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自白
人人都屏川掌门古化松是个武学奇才,每年都有很多人踏破了门槛挤破头想去屏川拜他为师。可他从不收徒,任谁登门造访也不为所动。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去了。
但有一年,他突然破例,要选出根骨绝佳的幼童收作弟子。
于是五岁那年,娘亲将我送上了去往屏川的船。
在登船的那天,我在一众糙面黄脸的人群中突然看见了他一个很漂亮的孩子。看年岁,跟我差不多大,长得奶白圆润,眼角有一颗米粒大的红痣。
他真好看。
我躲在娘亲身后,时而看一眼江面,时而看一眼他。
第二天,他冲我招手,我害怕得话都不会了,只是憋红了脸看着他。
他眨着眼睛,睫毛像是蝶翼一般,扑扇扑扇的。他问我:“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妹妹?他以为我是女孩子吗?我有些生气,又有点难堪,偏过头去不看他。但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瞄向他。
他向我伸出了手,他要做什么?
我一愣,便被他拉到了甲板上。
“我们一起玩吧!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娘亲,心里有点害怕,声:“我要找娘亲……”
他似乎生气了,背对着我看起江面来。
我也看向江面,江面真好看,波光粼粼,还有盘旋的白鸟。
可是都不及他好看。
我拉着他的衣角,“我叫沈落……”
这时,娘亲发现我不见了,从船舱中跑出来找我,他看了看娘亲,调皮地笑了笑。
接着我便感觉有一股温热的暖意落在了我的眉心上。
“你真可爱!”他居然踮着脚亲了我一口,然后哼着歌跑走了。
我常告诉我,“来而不往非礼也”,久而久之我也隐隐约约地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亲了我,按照礼数我也应该还回去,可是我却还没有来得及亲他……
后来我再想去找他时,他却出现了晕船之症,在船舱里躺了近一个月,直到下船我都没有再跟他过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郁闷地上了屏川,却有幸被古化松选中做弟子。在书房等他时,却见他领着另一个孩走了进来。
“孤月,这是你师弟,今后你们就是同门。”
我偷偷看向未来的师兄,正巧他也看过来。
四目相对时,我愣住了,原来是他,他叫孤月,他就是我的师兄么。
屏川有位古怪的葛三叔,他没事时总喜欢用鬼故事吓我们。
师兄平时胆子很大,练功偷懒,爬树捉鸟,他从没怕过,但却异常怕鬼。
葛三叔绘声绘色地讲那些山鬼妖精的故事,常常将我们吓得脸色发白。我还能强撑着坐得笔直,师兄则捂着耳朵钻到我怀里,他将我的上衣撩起,然后蒙住头贴着我的肚子喘气。
我觉得有点奇怪,但又很开心,我能保护师兄了!
后来葛三叔到林子里去了,再也没回来。
沉冬榭外的梅花开了又落,那里却只剩下我和师兄。不过这样也好,师兄只能和我玩了。
因为从静山老人的手中救出了师兄,师父对我青睐有加,他让我跟他到后山一起闭关三年。起初我很高兴,我问他:“师兄会跟我们一起吗?”
师父却摇头,“孤月还不到时候。”
我有些失落,我对师父我也不想去了。
谁知师父很生气,他铁青着脸我这样是练不成武功,做不了掌门的。
我根本不想做掌门,但是看师父那么生气,我有点害怕,就答应了师父。
师父慈爱地看着我:“这才是我的好徒儿。”
谁知道那三年成了我最恐惧的三年。
那时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就是出关、见到师兄,然后带他离开这个地方。
我每日都在石壁上写写画画,写的都是一个人的名字,画的也是一个人的面孔。
我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一闭眼就会出现幻觉,我看到师父拿着剑在划我溃烂的伤口。
我不敢再闭眼,睁着眼看着墙壁上的师兄。那些画真丑,不及师兄的万分之一风采。
但它们还是支撑我活了下去,我不想死,我想师兄。
终于,三年之期已满,我趴到冰湖边洗了把脸,看到了水中那张不成人样的脸时,我愣住了,这真的是我吗?
我忽然又不敢踏出去了。
我还是得出去。我在前来慰问恭贺的弟子中四处搜寻着,终于看到那个一身红衣、眼尾朱砂灼灼的人。
三年不见,他的眉眼长开了,脱去了稚气,站在人群中,赫然如凛冬之梅,叫人心旌摇曳。
我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走到他面前,抱住他,喊他一声师兄。
但是我忍住了,师父就在我身旁,他冷如蛇蝎一般的眼神从没离开过我,若是我此刻与师兄走得近了,他势必会以为我将他的秘密泄露出去,反而会连累师兄。
于是我停下了步子,隔着人群遥遥地冲他点了点头。我很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是三年没笑过,我已经忘了是怎么笑的了。
我到底是没逃脱师父的控制,他让我搬到屏翳峰和他一起住,是更方便提点我武功。
大家都一脸羡慕地看着我,以为日后屏川的掌门之位非我莫属。
只有我在心里冷笑。
我有很多次想寻死,但都被师父拦下了。第一次时他将我淹没在冰湖里,让我沉沉浮浮,感受到无边的恐惧。最后一次,他是用师兄威胁我,若是我不听从他,他就让师兄代替我为他提供少年的血液。
我妥协了,但也在暗暗发誓,一定要杀掉他。
有一天,我趁师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找到了他修炼的秘籍,原来他跟静山老人是串通好的,他们练的都是十方禁术。但十方禁术虽然能快速提高自身的功力,却有反作用,时间一到,必须要用少年的鲜血压制住它才不会反噬。
我管不了那么多,为了除掉师父,我夜以继日地修炼起来。
终于上天给了我一个绝佳的机会。
三大长老将师父约去了天玄峰,回来的时候师父已然身负重伤,他急需天殊草疗伤,我却当着他的面将天殊草烧了。
看着他不敢置信的表情,我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意。
“师父,你想不到会有这一天吧!”
我用他教我的决绝掌中了他的风池穴。
他吐着血对我讲起了他的苦衷。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屏川,之所以选中我也是为了磨练我。
我当然不信,提着寒光剑便要结果了他。
但姜还是老的辣,被他逃了。
我追他追至一处悬崖边,他此刻浑身是伤,掌门风度尽失,宛如丧家之犬。
“沈落!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他忽然纵身一跃,宁愿粉身碎骨也不满足我报仇的心愿。
从那天开始,屏川掌门古化松失踪了,而他平时最为器重的弟子沈落自然接过了掌门之位。
可是师兄不知情,他在屏翳峰等了师父许久。大雪中,他脸色冻得惨白。我忍不住要告诉他一切,但是他能受得了吗?他总是无忧无虑,看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实则是个十分重情的人。
最后,我只是握紧了他的手,和他并肩站在屏翳峰顶,什么也没有。
我成了掌门,师兄便也成了师叔。我在屏翳峰,他仍在沉冬榭,中间隔着数座山头,足足四千三百八十四级石阶。
每日都有许许多多仰慕他的人到沉冬榭,有时会被他拒绝,有时则是言谈甚欢。
我渐渐地也发觉了一些人,他们看师兄的眼神格外热烈,甚至背地里还猜测日后师兄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咬牙切齿地将一切都写在日录上,每当克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就到密室中独处。这儿都是我收集的师兄用过的东西,看到它们,就像师兄在我的身边……
季氏兄弟的心思几乎人人皆知,我实在忍不了了,找了个借口去临安,实则提前了三日回来,第一步就是除掉了我最看不顺眼的季桐,他隔三差五就去找师兄。然后又接二连三的杀掉了季阳、白竟。
给季桐的字条也是我为了能顺利引他出来有意为之,但没想到竟被季阳发现了。
三大长老坐不住了,他们几人皆是对师父怀着一腔怨意,连带着对我和师兄也诸多不满。
见情势渐紧,我顺水推舟,将师兄锁在了沉冬榭,期间不许他出门,也不许任何人探望。除了我。
我每日都去沉冬榭找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他,心想:天下间也只有我能配得上他。
可是区区一把锁怎么能锁住师兄的人呢?
有人将他放了出来,是那个看到师兄就红着脸的连一。
我看着掉落了满地的朱丹果,听着他拙劣的谎言,一剑贯穿了他的心脏。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痛苦,他应当感谢我为他保留了尸体上的眼睛。
我跟着师兄直到屏川河前,他跳入水中冲我挥手。“师弟!”
疏离了数年,我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他这样喊我了。
也许值了。
当时屏川内暗暗有一股势力在与我较劲,我知道是三大长老,于是决定在这段时间将内斗平息,便故意放任师兄离开。
师兄离开后,我沿着河找到了那座河神庙。他正在里面睡得正香,旁边放着一只包袱。包袱里都是连一给他的玩意,我用剑柄捣碎了那些东西,放了些金叶子盘缠,还有他平时用的一些东西,掩了掩包袱,便走了。
我拔除了三大长老在屏川的势力,让他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随后便去了金陵。
师兄在沐浴,隔着一架屏风他喊我:“青蝉姑娘?”
我后悔了,也许下次应该准备一把特殊的锁,这样就能把师兄藏到密室里,师兄就逃不了了。
我本想接他回去,但他却似乎并不想回屏川,他他有件事要完成。
我一瞬间就知道是疏影楼的林珏在玩什么把戏。我提醒了师兄几句,也不着急,也许等他看透林珏的嘴脸就知道天底下对他最好的人就是谁了。
我恋恋不舍地回了屏川。
后来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去找林珏做笔交易,他找人扮作凶手承担罪名,而我拿出天殊草。
他答应了。
但天殊草早都毁了,世上哪还有第二株?
他大概是恼我摆了他一道,与我撕破了脸。
我收到了师兄的传书,葛三叔原来还活着。我立刻动身去了金陵,与此同时,还唤了几名弟子给师兄回信,顺便给他捎一些我亲手做的糖桂花。
见到葛三叔后,他看到我的神色便什么都明白了。我问他为何不告而别,他跟我起了当年的真相。
他本是鸿影双侠之一,与林珏的父亲情同手足,为了窃取天殊草治愈林珏先天不足的症状,他便潜伏在了屏川,然而却在无意间发现了师父的秘密。
师父修练十方禁术已经很久,堂堂名门正派,若是被人发现练此邪功会当如何?
葛三叔自知惹祸上身,便起了逃走的心思,他装作进山猎,刚准备逃走,就被师父拦住了去路。
原来师父也发现了他,两人交手时,葛三叔知道自己不过师父,诈死才逃过了一劫。但是他的喉咙也因此废了。
我和葛三叔约定,要将此事烂到肚子里,决不让师兄知道,若是被他知道了那个教他武功的师父是什么样的人,他该多失望。
或许我不该看着葛三叔的面子留林珏一命,他居然要师兄去□□赵秋山!
幸好我及时赶到,那只肥得要流油的猪并没有占到师兄的便宜,否则我定要灭了赵家满门。
师兄倒在床上,面色绯红,与他身上的红衣相映,我忽然觉得‘绯衣’二字有些意思。
我看着这个日思夜想的人,情不自禁就想吻上去。冰凉的手游移到他的脖颈间,泛起了淡淡的粉色,连他的喉结都是那么好看。
我有了奇怪的冲动,但是师兄正在昏迷中,我不可能对他做那种事,更何况我还染着一身的血。
我松开手,走到外面的水井旁,提了一桶水浇了下来,熄灭了那股躁意。可再回房时,师兄已经不见了。
我以为师兄很快就会回来。
但是我等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我去了他所有待过的地方去怀恋他,但他始终没有出现。
我开始怀疑,师兄是不是走了?他要留我一个人在屏川吗?
我整日待在密室中,看着有着他痕迹的东西。
那朵白梅,是师兄送我的,那时他跟梅花仙子许愿,要我成为天下间最厉害的人。我把它夹在书中,一眨眼都十几年了,它几乎已经要化作了灰,但我还是宝贝得紧。那是师兄送我的第一件东西。
很多人来问我,师兄到哪去了,每当听到别人提起他时我就感觉心里像是被针扎过了一样,痛的要窒息。我不敢想象师兄是否是真的已远走高飞。我变得暴躁而易怒,听不得别人叫他的名字。
就在我觉得自己要疯了的时候,师兄终于回来了。我隔着很远就看到了他,他还是老样子,姿容无双,但眉宇间又添了几分迷茫。
师兄?你为何会烦恼?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隔着人群,我冲他微笑,就像当年从后山回来时一样,只是这次,我不会再躲避了。
我点住了他的睡穴,将他带到密室,拿出了我特意准备的环锁为他套在手腕上。
“师兄,你跑不掉了。”我坐在他身边,红着眼看了他一整夜。
世上那么多的人,或温顺、或火烈、或沉静,可只有一人长在我的心尖上。
有如千万朵春花同开竞艳,入眼者唯一枝寒梅尔。
我到死也不会放手。
作者有话要: 沈落一黑到底,绝不洗白,后期会虐虐他。
今天的更新结束啦!大家跨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