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也悄悄地去听了朝廷征兵的事,果不其然,也顺带听到了江老爷子算花财消灾,免了他们家的应征。湘城太守跟他们家来往密切,江也是知道的,若是他老爷子开口,再双手奉上真金白银,捎上些稀奇珍宝,太守老爷定是笑眯眯地就能把这事儿给办妥了。要是换做别人家的少爷,怕是欢天喜地得要上天了,可落在江也身上,只觉着愁得他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
他也思量了,要么他先去给太守送点礼,先下手为强,可江也那点例钱,跟老爷子比起来怕是有点拿不出手。
没过几日,府衙门前,还有集市的布告,都贴上了征兵告示。宣国与穗国,一直想吞并了对方一跃成为第一大国,若是那些大大部族算不得国,那也可是一统天下了。为此,战事是每隔三五年就定会来上一遭,双方得都有些疲了,便又是议和。这几年,宣国和穗国一直在争两国交界处的一座重要城池,名曰函州。函州不大,却是和宣国紧邻,地形又深入穗国,若是宣国想要完完全全吞并了穗国,那占领函州定是重中之重。
此次征兵捐饷,便是为了支持函州的战事。
江也思前想后,他未曾出过王都,湘城哪处,都是从便看着的风光,早已腻了,要是能入伍去函州仗,那可就能领略不少新奇的景色,至少比在湘城日日都被老爷子唠叨来得痛快。
江也虽是个富家公子,但素日里也花些时间在习武上,不为别的,就为个强身健体,对这生死攸关的事,倒是不觉着有多危险。魏麟那乞丐还赖在他家里做着家丁,每日忙完了自己的活计,就要来烦他。且不知为何,江也素来对人默然,脾气是不好,可也不轻易发火,但要是听见魏麟的声音,再配上他那死乞白赖的笑,江也立刻就火冒三丈。
“大少爷烦什么呢?笑一个呗。”
正想着呢,魏麟端着一碗参汤就进了他的屋子。
“出去出去。”
“的这是给少爷送参汤来了!”
“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
“别呀,外面冷呀,咱们来聊个二两银子的?”
“出去出去出去!”
“我这不是怕少爷无聊么?”
“你最无聊。”
江也冷着脸,魏麟的参汤已经端到他面前,刚揭开盖,热气便氤氲上浮。他瞧着参汤,脑子里尽是烦心事,也没处,他那同胞弟弟江免,仍是每日在外面不知与什么人鬼混,甚少白日在家。这么想着,江也突然朝魏麟伸出手。
魏麟不知他是何意:“什么鬼?”
“银子。”
“大少爷还在乎二两银子呢?欠条行不?”
“没钱就滚。”
“先欠着,先欠着。”魏麟笑嘻嘻地,江也看了他一眼,只见那双眼睛笑起来微微眯着,弯成新月的样子。
脾气无处可发,江也端起参汤尝了尝,冬日里喝碗热腾腾的东西,整个人都舒服起来。
“过了冬,你又出去讨饭吗?”
“不讨饭难道讨吗?”魏麟丝毫就没把自己当外人,抓过厅内的椅子,搬到桌前便坐下了。
“讨我倒是可以代劳。”
“我可谢了您了!”
“你又来跟我皮,果真是想讨。”江也瞪了他一眼,“你有手有脚,非要讨饭,活着真是浪费粮食。”
“讨饭也是生活,劳作也是生活。”魏麟道,“那少爷明明有钱享乐,偏偏想去仗,岂不是犯贱?”
“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那少爷真要去入伍吗?”眼看着江也表情不太好,魏麟立刻改口别的。经过这几日相处下来,魏麟早已知晓,这位江少爷,脾气不好,还爱人,怕是崇尚武力,加之他那么想去应征的样子,不准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去不去又由不得我。”
“腿长你身上,不由你难道由我啊。还是你那么长的腿只个摆设?天了,<江家大少爷竟是残疾,双腿无法直立行走>,可以写一篇文章拿去卖了,多吸引人啊……”魏麟话就是没边没际的,贫起来什么都可以瞎。
江也深吸一口气,压着自己的怒气,这人就这样,算他江也倒霉,天天被气。
“你能不能不皮?”江也低声道,“老爷子能让我去从军,怕是白日做梦。”
“你看看你,年轻人,就是太单纯。”魏麟突然装腔作势起来,“朝廷征兵,又不是只招大户人家的贵公子,你往隔壁晏州一去,穿身乞丐的衣服,喏,就我那身,别老哥对你不好,借你了!”着还大义凛然的一拍江也的肩膀,力道十足,拍得江也一声咳嗽,“接着你就往那衙门口抓个人问,想入伍的往哪边去就成了。”
偷跑?
倒不是不行。确实,朝廷之所以挨家挨户要求入伍,正是因为人不够,不然哪个将军乐意手底下带着一批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公子哥去仗呢?要是他跑去晏州,也没人认识他,想入伍还不是轻而易举。
“看不出来,你还是长脑子的。”
“过奖了,倒不如少爷没脑子。”
“魏麟你是不是皮痒?”
“不劳费心,我自己挠。”
“赶紧滚。”
“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啊?我可是替你出谋划策呢。”
“二两银子,只能聊这么多,你再不出去,这个冬怕是别过了。”江也又喝了一口参汤,气定神闲的看着魏麟。魏麟没法,只能乖乖起身出了屋子,边走还边:“人心不古啊,世态炎凉啊……”
话音还未落,魏麟就感觉背被砸了,回头一看,地上落着江也的鞋子,他长衫下面的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只剩袜子,偏又悠然自得的继续喝着参汤,看着倒滑稽。
“你再不出去,就是我手上的汤盅伺候了。”
“你莫等落在我手上了,看我不死你!”边,魏麟边一溜烟跑了,还不忘帮江也把房门关上。
仔细想想魏麟所,确实可行。忤逆长辈的事情,江也也没少做,此前他也曾想过自己悄悄去应征,可府衙的人怎可能不识得他的身份,因此作罢,倒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招数,要去了晏州,可就没人识得他是江家少爷了……想起魏麟所言,让他换上乞丐的行头,江也一阵反胃。
既是想到这一层了,那择日不如撞日。江也立刻起身坐到书桌前,提笔便开始写信。虽忤逆老爷子吧,他不但不怕,还有些暗爽,可无论如何,为人子女,招呼总是要一声的,可这就需要他那好弟弟江免来帮忙了,平日里他那样疼江免,也是江免该报答的时候了。
交代了自己的去向,并让江免开春再告诉老爷子,这样便万无一失了。信写完,江也连忙跑去江免的房间,压在江免书桌上砚台下面。
当晚,江也草草收拾了几件下人的衣服,换到自己身上一件,带上两件,捎带还拿了些银子,趁着夜深便从后院翻墙离了江府。
夜里的湘城更加冷,冷得江也都有些后悔深夜出行了。城门要天亮才会开,翻出城门是万万不可能的,江也只能在城墙根下蹲着等。
虽没在下雪,可前日的积雪还没化尽,都下雪不冷,融雪才冷,确实,江也在城墙下冷得瑟瑟发抖,尤其是这家丁的衣服,一点儿也不御寒。冷起来就感觉气力都要渐渐没了,江也无奈,用脚扫了一片地方出来,再用包袱垫在地上,就这么靠着墙根坐下了。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江也就这么坐着等天明,困意渐渐上涌,他靠着靠着,思绪不知已经飘向了哪里。
“冷不冷啊你,喏拿去穿。”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话的声音,惊醒了江也,紧接着便是一件还带着体温的袄子被扔在了他身上。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摸到那袄子上柔软的动物皮毛,一时间气得甚至想笑——这分明是他被魏麟抢去的那件狐裘。
那这人肯定就是魏麟那兔崽子。
他抬头看,魏麟正着灯笼站在他面前,还穿着他的衣衫。
“不问自取是为偷你知道么你。”
“少爷是笑了,你还不是偷拿了家丁的衣服。”
魏麟把灯笼放在地上,一边笑一边蹲下来靠近江也,很是自然的便开始替江也穿上那件狐裘:“没想到你还真偷跑了,厉害厉害,江湖江湖!”
“什么江湖不江湖的?”
“这是夸你呢,老江湖!”
“你跟来干什么?”
“跟来怕你冻死呀,这么冷的天,我可不像某些江也大少爷,冷漠的哟……”
“你这么讨的人,也是不多见了。”
“那是你见识浅薄。”
话语间魏麟已经跟江也并排坐到了一起,江也这才觉出,自己先前这么坐着,还真像个乞丐。
“你不是想赖在我家过冬吗?”
“不啊,我想着吧,跟着你肯定有好事。”
“为什么?”
“因为你救了我一命啊。”魏麟轻描淡写地道,“救我一命,自然是要涌泉相报的。”
“你还会用成语,厉害了。”
“没想到吧,我还会歇后语!”江也真不解魏麟到底是从何而来的那股得意劲儿,只能予以一声冷笑:“那你很棒棒哦。”
“过奖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