兒？」

    「那我還是睡吧。」

    左夕瑤聞言把車窗搖上，脫掉名牌童裝外套蓋在身上，躺在後座，閉著眼睛睡覺。

    她跟在媽媽身邊去過不少窮地方，對這裡沒有絲毫的興趣。

    「……」

    現在是秋天，車子裡不冷不熱。

    左楠瑾看眼沒人出沒的周圍，衡量了下這輛價格百萬的sv的安全係數，很放心地把她鎖在了車子裡，「有事姑姑電話。」

    左夕瑤沒睜眼，拖長語氣「我知道啦。」

    左楠瑾跟出來的張老師一起，把學生們帶回去上課，然後轉身去校長室，談談捐贈的具體事情。

    接受了這「夾道歡迎」，還好意思不多簽張支票再走嗎？

    —

    左楠瑾從校長室出來，正好到學生們午休的時間。

    她走去二樓，想找季喻吃頓飯。

    聽校長，照顧季喻的爺爺去世了，她現在就住在鎮上的孤兒院裡等著看有沒有人願意收養，估計過不了多久，就不會繼續在這兒上學了。

    往後應該不會有機會再見了。

    左楠瑾外套口袋裡有一條項鏈，本來是想哄她開心的東西，沒想到就變成分別的贈禮。

    她心中歎了口氣。

    還沒走到教室門口，走廊裡就聽見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肯定是她偷的！」

    「對對，肯定是她偷的錢！」

    「季喻偷季喻偷。」

    「……」

    一群孩正把季喻圍在中間。

    張老師把季喻護住，話裡也維護著「你們沒有證據的話可以亂嗎？我平常是那麼教你們的嗎？」

    「老師，你搜搜她的書包不就知道了。」

    站在前面那個穿粉衛衣的女生，指著季喻「肯定是她拿的，剛才只有她跟雯雯和倩倩在教室裡，我就出去一下，錢包就不見了。」

    張老師看見走過來的左楠瑾，表情僵了下，旋即尷尬地笑笑。

    誰都知道她最喜歡季喻了。

    她無奈地稍作解釋「這個女生丟了個新的錢包，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都覺得是季喻拿走的錢包，問有誰看見，又沒人站出來話。」

    雖然午休時教室裡有三個人在，但別人都沒有被懷疑。

    因為季喻家裡最窮。

    四年級的學生，儼然有個社會了。

    左楠瑾微瞇了瞇眼，眼眸直直地望向那個粉衛衣女孩，什麼話也沒，就讓她話力度莫名弱下來。

    「……」

    左楠瑾去牽著季喻的手，把她帶出教室。

    在沒有別人的地方，蹲下身，神情親切地問「明明不是你拿的，為什麼不跟同學好好解釋一下呢？」

    「我不想跟他們話。」

    「問題就在這裡，你都不願意跟他們話，他們怎麼願意當你的朋友？」

    「……」

    左楠瑾無奈地輕歎，這女孩早熟又孤僻，跟周圍的同學們格格不入並不是一兩天了。現在還好，以後總不能一直都這樣。

    「你和他們好好話，總是有人會相信你的。你不，他們都當你心虛，委屈不委屈？」

    「沒用，他們會不相信我。」

    季喻低著臉，喉頭略微哽咽，但沒有哭。

    抬手蹭了下乾淨的臉頰，突然用平靜的語氣。

    「姐姐，你以後是不是不來看我了？」眼眸清澈似水，透著一股近乎執拗的神情。

    「……」

    左楠瑾沉默住了。

    季喻眼圈很紅，她一直強忍著，直到此刻終於忍不住落淚。

    又像是不好意思般深深低下了臉。

    「我聽張老師…的……」

    她咬著唇無聲地哭，淚水順著臉頰大顆大顆地往下掉落，砸碎在水泥地上。

    喉嚨裡伴隨著忍不住的低低嗚咽。

    這是最最招人疼的哭法。

    「……」

    左楠瑾忍不住又是歎氣。

    猶豫了下，抬著她的下巴，以指腹輕柔地擦掉她臉上的淚珠。

    季喻臉埋在她懷裡，並不給她看自己哭鼻子的模樣。

    很快吸吸鼻子，止住抽泣。

    她眸光微動，在這一瞬下定了決心，目光平視地問她「那你願意跟我走嗎？」

    「去別的國家生活。」

    「……」

    季喻整個人震了震，抬眸望著她。

    目光流露出一種躊躇不決的渴望之色，旋即克制住，片刻後，聲音輕得跟蚊子叫般了句「我會很麻煩姐姐的……」

    「不麻煩。」

    左楠瑾抱著她，摟著的身體那麼瘦，她用與平時完全不同的溫柔語調「不麻煩，照顧那麼可愛的姑娘是姐姐的榮幸。」

    季喻這個年紀的女孩，雖然身體健康，但在這種偏遠地方也不容易被收養。

    校長透露過，她最後多半會被外國人領養走。

    既然如此，還不如左楠瑾親自領養了她。

    她這個年紀，正是事業上升期，沒有結婚生子的算，卻已經有足夠負擔她人生的能力。

    —

    左楠瑾重新回校長室談事情的時候，讓季喻跟同學們好好道個別。

    她回到教室。

    在張老師的示意下，剛才冤枉她的學生們集體給她道了歉。

    「……」

    她獨自一人走到無人的走廊角落。

    季喻把那個粉色錢包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來，站在教學樓四樓，以一條拋物線完美地扔進了操場旁的樹蔭裡。

    邭夂玫脑挘�還能回到主人的手裡。

    如果沒被人撿到歸還……

    管它呢。

    反正季喻的願望達成了。

    大大的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