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先生你身上的伤再过两天即可恢复,到时候我们就出发去平南,去晚了恐怕再生变故。”凌孤月站起身,“这两日你好好休息。”
沈落迟疑道:“我武功尽失这件事……师兄不要跟任何人,若是传到三大长老那里,他们定会有所动作。”
凌孤月道:“你是三大长老会对我们出手?”
沈落颔首,“他们对师父怨念颇重,免不了累及你我……以往他们好歹还忌惮我的武功,现在就不好了。”
凌孤月点点头,“我明白。”
沈落抬头凝视着他,见他眉宇淡然,拉住他的手低声道:“师兄……我突然又不想下山了。”
“为什么?”凌孤月笑道:“你可是又恋家了?”
沈落看着他,轻轻摇头。
凌孤月瞥了他一眼,调笑道:“从你除了练功外就不喜欢出门,别人邀你到他处比武论剑,你总是拒绝人家,就连成了掌门,同道之间的切磋你也是能推掉就推掉……你就那么愿意留在这里?屏川三百里青山还没看厌吗?”
沈落握住他的指摇了摇,“怎么会看厌,我巴不得和师兄天天待在沉冬榭,哪也不去。”
凌孤月见他长大后难得流露出孩子般的稚气,心中一阵柔软,却故意抽回了手,“你好好养伤,我走了。”罢转身欲走。
沈落急道:“师兄去哪?”
“出去转转。”凌孤月头也不回道。
门很快被掩上,房中又只剩下了沈落一个人。玄色床帐下的阴影中,那张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了下来。
十年前也是这样,他受伤在床,师兄跑了出去,不知怎么招惹到了姣尘阁的范诗遥,害得师兄手腕上的伤口再度裂开……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咯吱作响。
还会有人在师兄面前晃悠吗?
沈落冷笑一声,靠在床头上朝外喊道:“青竹。”
青竹一袭白衣,来到他床前站定,“掌门,有何吩咐?”
沈落淡淡问道:“近日屏川可有什么可疑之人?”
青竹弯腰回道:“三大长老的势力都已经被清除干净,近来并无可疑之人。”
沈落眸色寒如幽潭,令人看不清其中深广,“那个叫仇的孩子……是怎么回事?”话音刚落,一股萧瑟肃杀之气顿时向青竹袭去。
青竹双腿发软,瞬间就想到了凌孤月带来的那个孩子,他本嘱托了几位师弟将那个孩子带到林中屋,谁知就在三天前,师弟却告诉他那个孩子不见了。联想到沈落所受的伤,青竹额间布满了冷汗,垂头道:“掌门恕罪……”
沈落冷哼一声,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被烛蜡所烫伤的痕迹还历历在目,“以防不测,你跟在师兄身后,不可被他发现,晚间再向我禀告。”
“是……”青竹缓缓后退,离开了沈落的房间。
“青竹师兄,掌门了什么?”门口的弟子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青竹摇摇头,“前几日让你们看个孩都看不住,害得我被掌门骂了一顿。”
一位白衣弟子低着头,声道:“对不起师兄,是我没看好那个孩子……”
青竹见他认错,大度道“无事,下次注意就行了……我还有事,你们守在门前听候掌门差遣。”见众师弟点头不迭,便昂首走了。
只听身后的人感慨道:“到底是大师兄,真是气度不凡!”
“就是,青竹师兄是除了掌门和师叔外我最尊敬的人了……”
待出了院门,青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觉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方才掌门对他所施加的压力差点逼得他当场跪下,幸好自己伪装的不错,没被师弟们看出来,不至于在他们面前出丑……
只是掌门要自己跟着凌师叔……
师叔会到哪去呢?青竹想了想,提步跃到了竹林高处。
迎面夕阳鲜红似火,四周苍翠,屏翳来风。他朝南方看了一眼,踩着竹梢寻找起来。
凌孤月回到沉冬榭,这儿依旧像往常一般清静,竹影摇动,细水潺潺,直流到不远处的落英潭中。
记得昔日潭边遍植红梅,潭水终年不冻。二月落梅似雪,常常覆了厚厚的一层,顺着溪流向山下飘去,剩余的也都被他挑的干干净净,不至于留在潭中腐烂成泥。
如今……
他走到落英潭边驻了一会,只见水面上漂浮着片片枯叶,随着水波在石间晃荡着,有的则沉了下去,已呈现出枯败之容,也没人去捡。
化成泥也好……凌孤月想到,离开前他让童在潭中种了些莲藕,只是现在尚未到莲叶生长的时节。或许潭中的泥多了,不定来年便可以看到菡萏成荫的场景。
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看到了……
凌孤月抬头看去,几只白鸟立在竹间,叫声婉转,啼出几分荒凉落寞的秋意来。
他转身,朝着林间屋走去
门口的童见他回来了立刻扑到他身上,“主人,你终于回来了!”
凌孤月按着他的脑袋将他推开,佯装生气道:“我给你的那串菩提手串呢?”
童转着滴溜溜的眼睛,扁嘴道:“被我弄丢了……”
凌孤月在他脑袋上弹了一指,“下次再想要可没有了。”
童捂着脑门,偷偷看了他一眼,“对不起主人……”见凌孤月没有继续生气,又笑着讨好他道,“好久没有看到主人了,童好担心主人,我给主人准备了好东西,请主人看看!”
“哦?什么东西?”凌孤月一边往里走,一边掀开重重帐幔,看到沉冬榭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便松了口气。
童急急忙忙地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包袱,开后里面露出了几本线装书,“童知道主人喜欢看书,特地让几位师兄从镇上带的!”
凌孤月随手接过来,“你有心了。”
童见他喜欢,顿时得意了起来,“童很了解主人的!”
凌孤月此时并没有心情去细细看那些书,但童在一旁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便随意翻了翻书名。只见最上头的那本叫《岭南山水记》,凌孤月笑道:“这一定是位雅士写的。”
又将那本压到了最底下,露出了第二本的书名:《生死情仇录》。
凌孤月长眉微挑,“这本有意思……”
再去看第三本,《游侠客》。
凌孤月忽而皱眉,不是因为这部书的名字有多吸引他,而是书皮上的署名,正是他熟悉的‘白头灯客’……
童见他似是不悦,以为他不喜欢这本,忙解释道:“主人,童不识字,不知道主人喜欢什么样的,就拜托了师兄买些市面上最新出的……师兄若是不喜欢……”
“不是,我很喜欢,”凌孤月冲他一笑,“我会好好看的。”
童见他笑意吟吟,温柔得就像是一池春水泛桃花,愣愣地点了点头,“主人喜欢就好。”
凌孤月看到了白头灯客这个名字,瞬间就想到了杜王爷的警告,也不算把剩下的翻完,将书重新包好,吩咐童道:“过几日我和掌门要出趟远门,这些书就留在路上看,你先帮我收着。”
童“嗯嗯”了几声,又抬头问道:“主人……你和掌门……和好啦?”
凌孤月想到两人之前的种种误会,叹了口气,“我们从来都不曾生分过,谈何和好?”罢悠悠走了出门,留下童捧着书在房间里歪着脑袋思考。
明明之前掌门将主人锁在屋中,主人下山那么久都不愿意回来,难道这还不算生分?他们师兄弟的关系可真让人看不明白……
不过好歹自己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想到这,童立刻又变得开心起来。
凌孤月出了沉冬榭,犹豫了一下,径直朝后山走去。
后山的那个山洞,自从沈落和师父出关后就一直荒废着,后来也不知为什么,师父又亲自将它封住了。
那日沈落在密室里的那番,着实触动了他,倘若是自己在那种情况下待了三年……凌孤月只觉得心中沉闷不已,似是要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眉头紧锁,步履却越发坚定。
山洞附近,野蔓绿藤缠绕得难解难分,几乎无落脚之处。
好在凌孤月携着流光剑,拔剑出鞘的那一瞬间,凌孤月摇头暗笑:那日用它来砸锁,今日又砍这野草,若名剑有知,不知会不会笑话我这个主人。
开辟了一条狭窄的道路之后,凌孤月总算见到了洞口。但洞口处堆的尽是碎石,将它堵得严丝合缝。
凌孤月并不在意,聚力于掌,一掌震开了碎石一角,瞬间石堆倾塌,露出了一个黝黑的洞口。
而此时,在林梢之巅,一道白影目睹了这一切后飘然而去。
“师兄去了后山?”沈落按了按心口,“他一个人去的?”
青竹立在一旁,“师叔是一个人去的,他已开了山洞的门,正准备进去。”
沈落想了想,“好,我现在便过去……”
“掌门,”青竹阻止道,“您身上的伤……”
“无事,”沈落抬了抬手,缓声道,“这几日你们也累了,先回去准备准备路上要用的,后天我们就出发去平南。”
青竹惊喜地看着他,拱手道:“是!”
凌孤月抬步走进山洞,只见四周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一转头,这才发现洞口的石壁上还遗有一盏之前照明用的油灯,灯盏上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灰,里面油也凝在一起,不知还能不能用。
凌孤月掏出怀里的火招子将油烘得融化了,再去点那根焦黑的灯芯,总算点亮了油灯,火苗在他手中一闪一闪的,能照到的范围实在有限。
拿着那盏有聊胜于无的油灯,凌孤月朝山洞深处走去。
这里就是闭关的地方吗?
山洞幽长曲折,由于长时间未曾通风,还有一股腐朽的味道。凌孤月掩口鼻往里又走了一段路,渐渐地听到了一阵嘀嘀嗒嗒的水声。
师弟山洞里有一片冰湖,想必应该快到了。
凌孤月快步朝里走去,耳边的水滴声越来越清晰,渐渐地又被流水声所代替。
终于,当一大片在暗中泛着莹莹波光的湖泊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凌孤月反而觉得不太真实了……
虽已是深秋时节,山上清冷,但对于习武之人来两层衣衫足矣。而在这山洞深处,隔着数丈,凌孤月都能感受到冰湖扑面而来的寒意。
他了个寒颤,又往湖边靠近了一些。不料脚下忽然踩到一块坚硬的东西,差点把他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刚刚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碎石,这儿怎么会有碎石?凌孤月弯腰查看了一番,见那个东西果然是块石头,但不是天然形成的,看起来像块圆饼,两面皆被人磨得十分光滑。
凌孤月觉得稀奇,拿在手上掂了掂,却意外地发现它的表面也不完全是平的,有些地方似乎有凹下去的细的痕迹,就像是……被人刻上了字?
凌孤月将油灯移到眼前,仔细地看着那颗石头,只见石头的正反两面各刻着两个大字:生、死。
生与死?在一块石头上出现了这两个字……
来也可笑,世间凡是有生命的事物,譬如朝夕之虫,譬如百年寿者,譬如千秋古树,都注定免不了死亡,反而如同石头一般没有生命才会永恒长存。所以生死并不意味着相反,有生就会有死。这样看来,世人所追求的永生竟显得那么荒谬。
那么,这块石头又是何寓意呢?石头的主人是想用它来问卜自己的生命吗?
凌孤月心中咯噔了一下,下意识的觉得这个东西远比在他手中沉重,忙收进了怀里。定了定神,又提着油灯照着四面看了起来。
火光不经意地照到了石壁上,上面显出了道道粗细不一的线条,有的凿痕浅淡,几乎看不大清,有的下手极重,入壁三寸还一直延伸到了地下。
凌孤月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起来。
他看到,这偌大的山洞,几乎整面墙上全都是粗犷的线条,而那些线条组成了成百上千个人。他们有的在笑,有的在跑,有的在舞剑,有的瞪着眼仿佛在生气……
成百上千的人,画的却都是一个人的样子。
那些人只有简简单单的寥寥几笔,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与单薄的身影……但每个人的眼尾处都有一颗极为醒目的痣。
凌孤月的喉咙紧了紧,这时,他忽而听到通道里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谁?”凌孤月将腰间的剑横在身前,这个时候还会有谁回到这里来?
油灯昏暗的光影里,那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师兄,是我。”那人道。
凌孤月这才收了剑。
沈落走到凌孤月身边,和他并肩而立,“这里似乎没什么变化。”
凌孤月看着他,担忧道:“你的伤……”
沈落摇摇头,“已经不疼了,”接着眼中满是疑惑地看着他,“师兄为什么突然想来这里?”
凌孤月轻声道:“不过是来看看某个骗子待过的地方……”
“骗子?”沈落笑了笑,握住他的手道,“那师兄可看到了这位骗子画的画?”
凌孤月一手拿着油灯,一手尚在执剑,没有空出的手去掰开他,只好任他牵着,不自在地道:“自然看到了,只是骗子的画技实在不好,一个个全是鼻歪眼斜的。”
“是么?”沈落凑在他耳边,低声道,“那……师兄就没有一个喜欢的?”
凌孤月只觉得他今日声音出奇的低沉,耳根不自觉地红透了,“没有。”
“那师兄可知我最喜欢哪个?”
凌孤月眨眨眼,“哪个?”
沈落搂着他的腰,将他往一个隐蔽的角落带去,指着石壁道:“师兄,你看……”
凌孤月持着油灯,细细地看着壁上的人。
那人的画技依旧没有长进,石壁上的人脸部线条潦草,但依稀能看出来他眉眼弯弯,仿佛含着笑意,但下齿却轻咬着唇,似乎又有些薄怒。
“这个有什么特别的?”凌孤月不解地问道。
“师兄不妨将油灯往下移一移……”沈落握住他的手,将油灯向下照去。
凌孤月待看清后,瞬间目瞪口呆。
那壁上的人竟一si不gua,双手交叉在胸前,明明呈防备之姿,却故意将两点红樱露了出来。配合着他脸上的神色,似是含羞带怯,欲拒还迎,显得香艳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