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芷晴抱着怀里的抱枕, 无聊地仰头看灰色马赛克装饰的天花板：“我们聊聊天吧。”

    苏源湛也坐起身来, 墨黑的眸子映着暖黄色的光亮, 刚才的倦意也随之消散, 只觉满心满眼都是她：“好。”

    她靠到他的肩头，“教授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吗？”

    流淌在岁月长河中的记忆碎片像是游鱼一样，忽然让人捞了起来。那游鱼在手心中激烈地涌动着，在波光闪闪的鳞片中偶能看见它的美丽, 但更多的是耀眼的光, 并不那么真实, 像是被迷雾包裹着的梦境一样的虚幻。

    “记得。”

    那是一个暴雨的天气, 路上湿滑泥泞, 她在白霞医大的人工湖边写生，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她措手不及，手机在情急之下掉到了湖中, 又摔下台阶崴了脚，腿被地上的石子划伤，血流不止。

    暴雨天路上没有行人，她拖着疼痛的右腿勉强走了许久, 才看见一个从实验楼里出来的白色的身影。那人撑着一把伞像是劈开了肆虐的风雨, 稳步前行。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拼命向他呼喊求救，希望那位“救世神”能够听到她的声音……

    “那你后来为什么假装不认识我？”她想起在健身馆里自己为了引起他注意的尴尬事，简直就是黑历史，“一听我好像受伤了, 又给我冰敷和毛巾。”

    “看见伤者去关心帮助是医者的本心，”他的手臂揽住她的肩膀，“健身房最开始觉得你和之前的那个有点像，但是又不敢认，更何况已经是过去几个月的事情了。”

    和之前的像又不敢认，这大概是因为她那天被浇得像一只落汤鸡，太狼狈了吧？

    “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一个很高冷的人，当初还不给我加微信。”她想起他的那句“不加陌生人微信”，现在想起来觉得又气又好笑。

    她那么执着于去撩他，他像是木头石心无动于衷。

    要不是健身房的会员卡拿错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后续的事情。

    苏源湛把手机拿出来，当着她面把手机屏幕解锁：“我的列表里没有陌生人，晴晴可以检查一下。或许检查之后，晴晴会对我更放心。”

    何芷晴把他的手机放到床上，在他脸颊轻吻一下：“不用了，我相信你。”

    正是因为苏源湛的“不近人情”，何芷晴才不担心他会被其他的姑娘给撩走。

    “那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她抱住他的手臂，脸都贴在他的手臂上，眼睫低垂，像是在认真思索：“还不认识的时候就那样和你搭话，是不是很冒失？”

    他凝望着她安静思索的样子，笑着把这个话题转移了。

    “晴晴一直都是很可爱，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吸引别人的目光，教授倾心许久。”

    她忽然把头转向他，脸颊气鼓鼓地道：“明明是只有教授才会盯着我看。”

    “因为教授看不够啊。”

    “现在可以天天看了，”她顺势接上他的话，翻身坐到他腿上，双手认真地捧着他的脸，目光与他相对，“什么时候都可以。”

    苏源湛由着那双柔软的手捧着自己的脸，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唇角漾起一抹浅笑。

    她还真是什么时候都可爱啊。

    他调笑着问道：“哪里都可以？”大手顺着她的腰/肢摸索上来，很快就被她按住。

    何芷晴变脸和翻书一样，刚才还一副认真天真的样子，现在脸红的像是一只熟透的苹果。

    她在他身边躺好，两只手抓住被子的边缘，仿佛生怕他把她的被子掀开一样。

    “教授，可以关灯睡觉了。”

    他俯身过来，一只手撑在她的身侧，以他的角度和身材正好把台灯暖黄色的灯光都给遮挡了去。一片阴影笼罩在她的身上，像是在烈日炎炎的天气在大树下遮阴乘凉一样。

    “不聊了？”低沉的嗓音犹如舞台演奏的大提琴，伴随着深沉的夜色演绎那段独有的浓厚优雅的曲调，优美悦耳的音色在此刻格外的吸引人。

    何芷晴感觉每次他这样和她话，接下来总是发生点事情。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点头。

    “我们睡前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她故作懵懂：“是晚安吻吗？”应该是晚安吻吧……

    他看了她半晌，宠溺地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身体里的被她撩起来的火只能自顾自地燃烧又熄灭。

    拨开她的刘海，薄唇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他的印记。

    “晚安。”

    -

    何芷晴这一夜睡得很踏实，一直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房间里的安眠檀香已经燃尽，檀香的味道却还在温暖的空气中依存着。

    苏源湛的习惯六点起床，但是今天他刚要下地更衣，就被一双柔软白皙的手臂缠在了腰上，撒娇的声音是没睡醒的迷糊：“多睡一会儿嘛。不要走。”

    是他今天的动作幅度太大，扰醒她了吗？

    他回头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迷糊的样子似乎又睡着了。

    他慢慢地将自己腰上那双手试图挪开，然而何芷晴虽然意识是半睡半醒的，但能感觉到有人挪她。

    何芷晴懒懒地拿手机看了一眼，是六点零五分。

    “再睡一会儿嘛，陪我再睡一会儿。”她嘟嘴撒娇，语气有些不满。昨天那么晚才睡，没想到苏源湛还是按照人体生物钟的时间起床，简直自律到了极致。

    “晴晴再睡一会儿，教授要出门跑了，回来还要做早饭。”他语气有些宠溺的无奈，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腰上移开。

    何芷晴不死心地抓着他的衣角，耍无赖般：“不行，你不在床上，屋子里就很冷。很冷的话晴晴睡不着。”

    苏源湛在沉默了几秒钟后，依着她的要求回到床上搂着她继续补觉。

    上午八点多，天已经大亮。睡懒觉的何芷晴从床上起来，看见床另一侧的人靠在床头看书。他穿着昨晚的白浴袍，腿上盖着被子。窗帘的边角恰好有一丝缝隙，有一缕阳光透了进来，折落在他的身上。

    何芷晴跑下床把窗帘拉开，落地窗外是明媚的阳光，仿佛不再是寒冷的冬季而是进入了春暖花开的季节。

    苏源湛的跑被她强行耽误了，也不知道后来他陪她睡了多久才起来看书，但总归是多睡了一会儿。

    煮了七彩汤圆，软软糯糯的汤圆，里面的馅料是水果干和坚果碎，吃起来清新爽口，一点也不腻。

    饭后抱着苏源湛不撒手，像是猫一样粘在他的身上，他去书房看书处理邮件，她就乖巧地跟在旁边，时不时地给他倒杯温水，递一个草莓。

    过完了年，再过十多天就要回研究所上班了。

    老师和学生的开工时间不一样，学生假期四十五天，而老师需要提前十多天回去备课，按照教学计划提交教案。

    而苏源湛在研究所这边的工作任务也很重，尤其是学期初和期末，提交各种资料多到恼人，要抓紧时间把事情安排好，不然面临的就是周末加班加点的工作。

    两个人是上午吃的汤圆，中午的时候还不饿，但何芷晴这个馋猫在十二点多煮了点水饺，吃饱之后不再缠着苏源湛，回到卧室跟圈子里的好朋友电话。

    桃吱得知何芷晴结婚的消息非常惊讶，一边感叹着她嫁给了爱情，一边追问她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何芷晴除了昨天在何诠嘴里听到婚礼这件事，她到现在还没有仔细地考虑过。

    “我还没想好，再想一想。”有时候觉得教授那么忙，婚礼也不过走个形式，如果不举办倒也可以。

    但是这话不知什么时候传到了苏源湛的耳朵里，恰逢苏母来家里串门，苏母择日不如撞日，要带何芷晴上街选婚纱婚戒。

    苏家的儿媳妇怎么能没有排面呢？婚礼一定要隆重的举行！

    “妈，这件事我和晴晴来商量就好了，您不用陪我们一起上街。”苏源湛。

    苏母还从来没有同儿媳妇一起逛过街，看别人家的儿媳妇和婆婆一起上街、一起买菜、一起逛超市……苏母羡慕得不得了，本来以为她多年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没想到就被自己的儿子给无情地拒绝了。

    “妈是怕你们不会选，婚戒当然是银座B-6的妗瓯家订做了，量身定做每个戒指都是独一无二的。”苏母和苏父的戒指就是在这家国际大牌订做的，虽然花费要比普通的婚戒贵很多，但是戴着舒服，自己看着心里也高兴。

    初八，商业街在新年的气氛中复建营业，但人们的姿态明显要比年前忙碌，人们脸上也不再是即将过年的喜悦与期待，而是上班的紧张与倦意。

    再过几天苏源湛也要回研究所上班了，所以选婚戒和婚纱的事情也只能在近期进行。苏源湛看了天气，今天的温度要比前后几天都高一些，微风无云，出来逛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银座B-6的妗瓯是苏母推荐的，苏源湛在来之前也在官网做了功课。婚戒的订做需要出示身份证和结婚证，设计师会量身定做，婚戒内也会刻上两个人的名字。

    这家店的特点不只是订做，还有一个浪漫的规定——“一生只能爱一人”。

    出示身份证和结婚的原因是在没有质量问题的情况下，不会为同一位顾客做两次婚戒。也就是订做了婚戒要从一而终，再选择其他人是不能够再来订做的。

    展览台上有一些顾客在看戒指和项链，成品区的戒指什么样式都有，这些是不需要拿证件就可以购买的。

    何芷晴在银座门口的冰淇淋店买了一串豆乳丸子，和苏源湛进入妗瓯店里的时候，虽然今天有两位设计师在，设计师房间里和客人都进入商谈状态，服务姐微笑地告知他们需要再等一段时间。

    妗瓯的店面很大，是普通首饰店的几倍。妗瓯家的首饰风格更偏向洋风，门口的人形展示台上展示着耳环、项链、手镯、戒指、腰链、脚链……若是仔细看，还能观察到银白色的链子上有金色的镶嵌的纹路，像是远古密语一样。

    服务姐热情地告诉他们，金色的文字是波斯文的情语。

    何芷晴是学美术的，所以对展台的每一个饰品都认真地观察分析，想着一会儿订做的婚戒要什么样才好看。

    “何芷晴？”挽着男朋友也来挑选戒指的曲艺娇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她看到了什么？她居然在这里能撞到高中同学何芷晴？！

    一想起上次同学聚会被她各种“压”的事情，心里一阵膈应。

    微博道歉那件事后来她问过一个混公关的朋友，律师函不过是公关发的用来稳住大V粉丝心的而已，真正会告到法院的没有几个，多半都是发出来吓唬人的。

    然而曲艺娇胆子，同学聚会听何芷晴那么硬气地一定追究，到家怂了一会儿就开始百度道歉的书面语。酝酿几天后又找了一个大学里学汉语言的朋友帮忙改了一下才发到微博上，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当初是又怂又气。

    之后她也同于徵然过那件事情，于徵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反而警告她不要瞎。

    再后来，曲艺娇在某天喝醉了，一气之下要和于徵然离婚。本以为于徵然至少会拦她一下，一些讨好改变的话，没想到他只是异常平静地“好”。翌日早，于徵然就开车送她到了民政局门口。

    还真是决绝呵。

    曲艺娇挽着新男友的手，表情渐渐变得严肃凝重起来。男朋友正面带笑意地要进去看戒指，见身侧的女朋友似乎不太高兴，低声问道：“娇娇，怎么了？”

    曲艺娇看着远处那抹熟悉的身影，不悦蹙眉，手扶在胸口顺气：“我忽然觉得有点恶心。”

    男朋友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兴奋地问道：“难不成是……”

    曲艺娇嫌弃地看了男朋友一眼，眼前这个男人相貌和身高都没有于徵然好，唯有一点比于徵然强了太多。

    那就是对她忠心不二，像是舔狗一样的崇拜爱慕。

    她摆摆手：“你激动什么，我只是身体不舒服而已，之前做都是戴套的，你不用担心这么快就当爸爸了。”

    男朋友拥住她的腰肢，一脸的谄媚顺从道：“娇娇高兴，我就高兴。娇娇身体不舒服，我也身体不舒服。”

    曲艺娇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何芷晴，看了几分钟后才注意到她身边的那个高大笔挺的男人。

    相貌英俊、气质卓越，举手投足间都是儒雅清贵的翩翩风度，像极了古代有才又多金的世家公子。

    印象中这个人似乎是上次聚会后，接何芷晴走的那个人？

    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记忆有些模糊。

    他们也来选婚戒吗？

    “娇娇，我们进不进去呀？”男朋友抬头看了一眼妗瓯的牌子，这家店属于高端订做，虽然也有通贩的款式，但价格也不便宜。

    两个人在来之前还是商量了一下，这里普通的一对婚戒可是要抵他一年的工资了，最便宜的也是五位数底，偶数开头。

    但为了女朋友高兴，他就算吃几个月泡面也值了！

    “来都看了，为什么不看？”曲艺娇听男友这话似是有退缩之意，脸上有些不太好看，甩开男朋友的手兀自走入妗瓯的店内。

    “二位看些什么？”一位热情的服务姐走过来，“这边是今年的新款，点缀着粉钻，戒指的指环还雕刻着一对爱心翅膀，很符合这位姐朝气蓬勃的年龄哦。”

    曲艺娇看向服务姐介绍的那款戒指，的确很好看，只是上面的钻石太了，跟碎钻一样。不过想来这是妗瓯的通贩款式，这款戒指的价格又不贵，自然是为了没什么经济能力的工薪阶层年轻人做的。

    “那位姐在看什么？”曲艺娇见何芷晴和苏源湛很认真地看着那边服务姐介绍的一个展台，不由得有些好奇。

    服务姐看向另一边，了然于心：“那位姐和先生是来订做婚戒的，只是前面有人预约，他们就在这里等一段时间。他们现在看的是今年新推出的锁骨链，吊坠是一个老鼠的图样。”

    订做婚戒？

    他们已经结婚了吗？

    曲艺娇下意识地皱眉。

    男朋友很快也跟了过来，站在另一个展台向曲艺娇叫道：“娇娇！你看这个！这对戒指多好看啊！”

    也不知道他是看到了什么宝贝这么兴奋，声音大到让专注听服务姐解的何芷晴都看了过来。

    何芷晴的视线转向那个声音，又从那个人身上略过，落在了曲艺娇的身上。

    两个女人四目相对，一时间仿佛有火花擦过，空气里激流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