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顾侯府在通明县的庄子不大,但是依着清幽秀美的梅山而建,风景上佳,因此也便没种果树庄稼之类,只栽了些四时的观赏花木,又引了附近的山泉过来,做出些景致来,权做侯府夏日避暑用。
此时才四月末,主家一般这个时候是不会来的,庄子上忙乱了两日才把屋子收拾出来。
李氏亲自送顾清芜过来,除了晓月和明月阁的一众丫鬟嬷嬷外,还指派了自己的心腹的两人带及厨房的人都过来照顾,浩浩荡荡的足有三十来个。此外还有顾侯拨来的一队侍卫,用作守护。
众人在李氏的指挥下,里里外外巡检收拾一番,李氏瞧着和府里也不差什么了,方才放心。侯府事情多,她第二日就得回去,这两日张家又来信儿,希望把顾清芷记在李氏名下,权做嫡女出阁。李氏恨她恨的牙痒,哪里能答应。张家于是托了些顾氏族里亲朋轮番来劝,让她几乎抽不出身来。虽然来之前已经嘱咐了,但是晚间又把叫来众人叫来细细吩咐一番,特意了厨房来的几人,饮食上要格外注意,但凡需要什么,不必担心银钱,只管领用就是。
吩咐完了,又去看了看已经睡下的顾清芜,刚出来就有下人回禀道:“夫人,前边来人了。”
李氏瞧了一眼沙漏,已是彦夜时分了。不由奇道:“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客来?”
“来的是位公子,是威远将军卫家的。”
李氏心里一动,走去前厅一看,正是卫彰,他穿了一身内廷侍卫大红褶的锦绣外袍,边沿处绣着黑色云纹,因尚无实职官位,便只在腰间系了蓝雀玟样绶带,即便如此,立在屋子正中,整个人也是气宇非凡,朗如星月,若不是手里还提了个獐子,咧开嘴冲着李氏一笑,真让人一时不敢认了。
“顾伯母好。“卫彰提着獐子略拱了拱手,道:“我听母亲顾大姐姐来这边养病,特地带了刚猎到的獐子来瞧她。”
李氏颇有些无语,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微笑道:“你顾大姐姐已经歇下了,我代她谢谢你,只这獐子肉不好克化,她这段日子怕是吃不了这个,你还是带回去和你那些同僚一起吃吧。这别院里还藏着不少好酒,也一并起几坛带去。”
卫彰似是没想到一般,愣了愣,道:“这,已经歇下了?”又嘟囔了一句:“我就那帮子故意拉着我误事儿,哎,回去要好好骂他们一顿。”
李氏听着不由一乐,乐完了心里却是一叹,虽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年,个子比自家顾澈还要高些,面貌清秀俊逸,浓密的剑眉下,那双眸子坦然澄澈。
卫彰想了想,把獐子放在了一旁,又一拱手,道:“是卫彰忘了看时辰,这就不叨饶伯母了,这獐子还是留下,伯母带回府去让家里人尝个鲜也好。我这两日随着皇上在梅山行猎,倒时候再抓点好克化给顾大姐姐送来就是。”
他完转身就走。
李氏喊不住他,只得让人把獐子收拾下去。随侍她的霍嬷嬷在一旁瞧了半天,又暗暗量了李氏神色,低声道:“夫人,我瞧着这个卫公子,莫不是对咱们姑娘有意罢?先是一声不吭就把张钰了,这会儿咱们刚到庄子上,他又巴巴的赶来送东西。”
李氏道:“若前几日那事儿,我还只当他是孩子脾气,一言不合就闹点事情出来,今日……”
她也不能肯定,毕竟卫彰了顾清芜有两岁,虽然和王氏交好,两个孩子也不是没见过,可是当初顾清芜刚定亲那会儿,也没瞧他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霍嬷嬷道:“这卫公子论起来,确实不错,虽比咱们姑娘了点,但是无论出身还是人品样貌均不差什么,再者的又不算太多,无碍的,若是他真有意,夫人不妨和卫夫人那边探探口风?”
“唉……“李氏叹了口去,颇有几分怅然,道:”还是让清芜先在这里安静养病……”如今她是有些怕了,万一再弄巧成拙……这事儿还是慢慢来罢。
李氏第二日一早陪着顾清芜用了早膳,看她精神的确比在府里好了许多,心放下一些,又嘱咐一番,才离去了。
顾清芜没什么精神,送走了李氏,便在屋子里歇着。只是不在侯府,她眉目间的郁气散了一些。
午饭也是用了些简单清淡的,用罢了饭,晓月等几个丫鬟围在罗汉床边上,给她裁制夏衣。顾清芜想着既不必请安见客,便松松的挽了头发,一概珠钗都去了,又换上件浅青色的交领缎袄,一边听着晓月几人话,一边拿了本书歪在罗汉床上看。
“我昨日听庄子里的人,梅山皇庄那边种了好大一片牡丹,都望不见边际,如今了骨朵儿了,再过两日就要盛开了。”晓雯是顾清芜另一个大丫鬟,她觑了一眼顾清芜的神色,见她似乎在听着,继续道:“姑娘不是爱画画吗,皇庄离咱们不远,到时不如去看看,这花要是能入了姑娘的画,那也不枉开这一季了。”
顾清芜看了几个丫鬟一眼,众人面上一副期盼神色的瞅着她,她微微点了点头,道:“到时候再罢,也不知那会儿我这身子能不能好。不过也无妨,左右是在庄子里,我不去,你们自去玩儿上一日也好。”
“我瞧着姑娘气色好了许多了,这才来庄子一天,就能这般,到时候必定大好的。若是姑娘不去,我们几个也没什么意思呀。”玉竹笑道,她是二等丫鬟,在府里一边不在跟前伺候,只是来了庄子活计少了些,便帮着裁衣。
晓月看顾清芜并没有多少兴趣,道:“这也不急,到时候姑娘好了自然愿意出去逛逛。不过起咱们姑娘的画,我倒想起今日一早起来,瞅着庄子里养的各种禽鸟可真是不少,咱们种的花树多,还引来了不少外面的鸟来争食呢,胡嫂子拿了一把米洒在地上,鸟儿们埋头就啄,也不怕人的。姑娘不是临摹那个什么珍禽图,好些鸟儿都没见过不好画出神韵,如今正好看看?”
“你的是黄公的《写生珍禽图》。”听了这话,顾清芜好歹起了些兴致,放下书本道:“如此去看看也好。”
几个丫鬟找出了一件薄大氅来给她围上,扶着她到了廊子下面,取出软垫给她铺好,让她坐下。廊子下种着一棵桃树,此时桃花虽尽了,但是叶片长了起来,细碎的绿荫下,果然有不少鸟儿还在寻着剩下的米粒。
顾清芜瞅着鸟儿叽叽喳喳,不由出起神来。
卫彰到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幕。顾清芜裹着件月白色绣细碎梅花图样的大氅坐在廊子下,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些青白色的裙角,恰似染些涩青的白色菡萏。鬓发浓密如云,松松的垂在细白的脖颈处,更衬得肤色晶莹,美如暖玉。一直知道顾清芜容貌在京城可谓是无出其右,但是时候她老揪着他的耳朵教训他这个,教训他那个,他怕她还来不及。后来渐渐大了,那个揪他耳朵的顾大姐姐变得端庄,他心里老觉着隔了一些什么,有点遗憾似的,却慢了一步才反应过来这情绪是何意。
卫彰脸上有些烧,忙挪开目光不敢再看,稳着步子走上前去,道:“顾大姐姐,我来瞧瞧你,好些了吗?”
顾清芜才看见他,愣了一下,才站起身见了礼道:“卫公子。”
卫彰熟悉的那种隔阂感又来了,他扯着嘴角笑了一笑,道:“顾姐姐还是像从前一样喊我阿彰吧,这卫公子听着怪别扭的。”
顾清芜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他身上的衣袍,微笑道:“你如今也是个官身了,再直呼你的名字岂非失礼?”
卫彰扯了扯衣角,略微有些赧然道:“还不是什么官身呢,这身儿衣服是皇上赐的,是去侍卫营和大家穿的一样也方便些。”见她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想是还不知道自己因为了张钰,反而被皇上赏识一事,便道:“咳,皇上也就比我大了两三岁,如今玩儿心还重呢,这才出了这么个主意。”
顾清芜没再追问这个,道:“你今日怎么跑到我家庄子上来了,便是不去书院,在侍卫营里也没这么自由罢?”
卫彰才想起自己来意,忙在袖子里掏了掏,摸出一只圆胖的松鼠来,举到面前笑道:“昨日拿来獐子,伯母顾大姐姐还不能吃,今日也没猎到什么好东西,我瞅着一个别宫内监驯了这个玩意儿,听话有趣,就讨了来给顾大姐姐解个闷。”
不想顾清芜瞧见这个松鼠,面色一白,身子也往后一缩,若不是晓月手快揽住了她,恐怕就要仰倒了。
卫彰吓了一跳,忙把松鼠往回收了收。
晓雯赶忙挡在顾清芜面前,对着卫彰挤了挤眼,道:“卫公子,我家姑娘最怕老鼠了。”
“这是松鼠。”
“也是鼠啊!”晓雯道:“只要是鼠,姑娘都怕的。”
侯府里甚少会见到老鼠,加上顾清芜又怕这个,明月阁的下人们素日里扫都十分心。因此卫彰并不知道这事儿。
那边晓月已经将顾清芜扶着,侧身站在了晓雯后面躲了起来,缠着声音道:“阿彰,你还是,还是把它拿出去罢。”
卫彰赶忙把松鼠揣进袖子,也不敢再多留了,告了句罪转身就走。