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江也和魏麟莫名其妙被指派来为薛子钦护卫,这听上去倒是属于晋升,毕竟跟在将军身边的,一般都会委以重任。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二人除了将军在时守在将军帐外,剩余的事宜便是将军不在时,陪少年闲聊解闷。
“当时情况紧急啊,我看见江也要死了,马上对着敌人一记超必杀无敌旋风横扫千军腿,然后就把江也救下了。”魏麟边着边撂起一条腿搭在榻沿,天花乱坠地跟少年叙述他和江也曾经在战场上经历的种种。
少年听得津津有味,被魏麟这长长的招式名给笑到了,江也坐在他旁边剥蜜桔,魏麟这番添油加醋的不实经历听得他不爽,也完全不算给魏麟留点什么面子。他将剥好的蜜桔一半递给少年,一半拿在自己手里道:“胡八道,明明是我去救你,别瞎编好吗?”完他掰开一瓣塞进嘴里。
这蜜桔是薛子钦特地差人去城里买的,不必也知道是为了少年。
背着薛子钦,江也也尝过一个,滋味真是可人,酸酸甜甜的,于是他就开始主动担任剥桔子的活,边给少年剥,边给自己吃。
“给我吃一个啊。”魏麟看着江也一瓣一瓣全部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也不想讨论到底是谁救了谁,讨要起橘子来。
“要吃自己剥。”江也着扔给魏麟一个。
魏麟伸手接下,边剥皮还边埋怨:“怎么我就没有沐这个待遇啊?”
“那你把肋骨也折了,我保证给你剥桔子。”江也道。
少年这几日精神很好,白日里薛子钦都不在将军帐中,倒是江也和魏麟天天陪着他闲话,更多的是看二人拌嘴,他有些羡慕地道:“你们这般,日子过得甚是有趣,不像我。”
魏麟剥完一个,不似江也吃得那么秀气,蜜桔本就个头不大,他便顺手整个扔进嘴里,边嚼着边含糊不清地道:“那将军对你那么好,我们还羡慕呢……”
“你吃完再话!”“哦……”
少年被魏麟的话,得想起薛子钦的脸来——他总是觉得跟这位薛将军一定是在哪里见过面的,可无奈他什么也想不起来,那些时不时在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怎么也无法串成完整的故事。就连“唐沐”这个名字,他都觉得像是假的。
兴许薛子钦在骗他,其实他并不叫这个名字呢?
又或许薛子钦根本不认识他,那又为何要对他这般百依百顺?
“薛将军与我是旧相识。”少年如实回到道。
刚才那个橘子酸甜可口,吃得魏麟起了馋意,话语间又伸手去江也那边摸了一个回来,继续边剥边道:“既然是旧相识,那沐不记得的事情,问问薛将军不就好了?兴许听了一点就能想起来。”
“同意。”江也难得的赞同魏麟的话,跟着点了点头。
“我问过,可薛将军像是不愿意。”少年着,眉头紧皱,若有所思的样子。
魏麟抬眼看看江也,江也也正看着他。
两人心里想得都相差无几,薛子钦难不成跟着少年有些什么“过从亲密”的交集?
可少年之所以眉头紧皱,却与薛子钦全然无关。这些天在将军帐里养伤,白日里有江也和魏麟作伴,他甚少去刻意找回自己的记忆,只因每次强行去想,脑仁都和要裂开似的疼。可夜里睡着之后,他零零散散做了许多梦。梦见过锦衣华服的女人,还梦见一张十分焦急的男人的脸,仿佛在喊着他的名字,可梦醒之后他丝毫记不起男人喊的是什么。
只觉得一定不是唐沐二字。
正当几人无话,有些安静的时候,帐外传来有人话的声音:“我来给唐公子送药。”
话音刚落帐帘便被掀开,魏麟下意识地从榻上把脚放下来,立刻乖乖站定,反观江也,那可淡定多了,该怎么坐在榻上还是怎么坐着。结果进来的人,是罗晏生。
三年过去,听钟倚,罗晏生早已经算得上精通医术,也在北方军里成为了一把好手。也许是军营中营养不怎么好,罗晏生的年纪长了,个子却没怎么变化,稍稍比以前高了些,光看样子还跟十六七岁的少年一样。
魏麟看见罗晏生一下子放松下来,又跟没骨头似的随意坐在榻上,甚至比刚才更过分,直接躺下去大半,一手支着脑袋看着罗晏生道:“晏生啊……我还以为是将军呢,吓死。”
“魏大哥好,江大哥好。”罗晏生的性子倒没怎么变,还是那么规规矩矩,偶尔还会脸红,特别容易不好意思。
江也点点头,算作招呼,又转头看着魏麟那副没正形的样子,不高兴的“啧”了声,可魏麟不为所动,就那么躺着跟罗晏生唠起嗑来:“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罗晏生走进了榻边,手里还提着药壶。可如今那薛子钦的将军榻上,不但躺着半靠凭几的少年,少年边上还坐着正剥桔子的江也,而少年脚边,魏麟正懒洋洋地躺着,罗晏生都不知道站在哪儿给少年喂药才好了。
江也起身腾出位置提醒道:“你还不让开,晏生来喂药都没地方站了。”
“哦哦……”魏麟这才察觉,他跟江也把位置都占了,他连忙起身,跟江也站到一块。
罗晏生拿着药壶倒了一碗汤药,送到少年面前。
少年接过来,闻着药味儿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却一句话也没,就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近日感觉如何?”
“还好。”
“冒犯了……”罗晏生着,伸手去少年胸口摸了摸,又往腰间摸了摸,问道,“可还疼?”
“还行,没那么疼了。”
“再有一个月应该能走动了,恢复得挺好。”罗晏生着,收了手,又提起药壶,“那我先走了,唐公子好生休息。”
少年点点头,也没道谢。罗晏生可不会计较这些,再跟江也魏麟过招呼,便离开了。
江也看着罗晏生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
魏麟也看着,顺口跟江也提了句:“平时看不出来,这么看背影,晏生长高了啊。”
江也却想着自己的事情出了神,也没回答魏麟。魏麟见他没动静,稍稍用肩膀碰了碰他的肩膀,接着问道:“怎么了?”
“就是许久不见免儿了,不知道免儿长高了没有。”
“想家了?”
“多少有点。”
魏麟转而搂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总有机会回家看看的。”
少年见他们二人在话,也没有插话,顺手拿起身边没看完的书,又看了起来。自那日他薛子钦的兵书无趣之后,薛子钦不知道上哪儿弄了许多书回来,不仅有些民间奇闻异事,也有史书,或是文人的诗集。
江也反问魏麟:“你不想你娘吗?”
“怎么呢……”魏麟把手收了回来,挠了挠头发,“我五岁就没怎么见过我娘了,要想吧,还真没那么想……”
“哦……上回不是还见到了么?”
“是啊,了几句话,便也不知道该再点什么好了。”
魏麟这话的时候,江也悄悄看着他的脸,他表情有些茫然,一点也不像军中士兵谈及家乡亲人的样子。
魏麟还想点什么,可目光稍稍扫过旁边,想起少年还在这里,便不再提这茬,又一屁股坐在榻上。他顺手拿起少年手边其他书,瞧了一眼,念道:“‘公玉期传’?这是什么?”
上面这几个字儿他乍一眼看都认识,但念出来是个什么意思,魏麟有些搞不懂。他看向江也,眼神里满是求助,江也从他手里拿过书,看了看,道:“这字儿不是‘玉’。”
“那是什么?”
“这……反正不是‘玉’。”
少年的注意力从自己手中的诗集上移开,看着江也手里的书。
这书他好像还未曾看过,便伸手向江也讨要过来,道:“‘公玊期传’,这个字是‘玊’字。”
“‘玊’?”江也听着他念,不由自主跟着重复了一遍,这倒反而暴露出他也不认识这字了。
魏麟抓住机会赶紧耻笑他一番:“你不也不认识?还跟我装?”
“我我认识了?”
“你那口气不就是认识?”
“你管我认不认识,反正你不认识。”
江也这种近似赖皮的言论,每回都让魏麟不知道怎么还口。明明以前都是他得江也无言以对,现在看起来江也还真是成长了不少。魏麟不屑地哼哼,然后满脸求知若渴地看着少年问道:“那这书,什么意思啊?”
“就是一个叫‘公玊期’的人,他的传记。”少年道。
江也也跟着问:“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少年看着那个‘玊’字有些恍惚,话也有些含糊不清起来:“有瑕疵的玉……”
“那这个人姓‘公’还是姓‘公玊’啊……”魏麟接着提问。
可这句话在少年的耳朵里却听不见了。
他脑子里是刚才自己所解释的、‘玊’字的意思。
且并不是他的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是梦里那个女人。
女人狰狞的脸,看着他,居高临下,着“玊,哈哈,岑黎玊。在你父王眼里你不过是有瑕疵的玉,你知道吗?你父皇根本就不爱你,你不过是个残次品,是不需要的”,女人声音尖锐又愤怒,让他从内心深处开始胆寒。脑海中的画面再一转,又是一个男人的面孔,对他猥琐地笑着“这宫里,莫男人,就连女子也无几人能比你更美”。
“玊儿。”
“连锦妃都懒得理你,你以为你在这宫里还有所依?”
“我带你去吃点心。”
“我会保护你的。”
“玊儿!!!”
无数人,无数话语在他脑子里拧作一团,最后定格在某个面色焦急地男人脸上,还大喊着他的名字。
少年脸色惨白,呼吸急促。
江也和魏麟本还在想那‘公玊期’究竟何许人也,陡然听见耳边急促的呼吸声,同时看向少年。
“沐你没事吧?沐?”魏麟试探性地问着,可少年虽然睁着眼,却双眼失焦,不知道究竟看着哪处。他伸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少年突然合上眼,晕了过去。
“他晕了他晕了!”魏麟惊慌失措地喊道。
江也看着眼前的情形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但魏麟这般慌乱地鬼喊,只会扰乱他的心神,便张口道:“看见了看见了,你赶快去找钟倚,我在这儿守着。”
少年本还倚着凭几,此刻昏厥,人还半躺在凭几上。他上手去轻轻抱着少年,挪开凭几让少年躺下,魏麟连忙离开了将军帐,去找钟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