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苏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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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慕写月虚弱地伏在床上,殊丽面容血色尽失,单薄的肩头轻颤,若雨中的柔枝令人心生怜惜,泛红的双目透着狠意与恨意死死瞪着盘中刚刚从他身体里被取出的魇情蛊,贝齿用力咬着嘴唇直至见血也恍若不觉。随后他恨声落玉盘,狠狠一掌将地上的碎玉和死蛊击成粉末,因为激动之下力道不稳,连同地上的玉石雕花地砖也被出一个不的坑,周边龟裂开来。慕写月犹不解恨,抽出一旁安放在架子上的流光剑,对着一地狼藉狠狠刺去。

    “写月!”墨临风轻易便拦住他毫无章法的挥剑的手,夺下他手中的剑,将人按在怀中,一只手掌贴在他的后背缓缓地输入内力为他平息体内躁动的内息,以免造成内伤,同时不住安慰:“没事了,写月,没事了。”

    “师兄,师兄……”慕写月的身体颤抖着,伸手攥住他的前襟,几声哽咽之后,失声痛哭。

    墨临风当然心疼,慕写月五岁来到遗尘宫,除去最开始的那一年不时哭泣外,他再没见过自己这个师弟落泪。当时他以为慕写月是觉得自己因为魇情蛊而受辱于宣奕,他素来高傲,如今清醒过来心中定然极为委屈怨恨。

    虽然身处高位受人敬畏,但拂开遗尘宫左护法这个身份,慕写月也不过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罢了。

    如今师父不在了,只有他们师兄弟最亲,自己这个做师兄的,定要为师弟出这口恶气才是。

    但是出乎意料的,慕写月不同意他要对莳花山庄下手的想法。

    那天之后,慕写月没有再情绪失控,他配合杜淮的诊治,按时吃药,并将当日被薛念暗算之事告诉了墨临风。

    他拿到东海珊瑚草后,在回程时遭遇到伏击,虽然击退了刺客,但却不慎吸入了一种药物。那种药物单独使用是无毒的,是以慕写月在没有发现身上有异常后,因为急着回宫为卫辞疗伤,便没有再做细究,继续匆匆赶路。后来在客栈里,吸入了浸过另一种毒的蜡烛散出的毒气,两种毒药混合后,便成为了一种损伤丹田、消解内力的散功药物。

    薛念带着人杀出,他和落英、微雨努力突围,察觉内力将竭,他当机立断,让落英和微雨带着药回遗尘宫,自己则引着薛念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在此过程中,他被刺伤,并中了魇情蛊。那个时候落英、微雨尚未走远,因此听见了薛念得手后猖狂得意的叫喊声,回宫后将魇情蛊一事禀报了墨临风。

    因为不熟悉路径,他来到悬崖边,最终选择跳崖来避免受薛念侮辱。

    跳崖并不代表放弃,他从来没有想过自杀。在坠落的过程中,他拔出靴子里的匕首,拼尽最后的力气用力刺向崖壁,锋刃在岩石上一路向下划出深深的刻印,坠落的冲劲终于暂缓,只是这时他已经意识混沌,朦胧中听到身下林叶拂动声,知道离地面已经不远,终于坚持不住松开了手。

    坠落到地面的那一刻,他感觉后脑一痛,似乎是撞击到了石块一类的硬物,之后便人事不知了。

    再后来,便是与宣奕的孽缘。慕写月没有再下去,墨临风当然也不会去问。

    墨临风昭告全宫,尊慕写月为遗尘宫的掌宫圣使,位同副宫主。

    对此慕写月的态度淡淡的,于他而言,圣使也好,护法也罢,只是称谓的不同而已,他在遗尘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从没有人敢质疑。

    在旁人眼中,慕写月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墨临风却敏锐地感知到他心中的烦躁郁结。

    当他发现慕写月命人呈上怀瑾城的消息,日日关注时,心中更是隐隐有别样的感觉。

    宣奕对慕写月的影响似乎并没有因为魇情蛊的取出而消散。

    思绪回到眼下,墨临风轻咳一声,道:“可以审问薛念了。”

    慕写月果然不出所料地站起身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现在就去。”

    薛念当日受伤不轻,墨临风虽然留意了未取他性命,但到底心中厌憎至极,下手颇重。这段时间只能先让薛念暂且养伤,不然只怕一时三刻就能把人给审死了。

    “等等,你先把药喝了。”墨临风过来的时候看见离霜殿的侍从正端着药盏过来,此刻正立在一旁。

    慕写月一言不吭,接过药盏一饮而尽。刚放下药盏,一杯清水便被递至唇边,墨临风温声道:“漱漱吧。”

    与墨临风关怀的目光对上,慕写月心头一暖,拿过杯子,轻轻道:“谢谢师兄。”

    “在你内力没有完全恢复之前,别再像今天这样了。”墨临风道,同时警告般的瞥了落英和微雨一眼。

    清水冲掉口中的苦涩,漱过口后,慕写月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低声道:“我心里面不舒服。”

    墨临风蹙眉,正欲开口,慕写月放下杯子道:“去审问薛念吧。”他当先向外面走去,墨临风无奈地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

    经过萧隐凰的精心诊治,五日后,昏迷了近两个月的卢清瑟终于悠悠苏醒,守在一旁的宣朗几乎喜极而泣,宣奕也终于露出了自月失踪后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卢清瑟昏迷了太久,醒来后身体虚弱无力,但还是很想看看孩子们。她扫视一圈发现没见到月,便向宣奕询问。宣奕的表情顿时僵住,但唯恐卢清瑟刚醒受不得刺激,只好勉强拿假话搪塞过去。

    “娘,阿月不知道您这时候醒了,他之前守了您好久,我刚让他回去休息了。”宣奕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让人去叫他来。”

    “不必了,既然歇下了就别去扰他,这段时间一定累坏他了。”卢清瑟慈爱道,她此时精力不济,并没有察觉宣奕神情中的苦涩,过几句话后便撑不住,阖目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日,卢清瑟精气神已经恢复了许多,可想而知,月下落不明的事情很快便传入了她的耳中。

    仔仔细细询问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卢清瑟看着宣奕黯然神伤、后悔不迭的模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对月目前可能的处境更是担忧不已。

    “奕儿,娘知道你这段时间一定日夜煎熬,此事起来也是事出有因,你是被奸人所害,娘便也不过多责备你了。”卢清瑟靠着软枕坐在床上,看着宣奕清瘦了许多的面庞,深深叹息,“你之前因为不放心娘而守在山庄里,这份孝心娘很欢喜,娘如今已经醒了,身体很快就会恢复,现在月儿才是最需要你的,快去把他找回来吧。”

    “娘……”宣奕在卢清瑟面前,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痛楚滋味,鼻头发酸,眼前起了一层蒙蒙雾气,“我对不起阿月,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我受不住的,我真的受不住!”

    多少年过去了,宣奕作为莳花山庄的庄主,总是将一切困难挫折一肩扛下,将最自信稳重的一面展示在世人面前,然而此刻,他轻轻颤抖着将头埋在自己母亲的怀里,低声呜咽着,泪水于背人处留下,旁人不知,卢清瑟却能感受到浸润着无限伤心的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