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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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奕心绪烦乱,一面深觉自己是胡思乱想,一面又忍不住把月和慕写月之间的相似之处拿出来细细比对,直弄得自己一颗心仿佛掉进了油锅,着实煎熬。

    单纯无害地微笑着的月,缩在他怀里的柔弱的月,脆生生叫着他的名字的月……

    一路疾行,风带起他的衣角翻飞。路上偶尔撞见几个石镜门的弟子,不待对方拱手行礼,宣奕已然越过老远,把这些人弄得一愣一愣的。

    院门口,宣奕站定,先稳稳神,待眼眸深处忐忑惊疑的情绪渐渐沉淀,方才迈步走进。

    原本月待着的屋子里,此刻空无一人!

    宣奕的心立刻变得空荡荡,他几乎是有些失态地转身,揪住经过的一个护卫,吼道:“阿月呢,他为什么不在屋子里,他去哪儿了!”

    那个护卫不知道庄主为什么发火,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等到宣奕脸上带着焦急和不耐烦的神色再次摇晃他时,方才怔怔道:“属下,属下不知。”

    宣奕气得差点给他一脚,推开他走了出去,对着院子里的一众护卫道:“月公子呢?”

    季珩上前道:“禀庄主,月公子之前觉得在屋子里待着闷,出去走走了,属下安排了两个护卫跟着。”

    “什么时候的事?”宣奕皱眉问。季珩想了想,答道:“大约半柱香之前。”

    宣奕问道:“往何处去了?”“庄主恕罪,具体何处属下不知,只知道公子出了门是往西边走的。”季珩回忆道。

    “带人去找!”宣奕吩咐着,话音刚落,自己也已经掠身出了院门,向西边去了。

    季珩直起身子,轻轻吁了一口气。庄主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刚才周身释放的威压让他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虽然觉得庄主对月公子有些过于紧张了,但季珩不敢耽误,带着护卫也随后出去寻人了。

    宣奕很快就找到了月。

    他正在一个亭子里,莳花山庄的两名护卫就站在亭外。让宣奕微感惊讶的是,与月一起坐在亭内桌边的,是一身素服的萧隐凰。

    宣奕没有立刻近前,他站在不远处的山石边,静静看着亭子里的月。

    之前的焦虑不安,在看到月的身影的一刹那,被很好地安抚了。望着月的脸,还有他脸上平和的神情,宣奕觉得自己的心也渐渐复归宁静。

    月跟萧隐凰似乎在做一盏灯,已经开始糊纸了。桌子上放着许多白色纸张,一堆细竹条,一盒浆糊,萧隐凰的脚边还放着一个已经糊好的白色灯笼。

    再细看样式,似乎是孔明灯?

    月侧首跟萧隐凰轻声着些什么,萧隐凰微微点头,末了,竟浅浅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此时一些护卫也寻过来了,宣奕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走了过去。

    “宣奕,你来了。”月正糊完最后一张灯笼纸,抬头看到了宣奕来到亭下,不由面露喜悦之色。

    宣奕面上自然而然浮现出温暖的神色,向他回以笑容,道:“我回去不见了你,就出来找了。你的伤还没好,昨天才弄疼了,怎么不好好待着就跑出来了。”着向萧隐凰微微颔首:“萧姑娘。”

    萧隐凰垂首见过,语气有礼:“宣庄主。”昨日在会盟上见过宣奕发话,所以萧隐凰对他留有印象。

    月语气里带着讨好:“可是一个人躺久了无聊嘛,我的伤恢复得很好,昨天只是意外。”

    “你呀,总让我担心。”宣奕无奈道,又转向萧隐凰:“阿月没有给萧姑娘添麻烦吧?”

    萧隐凰语气温和:“怎么会呢,我还要感谢月公子的帮忙。”她清秀的眉目间带着丝丝伤怀之中的动容与安慰。

    宣奕看了看眼前这气氛和谐的两人,心里忽然有了些许堵塞的闷沉感。将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挥散,宣奕询问着看向月。月语气轻快,向旁边刚做好的孔明灯歪了歪头,道:“我帮萧姑娘做灯呢。”

    “是啊,多亏了月公子,不然我连灯骨架也扎不好呢。”萧隐凰道。

    “阿月这么厉害?”宣奕笑笑,故意带着点怀疑道,“真得能放飞起来么?”月却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两个成品,道:“应该……没问题吧?”

    萧隐凰见月显得不是很肯定,微微讶然道:“可是月公子刚才做得很胸有成竹的啊?”宣奕忍不住轻轻抿唇一笑。

    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刚刚把这些东西拿到手的时候,自然而然就那么做了。我觉得我应该是会做的。”

    方才二人做孔明灯的时候,萧隐凰已经听月了他失忆的事情,所以明白了月的意思,道:“那应该是公子失忆前就会的吧?我们去试着放放吧。”月点头赞同。

    “失忆前”三个字仿佛锤头击在宣奕心中,让他逐渐缓和下来的情绪又有些拉紧。看着月和萧隐凰各捧一只孔明灯走出了亭子,他眼中闪过一抹忧思。

    月……

    “宣奕,快过来呀。”月的声音响起,清越而欢快,毫无心事烦扰。阳光下,这个人是这样的清爽干净,自在烂漫。

    宣奕心头一阵迷惘,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纠结根本就没有意义。就算月的身份真的另有隐秘,难道他就能立刻翻脸,做出对月不利的事情吗?

    他做不到,他根本就……舍不得。

    “来了。”他听到自己如此应了一声,随即走了上前。

    让一旁的属下将火折递上,宣奕帮他们点燃了孔明灯底座上的浸满燃料的棉球包,火焰燃起,很快两盏孔明灯晃悠悠飘起来,松开手后便向天空升去。

    “真的飞起来了!”月显得很兴奋,拉着宣奕的胳膊,“宣奕你看,它们飞起来了!”

    萧隐凰双手合十,对着上升的孔明灯闭着眼睛,默默无言。月注意到了,于是也不再话,平静了面容,像萧隐凰一样合掌祈祷。

    宣奕没有扰他们,只是安静地看着月的脸庞,眸中隐有微光流动。

    片刻后,月先睁开了眼睛,他对上宣奕温和的目光,朝他露出笑容。宣奕正要话,萧隐凰也睁开眼睛,此时两盏孔明灯已经飞得远了,只剩下两个的白点。

    “今天多谢月公子。”萧隐凰向月福身一礼,语气诚挚。月忙拉住她,道:“萧姑娘不必多礼,只是举手之劳。”

    宣奕不动声色拉过月托着萧隐凰手腕的手,道:“阿月,你出来有一阵子了,身上可有什么不妥?”月摇头道:“没有,我很好。”

    萧隐凰道:“看月公子的脸色应是有内伤,隐凰的医术虽然比不上父兄,但平日里倒也读了几本医书,不知可否让我为公子诊一下脉?”

    萧隐凰这话自然是谦虚之语,身为神医萧家的嫡女,就算不是经常抛头露面为人看诊,但对医术又怎会只是粗粗涉猎这样简单。宣奕闻言心中当然欢喜,道:“如此,有劳萧姑娘了。”

    宣奕不想月再在外面吹风,萧隐凰身子近日也不大好不能在外久待,于是一行人回了院,宣奕一边吩咐人上了热茶,一边叫人把月近日喝的药的药方取出来。

    萧隐凰双指纤纤,搭在月的手腕上,微垂秀目。片刻后,脸上有了些许沉吟斟酌的神色,询问了一遍月的日常饮食与作息。

    “奇怪。”萧隐凰轻声道。

    宣奕立刻紧张起来:“哪里奇怪?”这段时间月的身体正在逐渐恢复,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情形发生。

    萧隐凰解了一遍月的脉象,跟之前紫云镇上那位老大夫所的差不多,并且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

    宣奕疑惑道:“那方才姑娘为何‘奇怪’?”萧隐凰收回手,柳叶眉微蹙,道:“我有些拿不准……”她的声音渐低,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但又有些不确定的模样。落在宣奕眼中,倒叫他更加着急。

    瞥见宣奕坐立不安的情状,萧隐凰安慰道:“宣庄主不必担心,我所的奇怪指的是脉象里一些细微之处目前我尚不清楚缘由,或许会影响月公子的恢复速度,但是绝不会有伤性命。”

    萧隐凰拿起桌上的药方,看了一遍后,提笔增减了几味药材,道:“这张方子并无问题,不过月公子的身体该是比最初要好些了,所以汤药略作调整以适应体质变化。”

    至于涂抹外伤的药,莳花山庄自然不缺好的,她便没有多问。

    宣奕拿起改过的药方看了看,他并非医者,自然是看不明白里面反映的情况,只好再度向萧隐凰求证:“萧姑娘,阿月的身体真的不会有问题?”

    萧隐凰点头道:“那是自然,宣庄主请放心。惭愧,脉息一学,博大精深,我钻研时日尚浅,所以并不能把各种变化都了解透彻,本是想帮忙,结果反而引得庄主心中不安了,若是我爹或是大哥鸣凤还在的话……”她眸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又强自抑了回去,道:“我想,许是月公子脑后淤血的存在对脉象有所影响吧。”

    宣奕点头,道:“只要阿月能痊愈就好。”之前的大夫和现在的萧隐凰都月会恢复,那么应当不会有大问题。刚才倒是被虚惊了一下,不过萧隐凰的解释也不是没有道理。

    月留在屋子里,宣奕送萧隐凰出去,在院门口,宣奕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不住将盘桓在心底有一阵子的疑惑问出了口:“萧姑娘,阿月的脉象,有没有可能……像是隐藏了内力的样子?”

    萧隐凰心底一动,对上宣奕的目光又轻轻移开,道:“没有,我并没有诊出这种迹象。”

    宣奕闻言,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眼中不觉闪过几分轻快的神色。萧隐凰望在眼底,面上只一派平静,而当她与宣奕告过别,转身之后,脸上却露出一些疑虑困惑的表情。

    走在回去的路上,萧隐凰陷入了沉思。

    刚才为月诊脉,确实察觉他丹田处气血滞阻,竟有几分中毒之状,但细辨脉息,又并不完全符合散功丹之类使人内力溃散的药物所产生的脉象,一些古怪之处令她犹豫不决,难下定论,所以之前才没有出来。她为月修改的药方,也是根据所诊的脉象斟酌考量之后定下的,对月的丹田有温养之效。

    本想着回去之后自己再细细推敲一番,然后再与月和宣奕详述,但刚才宣奕避开月的问话,却无端让她心中一凛。

    她知道月是失去记忆的,被宣奕救了回来,他的过去眼下没有人知道。若是自己的诊断没错,月该是身怀武功的吧?可宣奕为何是出了屋子才问她这样的话,他在怀疑什么,又在防备什么?月是否会武会对宣奕如今对他的态度产生影响吗?

    才刚刚经历灭门惨祸,萧隐凰如今的心思变得敏感而多疑。在宣奕问话的一瞬间她心中闪过许多种念头,最终女子的直觉让她下意识选择了隐瞒。

    她也不知道月的过去是怎样的,但是她知道,现在的月是个善良纯洁的人。他们一起聊天话,一起做孔明灯,一起祝愿祈祷。黯沉了多日的心扉因为月而在今日稍稍透了些许阳光,她是感激的。

    她看得出宣奕对月的关心,也看得出月对宣奕的依恋,所以,在月还没有恢复记忆的当下,还是尽量避免节外生枝,保持现状才是对月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