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T！”李安拿着喇叭喊：“大家先去休息, 威廉还有艾玛, 你们过来一下。”

    艾玛·汤普森立刻展示了从捂脸痛哭到愉悦微笑的一秒钟变脸神技, 站起身拍拍裙子, 和威廉一起朝导演机位走了过去。

    看着艾玛, 李安的表情无奈中透着一点苦逼：“这场戏已经NG八次了。”

    电影开机以来，在众人面前唱白脸扮演冷面金刚角色的都是副导演，话总是慢声细语的李安因为性格原因，虽然一句话把人气吐血的本领修炼的很到家（比如艾玛·汤普森把自己收拾的太苍老的那句话），但很难对某个演员破口大骂——不像詹姆斯·卡梅隆, 那才是能让片场立刻晴转雷阵雨的“暴君”——哪怕别人犯错, 他也顶多是阴着脸平淡的指责, 学不会如何大声的训斥对方, 就比如现在。

    按照进度安排, 电影在今天午饭前应该就可以封镜的, 但是最后一幕戏有点特殊，是哭戏，而且要哭的悲喜交加感情浓烈, 艾玛·汤普森一直找不对状态, 于是就从早上拖到下午，现在下午茶时间都快到了，距离最后一个镜头完成还是遥遥无期。

    李安都快憋出内伤了——电影档期被安排在了今年十二月底, 赶上圣诞档，也赶上了各大颁奖提名出炉前最好的刷印象分的档期，他飞机票定的都是明天的, 就为了快点去洛杉矶那边剪辑，如果最后一场戏一直这么拖下去拍不完，他的机票就得改签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艾玛·汤普森立刻道歉：“只是状态怎么都找不对。”

    电影最后会以爱德华和爱琳娜、布兰登上校和玛丽安的婚礼为结局，不过那些镜头早在剧组离开一个取景点贝瑞波默罗伊的时候，就在一间精致巧的乡间教堂里拍摄完成了——到这里倒有一件趣事，艾伦·里克曼饰演的布兰登上校出场较晚，所以入组也是几个主演里最晚的一个，他报到那天剧组刚好在贝瑞波默罗伊取景，于是里克曼一进组，就先把自己结婚的镜头给拍完了，让客串帕尔默先生的休·劳瑞拿这事开了好几次玩笑：“我们剧组的布兰登上校和玛丽安是先结婚后恋爱~”

    统筹安排的封镜戏主要是艾玛·汤普森和威廉的对手戏，也是全剧的最高潮：

    爱德华·费拉斯的母亲要他与露西·一穷二白·斯蒂勒姐分手，爱德华坚持要履行婚约，费拉斯夫人大怒之下废掉了爱德华继承人的身份，转而将所有财产都给了爱德华的弟弟，罗伯特·费拉斯。

    爱德华失去了继承人的身份，没有财产也没有工作，要养活自己很难，幸好布兰登上校将自己教区里牧师的职位留给了他，生活总算渐渐好了起来，但是在这个时候，爱德华突然接到了露西的一封信——露西在信中要解除两人的婚约，因为她已经转投爱德华弟弟罗伯特的怀抱——爱德华答应了露西。

    另一头，达什伍德全家听了露西成为了费拉斯太太的消息，他们以为露西是和爱德华结婚了，爱琳娜因此伤心欲绝，但她强抑着痛苦没有在家人面前表现出来。

    爱德华在这时候拜访了达斯伍德一家。

    达斯伍德夫人试探的询问爱德华的婚姻状况，爱德华自己并未结婚，露西嫁的人他弟弟罗伯特，而不是他。达斯伍德全家震惊不已。

    达斯伍德夫人带着其他两个女儿避了出去，留给爱德华和爱琳娜私人共处时间，爱德华向爱琳娜剖白了心意，并哪怕被爱琳娜拒绝，他也将对方视作自己此生唯一，也是最爱的女人。

    爱琳娜喜极而泣、痛哭不已，从她的反应里，爱德华明白自己没有一厢情愿，爱琳娜心底也是爱他的，于是他走上前，两位有情人情不自禁的拥吻在一起……

    没错，最后一幕里有吻戏。

    威廉为这场吻戏也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哪怕如此他也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能表演得当，不过当前拍摄的难关不是他的吻戏，而是艾玛·汤普森的哭戏。

    电影里爱琳娜·达斯伍德有两段比较重要的哭戏，一段是玛丽安重病时她哭着乞求对方一定要挺过去，另一段就是今天的喜极而泣了，前一段已经拍摄完成，艾玛·汤普森回忆父亲去世时自己的反应获得了灵感，但是今天这段很麻烦，她尝试了多次都表达不出那种有悲有喜，情感一下子全都喷发出来的感觉。

    “或许我们可以找些修饰这个镜头的方法。”李安：“艾玛，下次拍摄的时候，你能不正面对着镜头么？尝试侧着脸哭，看看效果是不是更好点。”

    艾玛一副心塞的表情：“你觉得我的脸已经老到没办法正对镜头了么？”

    李安感觉自己被冤枉了，他想解释，但碍于他的确有开机后第一个镜头就直言艾玛“有点老”的黑历史，又不知该从何解释。

    艾玛·汤普森却突然笑了：“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的意思，正对着镜头哭太考验演技了，只要有一丁点的缺点就会被放大出来，侧面镜头能更技巧性的掩盖缺点。而且作为一名十八世纪的英国淑女，侧着身体哭更含蓄，更有古典美。”

    腼腆的导演兴奋的一击拳：“我就是这个意思！”

    沟通结束，演员归位，李安重新拿起了导筒。

    艾玛·汤普森在镜头前侧着身体痛哭流涕。

    她哭的很伤心，也很美，一点冰凉的眼药水让她的蓝眼睛显得晶莹剔透楚楚动人。

    ——但是还缺少一点喜悦。

    “CUT！”李安在远处焦躁的一直抓头发：“艾玛，你不能哭的像是玛丽安重病时那样，那时候她快死了，而你现在是在接受至爱之人的表白！来点高兴的情绪行么？又高兴又难受那种？”

    “知道了，请让我再调节下情绪！”艾玛·汤普森高声回应着李安，然后拍拍脸颊，低声：“上帝，我也快被这段戏给折磨疯了。”

    虽然一直发挥正常，但是NG次数太多，威廉不由得也感到一丝烦躁，不过他知道艾玛这会儿肯定比自己更烦，所以他没有让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

    用跟李安相似的动作挠了挠头，并心的没弄乱发型，威廉突然灵光一闪：“格雷向你求婚了对吧？”

    艾玛·汤普森惊的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她飞快的对威廉“嘘”了一声：“声点！”虽然严肃制止了威廉继续下去，但艾玛对威廉提起这个话题并不生气，事实上，自从知道格雷第一次鼓起勇气约自己出去，是威廉在背后气激励了好久之后，她就对这个美国年轻人充满好感。

    “……我的声音已经很了，而且，其他人距离我们至少有十米远。”

    “是的，他向我求婚了。”艾玛·汤普森将脸对着威廉，和他身后的墙壁，露出了个幸福的表情：“虽然简·奥斯汀过淑女们对待求婚先矜持的拒绝一次，再答应比较好，不过在这一点上我比她干脆多了——是的，我答应了。”

    “保持住。”

    艾玛想要发问，却在威廉的目光下不得不固定住表情：“什么？”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单词。

    威廉将身后壁炉上一面装饰性的镜子拿过来，对着艾玛举起：“你现在的表情就很好，保持住。”

    艾玛·汤普森若有所思：“所以诠释这一幕的时候，我应该一边想着我去世的父亲，一边想着格雷向我求婚的场景？”

    “虽然你的描述有点诡异，不过感觉对了。”

    “谢谢，威尔，你是个灵感天使！”艾玛·汤普森情不自禁的给了威廉一个拥抱

    “……”威廉对着镜头外的格雷怀斯摊开双手，无辜的眨眨眼，示意自己绝对没有占对方未婚妻便宜的意思。

    ……

    接下来的拍摄中，艾玛·汤普森前所未有的投入到了爱琳娜的角色中，她脸色绯红，又哭又笑的抬头看着爱德华·威廉扮演中·费拉斯，像是压抑了一整个世纪的爱情都在此刻爆发了出来，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浓烈的感情。爱情让她在这一刻变得动人极了。

    爱德华缓步走到她身前，跪下来求婚，眼神中溢满了爱意。

    “我答应，我答应！”爱琳娜又哭了。

    多么完美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多么完美的大团圆结局。

    只是还需要一个吻。

    威廉双手握着艾玛·汤普森的肩头，缓缓低下脑袋。

    ——哥伦比亚觉得爱德华和爱琳娜这一对从刚开始就被无常的命运折腾，折腾到最后几幕才迎来大团圆，如果要是连个接吻都没有，那也太令人难受了，于是美国思维的电影公司强烈要求男女主角最后来个深情拥吻。

    ——艾玛·汤普森在电影开拍前，想着扮演爱德华的演员那么帅，吻戏的话，自己不仅没吃亏反而占了便宜，于是就欣然答应了。那时候的她根本没有预料会在剧组内碰到她的真命天子，还要在真命天子的围观下拍摄这一幕热情的吻戏。

    艾玛·汤普森当然会觉得尴尬，不过更尴尬的是威廉。

    他跟格雷·怀斯现在可是朋友。

    威廉的考验来了。

    他能感觉到摄像机的近在咫尺。

    演员的责任让他对着艾玛的红唇缓缓靠了过去。

    后背有道火辣辣的目光在盯着。

    ——那肯定是格雷·怀斯。

    爱德华·费拉斯的角色情感一下子从威廉身上脱离了出去，威廉迟疑了一下。

    在放大的镜头里，他的停顿显得分外刺眼。

    李安终雷厉风行的喊了一声：“CUT！”

    台湾导演气急败坏的抓着头发：“你出了什么问题，威尔？刚刚那个镜头本来可以连贯下去一气呵成的！”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的感觉太难受了。

    威廉指向站在导演身边目光炯炯的格雷：“他的眼神太凶残了。”

    “……怪我咯。”格雷一脸委屈。

    “给我五分钟，我酝酿一下情绪。”威廉学起了艾玛刚才那一套。

    而艾玛·汤普森，已经气势汹汹的走向了未婚夫，指着大门对对方：“出去。”

    ……

    刚刚拍摄时的停顿，除了格雷·怀斯的眼神太火辣外，也有威廉怎么都亲不下去这一层原因来。

    虽然他能很轻松的融入到爱德华·费拉斯这个角色的人物情感中，但看到艾玛·汤普森的时候，却难以将对方当成是爱琳娜·达斯伍德。

    可能是因为威廉不好熟女这一口，也可能是因为艾玛是格雷的未婚妻，反正威廉对艾玛·汤普森的的确确没有亲吻的欲望。

    所以他需要酝酿一下情绪，将对方看做是其他的女孩，用移情的手段来完成这一幕。

    威廉先想到了自己的前女友克莱尔，又想起了初恋女友伊莎贝拉，心境终于起了一点波澜。不过还不够，克莱尔和伊莎贝拉无法带给他那种为爱甜蜜为爱疯狂的感觉。

    于是在再次开拍后，威廉不得不用上了一点技巧。

    摄像机镜头再次拉近之后。

    威廉单膝跪在艾玛身前，仰头用神情的目光看着对方，伸出双手捧住艾玛的脸颊。

    在艾玛低头的那一瞬间，威廉与她额头相抵，墨绿色的眼眸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艾玛·汤普森受不了这样的眼神攻击，她顺水推舟的闭上了眼。

    然后威廉一边抬头吻住艾玛·汤普森，一边微不可察的调整着两人的姿势，使两人从侧面对着镜头，变成大半个后背面对着镜头——利用借位的优势，威廉和艾玛·汤普森在画面里看起来像是一直陶醉在深吻之中，其实两人的嘴唇只是浅浅触碰了一下就分开了。

    远处，导演位，李安的手抬了几抬，都没抬起来断摄影师的拍摄。

    威廉和艾玛对这一幕的诠释，并没有完全照着剧本走，但李安不仅半点不介意，甚至还有些高兴。

    因为眼前的画面实在是美极了。

    这种特殊的接吻方式却整个场景都显得分外静谧和温暖

    甚至有些虔诚。

    就像一对新人对着牧师发誓要照顾彼此一生一世那样虔诚。

    李安觉得这样的诠释，比剧本原来设定的更好——原先的设定只是一对恋人情不自禁的拥吻，涉及的不过是情与爱，但现在，整个画面像是被升华了，拥有了一种名为感恩和珍惜的氛围。

    数台摄像机全方位的将这一幕捕捉定格后，李安中气十足的喊了声“GUT”，然后第一个鼓起掌来。

    房间内渐渐充满了掌声和欢呼声：“封镜了！”

    威廉立刻松开了艾玛·汤普森。

    艾玛·汤普森脸红的像是涂了颜料，并且年纪已经算是熟女的她，此刻的神情竟然分外像羞赧的女学生。

    威廉握起拳头轻咳一声：“那个，拍这场戏之前我刷过牙了，还用了留兰味的漱口水。”

    “我尝出来了。”艾玛·汤普森看看威廉，突然抿着嘴笑了。

    尴尬的氛围立刻消失了，威廉也微笑起来。

    ……

    “这是我经纪人的电话，这是我助理的电话。”凯特·温丝莱特在便签本上写下两个号码，然后将那页纸撕下来递给威廉：“我去洛杉矶后会及时联系你的，如果你有事情找我，也可以这两个电话——万一我的经纪人对你问东问西，不要搭理他。”

    威廉将纸条塞进钱包：“所以，你以后也要去好莱坞发展啦？”刚刚凯特走过来跟威廉告别，不过却也自己以后很可能会去美国拍戏，所以想和威廉保持联系。

    “不一定，我正在争取一个剧本，但还没有得到回复。”凯特·温丝莱特懊恼的掰着手指：“不过那可是部大制作电影，导演也很有名气，我只是个默默无闻的英国演员，或许机会不会掉在我头上呢。”

    “哪个有名的导演？”

    凯特·温丝莱特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他们附近后，才低声：“卡梅隆。”

    威廉眨眨眼：“《深渊》和《真实的谎言》的导演詹姆斯·卡梅隆？”

    “我以为你会出他更有名的两部影片《异形2》和《终结者2》。”

    “比起长得太丑的外星怪物和未来机器人，我还是更喜欢科幻片或悬疑片一点。”

    凯特·温丝莱特歪头看着威廉笑：“真巧，我也更喜欢这两部电影一点。虽然阿诺·施瓦辛格实在不是我偏好的男士类型。”

    威廉在心里默默算了下时间，突然开口问：“凯特，你正在争取的影片，是《泰坦尼克号》吗？”

    “你怎么知道的？”

    “好莱坞可是我的大本营，凯特。”威廉耸耸肩：“卡梅隆的每一部电影投资都要震惊世界，二十世纪福克斯要搞大动作，我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的。”

    “我也听经纪人卡梅隆这次新电影的投资又要再次创下世界纪录。”凯特·温丝莱特有点犹豫不安的：“所以我对自己有点没信心。”

    但此时没人比威廉对凯特·温丝莱特更有信心了，他语调欢快：“不要担心，凯特，你会征服卡梅隆的。”

    虽然对威廉的坚定半信半疑，但凯特·温丝莱特还是从他话里得到了极大的安抚，她忍不住踮起脚尖给了威廉一个拥抱：“噢，威尔，你可真是个甜心。”

    “……我不甜。”顿了顿，“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